如果說悲涼,短短半個多月,熱內(nèi)亞城上萬人死去,曾經(jīng)的商貿(mào)之都變成*人間地獄。如果說幸運,現(xiàn)在,哀傷仍在彌漫,通往天國的鐘聲依舊響起,城市卻恢復了生機,你可以看到一種火鳥再生后的自信,蒼涼沉穩(wěn),綿綿無盡,不再懼怕風雨。
清冷的晨光掃去霧氣,從港內(nèi)戰(zhàn)艦上眺望,一座座巨大的船塢重新首先醒來,船臺、腳手架、鋸木廠,工匠們秩序井然打理起自己的活計,周圍雖有零星的身影矗立,卻不是監(jiān)視,而是保護。城區(qū),陣陣塵煙彌漫,一座座古舊的房屋倒下,卻不是毀滅這座城市,而是給予他新生。
貴族和富商出大頭,工匠和行商出小頭,市民出工,大家正按照少數(shù)幸存瓦本政務官的規(guī)劃建設新城區(qū)。下水道,汲水管,市場,作坊區(qū),一切將以嶄新的面貌出現(xiàn)。當然,城市中心區(qū)會空出足夠的場地,即便熱內(nèi)亞寸土寸金。因為這里要建一座教堂和附屬廣場。鮑西亞?迪米特里大教堂,不,一定會改名的圣鮑西亞大教堂。
雖然熱內(nèi)亞已經(jīng)有四分之三的神仆和修士踏入天國之門,但虔誠不會因此而松動分毫,反而更加執(zhí)著,很多人有信心用靈魂和行動延續(xù)苦難中的純潔,見證絕望中的堅貞。
這一切似乎與那個喜歡大聲咆哮的金色身影無關,雖然他是這里真正的主人。也許是因為他活著,也許是應為他背負著不可言傳的使命,也許是…,也許是因為他已經(jīng)不再關注這一切。
劉氓坐在海邊的小山丘上,靜靜看著無盡滄桑,無悲無喜,物我兩忘。這不是什么修行的境界,而是因為他覺得什么都沒意思。一艘快帆船停在附近,船上的侍從和近衛(wèi)隊員垂頭喪氣,不敢吭聲。幾名政務官來了又走,無言以對。
巡視完剛剛建立的孤兒院,西爾維婭等主教帶著修女薩比娜和應該是黃胡子侍女的佩特拉來到山丘下。默默看了一會那孤獨的身影,西爾維婭心中有些繚亂。她不知道這身影是熟悉還是陌生,也不知道該不該打攪。
她已經(jīng)知道,無論是暴虐還是剛毅,無論是虔誠還是古怪,這位皇帝有極其脆弱的一面。這脆弱能讓他創(chuàng)造身后的奇跡,也能讓他本人陷入沉淪。也許該給他一段平靜期,但他所應背負的困苦無人能承擔。
不知站了多久,西爾維婭還是默默走上山丘,靜靜的站在他的身旁。海天浩蕩,她心中的茫然為之一暢,又很快被點點帆影,聲聲鷗鳴帶回現(xiàn)實。天國無限美好,心靈的救贖卻要在人間苦難中磨礪。
“亨利,你在看對面的普羅旺斯么?”長久的歷練,或者還有身側帝王的影響,西爾維婭已經(jīng)明白,虔誠之路同樣需要策略,越接近時間的唯一越是如此。
“沒有,我只是隨便坐一會。”劉氓心中的平靜被擾亂。感覺西爾維婭似乎要在身邊坐下,他不由自主的讓出老遠,然后平淡的問:“你不是要趕往梵蒂岡么?聽說…,嗯,聽說女修會為這件事做了很多,教會應該借此進一步確定你們的地位。”
搖搖頭,西爾維婭說道:“我們做的太少,在這段時間能做的更少。我們只能減少災難造成的創(chuàng)傷,無法阻止災難延續(xù)。你可能不知道,維西、布爾日甚至奧爾良都發(fā)生疫情,法蘭西和波旁設立的防線已經(jīng)失守。里昂和布雷斯難民大量涌入阿爾薩斯,弗萊堡親王和阿爾薩斯伯爵實行了嚴厲的政策,加上寒冷,那里已經(jīng)是…”
劉氓心中的池水波動一下,隨即恢復平靜,淡淡的說:“阿基坦和那不勒斯不是很好的參照么?這里的情況也該傳出去了吧?英諾森在阿維尼翁,他們各方面條件都具備,怎么還會弄成這樣。”
西爾維婭苦笑一下,無奈的說:“亨利,我不知道。你在瓦本建的政務署看起來沒什么,有些人甚至說,也就方便你搜刮商人和平民。可遇到這種事情,加上虔誠亨利會,各地的局面似乎很容易就控制了。他們不一樣。你可能想不到,在法蘭西,大多數(shù)小領主、市民和農(nóng)夫還不知道怎么回事,等難民到來,看到身邊的人大量死去才慌了手腳…”
劉氓咧咧嘴,沒吭聲。這的確是他誤會了。他以自己瓦本的狀態(tài)考慮別人,忽略了所處的時代。對于法蘭西等分封體制下的國家來說,領導層即使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也不具備應對的能力,連相應的信息都無法通達。不知薩克森會怎么樣?
西爾維婭不給他胡思亂想的空間,繼續(xù)說:“教會傳來消息,佛羅倫薩的情況已經(jīng)無法控制。為進行封鎖,斯福爾扎、布錫考特、厄爾申格、于爾根等人只好自行決定,抽調(diào)近衛(wèi)軍和國防軍進駐佛羅倫薩周邊各地。現(xiàn)在,忠于英諾森的貴族重新聯(lián)絡,他們處境很難。”
劉氓納悶的看了西爾維婭一眼。這說話口氣和思維方式怎么像個領主?隨即,他想通了。女修會已經(jīng)成為遍布全歐洲的組織,作為會長,她的身份已經(jīng)超越不少大領主。
“他們能處理好。”劉氓嘟囔一句,繼續(xù)欣賞大海。
西爾維婭突然有種心痛的感覺。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個身影,看到許多嘈雜的畫面。那身影應該是身邊的男子,又像是另一個女人,甚至像是自己。孤獨,不羈,自信,茫然,虔誠,罪孽,悔恨,期盼,各種感覺和情緒毒藥般混合在一起,讓她頭痛欲裂。薩比娜早已熟悉這情況,立刻走到西爾維婭身邊,拉住她一只手,另一只手在她頸后輕輕揉捏。
偏頭疼么?不記得她有這毛病。劉氓詫異的看了一會,然后看看一邊的佩特拉。可惜佩特拉似乎也習慣這一切,正低頭想心事,沒注意到他詢問的眼神。搖搖頭,劉氓繼續(xù)看風景,似乎沒什么事情能給他的平靜帶來擾動。
過了好一會,西爾維婭恢復正常。見劉氓不為所動,她莫名感到心酸。不過她很快記起自己的身份,想了會,猶豫著說:“亨利,你知道的,每個人都不可能做到靈魂純潔無暇,因此我們才要經(jīng)受世間一切考驗。但主給我們留下了救贖的途徑。你看,有些人的生命平平無奇,有些人甚至陷入深淵,他們不僅要接受地獄的折磨,更會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記憶里。有些人就不一樣,他們…”
劉氓扭臉看著西爾維婭,嘴角露出些譏誚,讓她無法再說下去。過了一會,他恢復平靜,平淡的說:“你是不錯的神仆,可惜,我不想接受什么指引。你也沒必要顧忌。是的,鮑西亞的事情對我影響很大。我的確不負責任。可這又怎么樣?離開我,這世界會有什么改變么?我是一個君主,我累了,我想休息。”
西爾維婭語塞。她想不出該怎樣勸解這位陛下。也許薩克森的漢娜可以勸解,也許克羅地亞的讓娜可以勸解,絕不是她。一陣委屈掠過心頭,她卻因此平靜下來,笑笑,接著說:“我聽說佛羅倫薩的埃萊諾娜給教宗寫了信,不知道你收到?jīng)]有。”
見他眼神紋絲不動,西爾維婭繼續(xù)說:“胡安娜很思念你,既然在這也沒什么事,你不如回斯圖加特。”
激將法都用上了。回斯圖加特?那里會平靜么?不過劉氓心里還是有了波動。不為別的,胡安娜所代表的希望足以讓他牽掛。這次決不允許再出任何問題。吁了口氣,他說:“謝謝你的建議。是啊,該回去了,不過要等兩天…”
西爾維婭這才想起他剛才的舉動。將近兩天,他就這么孤零零的游蕩,不讓任何人接觸自己。分析一下,她感覺劉氓不止為鮑西亞的事情愧疚。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西爾維婭扭身一看,是位軍官。來到山丘下,他逡巡一會,似乎看到希望,匆匆走到附近。看看劉氓,再看看她,沒頭沒腦的說:“皮亞琴察傳來消息,威尼斯公爵派了特使。見到米蘭公爵后,特使說,威尼斯發(fā)現(xiàn)疫情,正在疏散民眾,希望教會能委派神父予以幫助,還希望能加強跟米蘭瓦本等地的貿(mào)易…”
西爾維婭當然知道軍官的意思,也隱約明白威尼斯的意思。見劉氓不為所動,她一陣無奈,等了會,也沒頭沒腦的說:“這件事教宗可以決定。至于瓦本,皇后和…”
西爾維婭沒說完,劉氓突然惱怒的插話:“威尼斯之前不承認梵蒂岡,現(xiàn)在要歸附教廷么?還是只想找些人幫忙?至于貿(mào)易,大難臨頭,誰也管不了別人。他們自己有糧食,至于其他物資,瓦本也不是千禧國度。”
軍官張口結舌,正想說什么,劉氓繼續(xù)說:“給摩尼亞去封信,告訴女邊疆伯爵,照顧好舒斯特的封地。還有,照顧好他封地的管家。”
西爾維婭和軍官都愣住了,不知道他這沒頭沒腦的命令是什么意思。呆半天,見他一副逐客的樣子,軍官只好領命而去。西爾維婭心里也堵得慌,不想再說什么。她站起身,卻見幾個人匆匆走來,就停下腳步。打頭的像是妮可,還有劉氓的新侍女和幾個神父。
妮可臉上明顯帶著興奮,匆匆跑上來,只跟她點個頭,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亨利,你知道么?有效果了…”
喘口氣,她接著說:“我有藥,卻不知道怎么用,這位女士會。昨天一晚上,啊,現(xiàn)在,現(xiàn)在那個病人情況穩(wěn)定了,應該可以恢復…”
西爾維婭也是心頭一喜,回身一看,劉氓還坐著,正想說些什么,卻見他慢慢站起來,陰森的目光讓她心里猛地一緊。
看看妮可等人,劉氓似乎恢復平靜,笑著說:“好消息,那你們趕緊去梵蒂岡吧。”
愣了半天,妮可下意識說:“我們沒多少藥材,這會收集也來不及了。嗯,我給埃及帝國去了信,他們可能有…”
“是么?那就好。不過,嗯…,我不太清楚,你們有多少人可以給大家看病?又有多少人懂得煎藥?就算你們有成方,那我問你,埃及帝國有多少藥材?那里都是大沙漠”
妮可還沒明白過來,回應道:“他們事先有儲備…,雖然不多,應個急,治療少數(shù)…”
她說不下去了,眼中開始透出恐慌。劉氓卻笑起來,嘟囔道:“原來有儲備啊?唉,盟友就是盟友,也不說送來點,好像我付不起金幣似的。”,說完,扭身就走。
妮可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可這也不怪她啊。一切都是巧合,是這位皇帝不讓他們來這里,她也不知道這里有懂醫(yī)術的人。可是,這巧合發(fā)生了,只是因各種原因晚了小半天。
看著那身影慢慢遠去,又停下,跟一名趕來的軍官說著什么,淚水從妮可臉上滑落。等西爾維婭過來抱住她,連日的疲憊化作悲傷,無法掩飾的喜悅化作莫名的恐懼,再加上長久壓抑的委屈,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起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