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適應能力非常可怕。不管是氣候還是別的原因,十一月中,歐洲南部的疫情有所緩和,北方各地也因嚴冬來臨暫時躲過魔影。具體一點,意大利已經度過恐慌期,正在復原;法蘭西陣痛依舊,對領主來說,卻非不可忍耐;伊比利亞同樣暴發疫情,大家不約而同選擇殘酷封鎖,未造成大范圍恐怖;東歐,奧斯曼措施有力,居民衛生習慣良好,疫情平平淡淡,而瓦拉幾亞等地卻因為戰爭造成的隔離躲過一劫。
無論怎樣,不到兩個月,近百萬人死于非命,很多城鎮幾近廢墟,人們的生活卻慢慢恢復正常。恐怖的魔影變成習慣,或者是禁忌。這也許是悲哀,也許是人類生存的技巧,難以評說。
人好斗的習性無可改變。災難還在延續,普羅旺斯還是一片死地,阿維尼翁對梵蒂岡和黃胡子的攻訐重新開始,而且無論明暗都更加猛烈。抗羅宗不可能跟阿維尼翁尿一個壺,但目標一致,攻訐力度更勝一籌。
攻圩的主要內容在“違背傳統,肆意更改圣傳,欺壓信徒,庇護異教,放縱異端”等基礎上加了些新東西,比如黃胡子竟然強行推廣一種草藥湯,雖然用部分神學家的幌子進行掩飾,改不了巫術的本質。
人卑鄙的手段層出不窮。打著防范瘟疫的幌子,梵蒂岡教會迅速完成整合,無論影響范圍還是對信徒的控制力度都空前提高,甚至將影響力擴大到波蘭-立陶宛等偏遠地區,跟東羅馬教會也開始狼狽為奸。打著同樣的幌子,黃胡子雷霆般完成竊取意大利的所有邪惡過程,無數的貴族慘遭殺戮,無數的商人和工匠慘遭掠奪,無數的市民自此生活在恐怖之中。
當然,以上觀點和說法出自阿維尼翁。實際上,意大利很多貴族和商人居然逆來順受,少數人還歌功頌德,讓人無奈。至于卑微的農夫和市民,沒人關注他們的感受。不過有幾件關于他們的事情進一步印證黃胡子的殘暴。
首先,黃胡子拘禁了很多游吟詩人,只是因為他們揭露了自己的丑事。這些人雖然出身卑微,才華卻足以令人敬仰,跟剛剛被阿維尼翁授予桂冠詩人的阿利蓋利?但丁一樣會顯露奪目的光輝。第二,黃胡子奪走農夫和市民最后一點自由(死亡的自由),拆毀他們僅以棲身的房屋,還讓他們用無盡的工作換取一點點食物,甚至用韃靼人帶來的魔鬼食物-香腸毒害他們。
香腸是魔鬼食物這一點,法蘭西人早已通過細致的研究證明了,除了瘋狂蠢笨的德意志人,沒人愿意品嘗這玩意。另外,黃胡子本人據說在私下場合承認這一點。
外界紛紛擾擾,劉氓卻不關心這些,或者說,不關心任何事情。半個多月來,他只是頻繁的熱內亞、佛羅倫薩、羅馬等地奔波,有什么事就處理,沒什么事就找事干,前所未有的勤謹。可能是他的表現過于怪異,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屬下盡心辦事,保持沉默;遠處的情婦們偶爾來封信件,說些不痛不癢的話;近處的情婦們很少打攪他,各忙各的事。
說起來,事務的確很多,不經他的參與也很難處理。借此機會進行的大規模城市改造,防疫等公共福利體系建設,以前教皇國領地為主的貴族和政務體系建設,生產和貿易體系重新規劃,以及瘟疫和歉收后續影響的處理。特別是最后一點。
熱內亞、佛羅倫薩等地的貴族和地主經歷了慘烈的瘟疫,在某些人影響下,表現出足夠的虔誠。可這些地方根本不是糧食主產地。皮亞琴察、那不勒斯,甚至瓦本的貴族、地主和糧食商人卻趁機囤積居奇,不斷抬高糧價。
貴族還容易控制,地主和糧食商人就很難管束了。劉氓設置最高限價,可命令剛一下達,各地都是“民怨”沸騰,根本無法執行。他就奇怪了,限制糧價的確會讓他們少掙一些,但他可以用稅賦刮去多掙的金幣啊,可這些人就是想不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總不能挨家挨戶搶吧?
市民還未擺脫瘟疫的陰影,哪有能力購買日趨昂貴的糧食,劉氓只好暫時用皇室名義提供小額借貸,讓教會接濟。可這不是長久的事。當然,這事也有好處,有著埃萊諾娜掌控下梅第奇家族勢力和資金支持,帝國銀行架構趁機進行了推廣和延伸,貨幣體系在意大利趨于完善。
雖然煩擾的事務沒有盡頭,卻不足以掩飾他心中的冷漠。奇怪的冷漠,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逃避什么,或者在享受什么。淡淡的悲涼?有些頹廢了。
近午,羅馬,梵蒂岡附近的小城堡,劉氓靜靜坐在桌前審閱文件。舒斯特回到主的懷抱,他不能沒有副官,正好布錫考特的兒子約瑟夫護送一名瓦本神父晉鐸,就被他留下。約瑟夫有著父親的沉穩和嚴謹,也不乏高盧人熱情愛交際的特點,雖不是盡善盡美,倒也符合他的心意。
鐵十字近衛步兵長期駐扎東歐,往來輪換困難,正好大狗熊要塞附近人多地少,劉氓就征集部分近衛步兵家屬移居摩尼亞,土地有的是。軍戶原本就具有服從性,各方面條件也不錯,征集遷徙工作進展順利。
好笑的是,瓦本人口日漸增多,聽到這消息,許多無地和少地的農夫居然想政務官試探口風,也有遷徙的意愿。這是好事,劉氓那會拒絕,還設置了相當優惠的條件,倒是掀起一股小小的移民熱潮,算是順應了德意志人東進的潮流。
看了會奧爾加涅關于安置工作的匯報,他揉了揉額頭,默默看著窗外的景色。也許是驟然間,眼看著身邊人離去,明知道只要注意些不會成為傳染源,他這一陣還是不愿身邊有太多人,因此小城堡也顯得格外孤寂。
除了約瑟夫,少數幕僚團侍從和近衛隊員,服侍的人只有佩特拉。這一來是西爾維婭堅持,二來妮可和賈二娘都確定佩特拉免疫力較強,跟隨西爾維婭照看病患過程中也得到驗證。
看了會梵蒂岡附近進出的神父,他露出一絲笑意。按照前世對黑死病的模糊記憶,當時神父死亡率是最高的,在歐洲各地普遍達到三分之二,少數地區更高。這導致教會實力削弱,很多地方教會無法維持。他們未能拯救世人,還因此廣遭詬病,卻遠不像喬萬尼等人詆毀的那樣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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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世界,他的影響和努力似乎奏效了。
想到這,他招呼一直靜靜坐在屋角的佩特拉去叫約瑟夫,想了解一下喬萬尼等人的處理結果。這種事他一般是過后就忘,十幾天過去,那些家伙別死在牢里。
佩特拉剛應聲起身,約瑟夫正巧進來。這小子跟劉氓差不多大,做事嚴謹也就罷了,一舉一動也盡力做到貴族風范,讓劉氓有些頭疼。
敲門,進門,施禮,所有程序到位,約瑟夫才用標準的劉氓式條頓語低聲說:“陛下,那不勒斯解除封鎖,讓娜女王和西里西亞女公爵趕來會晤,應該午飯后到達。陛下,需要準備宴會么?”
被劉氓白了一眼,約瑟夫典雅、恭敬的微笑依舊,繼續說:“是,陛下,我會準備簡單的小范圍宴會。”
不等劉氓發脾氣,他又說:“請陛下原諒,還有一件事。在米蘭,瓦本的塞巴斯蒂安和女兒最近為教會創作了一首彌撒曲,內容是是反映教會在瘟疫中拯救世人的光輝。聽說彌撒曲在熱內亞反響很好,教宗邀請他們來羅馬舉辦音樂會。”
劉氓有些納悶。約瑟夫雖然羅嗦,選擇匯報情況時卻非常精明,閑雜小事和不遭他待見的一半不會找不自在。那就是說,這件事跟自己有關系?也不像,塞巴斯蒂安父女只是他的老臣子,來了再匯報也不遲。
搖搖頭,他也懶得問。約瑟夫同樣不廢話,放下幾份關于東歐情況的文件就走他正要審閱,佩特拉卻怯怯的說:“陛下,西爾維婭等主教來了…”
佩特拉沒看過窗外,但劉氓絲毫不覺特別,雙胞胎么,多少會有感應。果然,不用通報,西爾維婭沒一會就走進來,搞的這里跟自己家似的。不過她還帶著妮可和賈二娘。
妮可這一陣很少見他,進門就低著頭,但劉氓仍能感覺到她臉上的憔悴和哀婉。心里雖然嘆了口氣,他還是平靜的問:“有什么事么?”
妮可抬頭看了一眼,沒說話,賈二娘更是不敢吭聲,西爾維婭則優雅的自己找椅子坐下,解釋到:“亨利,埃及帝國和伊兒汗國也發生了瘟疫。埃及帝國情況不嚴重,已經控制,但伊兒汗國有些麻煩。他們聽說妮可和你的侍女對疫病治療有研究,希望你能…”
可能覺得話不妥,西爾維婭換個口氣說:“啊,亨利,你別誤會,他們只是希望你能讓侍女去一趟,指導一下就回來。如果不方便,他們愿意派人過來學習。”
劉氓倒是不介意,想了想說:“這沒什么,埃及帝國環境跟這里不同,疫病處理可能也不同,應該是我們的醫師過去。這樣吧,賈二娘不但可以去,還要拜托埃及帝國把她送回家。妮可,你覺得呢?”
早就想做好事,只是被瘟疫耽擱,妮可懂漢語,劉氓才有這么一說。不多他又擔心妮可少了學習機會,因此才征求意見。妮可約略明白他的意思,不過臉上還是顯出些黯然,最終還是點頭。西爾維婭只是替兩人出頭,見狀,隨意說:“亨利,既然你同意,我就帶…,唉,這名字不好拼。我就帶你的侍女去了,埃及帝國是派駐那不勒斯的使者來表達請求的。使者夫婦正好要回去,也方便照顧。”
西爾維婭說完就招呼賈二娘,一起離去。賈二娘卻顯得有些猶豫,呆站了好半天,突然跪下,哽咽著說了句謝謝,才起身低頭跟在西爾維婭身后離去。
劉氓明白西爾維婭留下妮可的意思。雖然心里的淡漠滋味無法拋卻,他還是輕輕招了招手。妮可愣了一會,慢慢走過來偎在他懷里,然后無聲的哭起來。
早就明白不該怨怪妮可,明顯瘦弱的身體更是讓他一陣心酸。輕輕撫摸一會妮可因啜泣而顫動的肩頭,他安慰道:“好了,我的小…,小渡鴉,一切都過去了…”
聽到他因避諱佩特拉,不稱呼自己小德魯伊,而是叫小渡鴉,妮可忍不住撲哧一下,隨即,心酸再也無法壓抑。
事情過去沒多久,劉氓就發覺自己的怒火純屬遷怒于人,也早就知道命運不能問為什么。這女孩默默守候不值得,也不應該的期盼,不在乎孤獨和誤解,他有什么權利苛責?而莫娜的事情也讓他不由得重新審視這些女孩,在他關注之外,或者說陰影之中的女孩。他不善于表達歉意,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只是靜靜讓她宣泄無盡的委屈。
妮可的哭聲很快就休止,隨著一陣低語,小讓娜意氣風發的帶著帕特里西亞、索菲亞和埃萊諾娜走進來。不知道他們怎么會湊在一起,可看到帕特里西亞,他愣住了。小女人比記憶中要憔悴,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慈愛哪一種,見到他才變成欣喜和踟躕。
這不是最奇怪的,因為她懷里抱著自己收留的孤兒迪米特里,身邊還跟著個看起來七八歲,蒙著面紗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