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黃胡子前往西里西亞只是花招,是想吸引你在比爾森軍隊離開設防陣地,可他大搖大擺從你們塔博爾基地旁邊過去,還弄得庫特納霍拉叛變。你說黃胡子想偷襲這里,讓科林軍隊不要攻擊,可他去了蘇臺德。你說西里西亞有五千精銳,一周內既可攻克布雷斯勞,等黃胡子進退兩難時一舉將其擊敗,可布雷斯勞沒攻下,整個西里西亞被他一天內平定。現在巴伐利亞和法蘭克尼亞聯軍攻陷比爾森,黃胡子在蘇臺德山口眺望科林,你又要說什么?”
三月底,布拉格城堡,安哈爾特公爵斜坐在沙發上質問左手靠門方向靜立的圖恩伯爵,也就是波西米亞大議會推舉出的元帥。
公爵語氣平和,遣詞用句咄咄逼人。圖恩伯爵臉頰肌肉微微抽動,卻沒有回應。伯爵明白,這爵位出自薩克森的公爵不是想看笑話,跟那些朝思暮想黃胡子攻陷布拉格的腐朽貴族不同,這位公爵主要封地在波西米亞,已經改奉新教,整個家族跟波西米亞命運密不可分。
他只是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這跟隨農夫起家的沒落小貴族。他質詢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背后滿臉怒容的約翰?杰士卡,塔博爾軍隊的真正領袖。
但圖恩伯爵必須回應。大貴族,圣杯派小貴族,塔博爾派,在反抗教會殘酷搜刮和奧地利、巴伐利亞武裝干涉時大家尚能團結一心,局勢穩定后迅速淪為散沙。現在,內有依舊忠于教會的德意志貴族和移民,外有兇名卓著的黃胡子,再搞內斗,結局可以預料。而這也正是王后支持他榮膺王家元帥的原因。
圖恩伯爵目光轉向左側,客廳中央靠墻位置,五歲的國王查理端坐在厚重的椅子上。王冠,紅色絲袍,外罩金邊黑色長衫,圓嘟嘟小臉上滿是國王的嚴謹,可好奇大眼睛掩不去稚氣。
國王身后,艾利什卡王后身著簡潔晚裝,倚在落地窗旁,正默默眺望城區。伯爵了解,這位沉默王后選擇支持胡斯黨人,并不全是因為奧地利和巴伐利亞對她命運的殘酷干涉,也不全是普熱梅希爾家族最后子嗣的責任,而是心中有波西米亞。這一點,在王國底層掙扎很久的伯爵能深切感受。
“我們的公爵,黃胡子打仗向來喜歡出人意料,這一點你并非不清楚。我承認在他穿越波西米亞問題犯了錯,可西里西亞問題錯不在我們。我們是派去了五千人,那只是臨時雇傭兵,裝備也不齊全,相對于黃胡子軍隊處于完全劣勢。至于西里西亞那幫烏合之眾,難道能指望他們?”
見公爵只是平靜的看著自己,回頭給杰士卡一個安慰眼神,伯爵繼續說:“而且,目前形勢也沒那么悲觀。巴伐利亞和法蘭克尼亞聯軍是攻陷比爾森,讓我們失去波西米亞森林屏障,但那里本就飽經戰火,你爭我奪,對雙方都沒有太大價值。如果對方繼續深入,將面對所有人的怒火。我想黃胡子也了解這一點,聯軍止步不前就是明證。蘇臺德方向,有易北河作屏障,有科林這個堅固要塞,黃胡子難道能再次逍遙通過?現在庫特納霍拉被完全封鎖,隨時會陷落,你說他該怎么做?”
安哈爾特公爵對似乎這些解釋話比較認可,微微一笑,回應道:“等他救援庫特納霍拉,你們科林的軍隊側后一擊,是個好策略。可是,如果他不支援庫特納霍拉,而是渡過易北河來這里,那會怎么樣?”
伯爵還未想好如何回答,一直在他身后的杰士卡忍不住了,譏誚的說:“收取稅賦時想到我們,抵御入侵時依靠我們,那我們的貴族老爺有什么用?那些騎士和私兵都是用來欺凌平民的么?”
“是么?我是很想讓自己的騎士展現榮耀,可我們祖輩留下的那點財產都裝進你們口袋,土地也被你們侵奪,難道讓我們餓著肚子打仗?貴族,你覺得我們現在比乞丐強多少?”
安哈爾特公爵越說火氣越大,寒下臉,繼續說:“黃胡子的所作所為你們不知道?他只醉心于德意志榮耀,醉心于抵御異族入侵的神圣事業,什么時候想過干涉波西米亞?反過來,是誰在他抵御奧斯曼侵襲時屢屢在背后暗算,又是誰妄圖攫取西里西亞?又是誰把他的使者扔出窗外?”
眼見爭論變成爭吵,圖恩伯爵正無可奈何,一直沉默眺望的艾利什卡終于轉過身,怒斥:“夠了別把大議會那套搬到這里。教會搜刮我們時他同樣在迫害反抗者,奧地利和巴伐利亞侵襲我們時又是誰在支持?將不受歡迎者扔出窗外也是捷克斯拉夫人的傳統。現在,我的公爵,我只想說明一點,黃胡子已經視我們為異端,他所控制的教會已經發出圣戰號召,沒有通融余地。”
安特哈爾公爵當然明白這一點,西里西亞改奉新教貴族的結局說明一切。另外,王后為波西米亞付出一切卻毫無私心,他同樣欽佩。看著王后臉上無法掩去的疲憊,他雖然心里并不順,還是點點頭,不再吭聲。
艾利什卡也點點頭,又轉向杰士卡,安慰道:“元帥,大統領,你們付出的一切我清楚,也相信你們能給黃胡子當頭一棒。至于這里,公爵會全力守衛。我想,公爵不會舍棄誓言和驕傲扔下國王和我不管吧?”
安哈爾特公爵稍顯難為情的點頭,杰士卡表情也緩和下來,居室內氣氛為之一松。
艾利什卡走到早已坐不住的丈夫身邊,理順他扭來扭去弄亂的衣擺,又吩咐宮女端些茶點過來,又拉過一張椅子坐下,這才繼續說:“剛才圖恩伯爵說的對,情況并不悲觀。”
“黃胡子是很會打仗,但這不意味著他受到庇佑。他的軍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嚴守軍紀,從不…,嗯,很少做出傷害平民行為,任何身份的俘虜都遵照騎士準則對待…,當然,他審判俘虜的行為很虛偽,也很狹隘…。嗯,這不是主要的,有人說,他對待每一位士兵都向對待自己的孩子,士兵不用擔心家人,得到應有的尊重…”
說了幾句,艾利什卡發現自己調理混亂,而這些話味道似乎也不合時宜,只好調整思路,繼續說:“總之,他取勝關鍵是平日努力,而不是獲得庇佑,我們決不能輕信不著邊際的傳聞。對他的優勢,我們也無需畏懼。他的軍隊在裝備上是費了力氣,可觀念陳舊。而我們呢?波西米亞有世界上最好的鐵匠,有最好的鑄炮作坊,連薩克森的裝備也要來我們這定制。面對我們的憤怒之火,黃胡子軍隊又能比奧地利強多少?在軍隊素質方面,杰士卡統領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最重要的,我們的士兵為自己更純潔的信仰作戰,在自己土地上作戰,為自己親人的希望作戰,有什么比這更神圣么?”
漢娜如果在這里,一定會為我驕傲。看到眾人臉上因不安而掛上的別扭消散,代之為信心和憧憬,艾利什卡不免有些自豪。她正要說下去,旁邊的丈夫卻怯怯喊了一聲:“艾利什卡…”
“怎么了?”“我尿了…”
艾利什卡一陣氣苦,卻還是安慰他幾句,讓他去更衣。一個五歲的孩子,長時間坐在這聽眾人啰嗦,這情況在所難免,而眾人似乎也不以為意。
小國王剛離開,一名侍從又匆匆走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艾利什卡隱約猜到他要匯報什么,直接點點頭。
“王后,黃胡子沒有救援庫特納霍拉跡象,連信使和斥候也沒有派出。嗯,據說,摩尼亞趕來的骷髏騎兵和近衛步兵也開始分批返回,他手里只剩下五百近衛隊,一千騎士,三千骷髏騎兵和兩千步兵。”
這是什么意思,打算放手還是玩花樣?艾利什卡一頭霧水。見杰士卡等人也滿臉疑惑,她問道:“那他在干什么?”
“黃胡子在蘇臺德山谷扎營,這幾天派出小股兵力侵襲國王的領地。依舊支持教會的貴族以領主改信異端為名向他效忠,反對教會的貴族被奪走領地和財產。他還將竊據的土地轉租給農夫,簽訂了所謂契約,并答應從摩拉維亞等地運來牲畜和農具借貸給他們…”
客廳里安靜了半天,安哈爾特公爵首先說:“西里西亞雖然平定,短時間內不可能恢復。而波蘭雖然勝利,并圍困馬林堡,可瑞典的古斯塔夫已經在柯尼斯堡附近登陸,看情況戰爭會陷入膠著。以黃胡子的標準和習慣,補給應該很困難。再說,馬上就春耕,這家伙一般是不會餓死農夫的。所以,我覺得,他的確是打算暫時罷手,比爾森的情況也說明這一點。”
“罷手?他雖然削減兵力,可背后有教會,有眾多仆從和盟友,在波西米亞也有大量德意志移民支持,實力仍然遠超我們,罷手不可能。”
艾利什卡思緒有些亂,但明顯感覺到黃胡子的舉動對自己來說很危險。漢娜肯定能猜出這家伙意圖,她忽然想到。韃靼人侵襲時兩人相識并結成莫逆,通過閑談和書信往來,她眼中的世界慢慢改變,因此遇到困難就會想起漢娜。
黃胡子是打算消除平民對他的抵觸情緒,進而稍慢,卻徹底侵占波西米亞。或者,他也會玩些突然襲擊的小把戲。想了半天,艾利什卡思路漸漸清晰,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能任他在我們土地上動手腳。”
定定神,她掃視眾人,繼續說:“不管黃胡子玩什么花樣,又有多少幫兇,我們并不孤獨。尼德蘭派來的志愿兵近日就能抵達,薩克森雖然有所顧忌,但答應確保布拉格安全。我們必須短期內擊敗他,讓他放棄對波西米亞的野心。”
“是啊,是啊,國王的權威不容侵犯,黃胡子太驕傲了。”
艾利什卡剛說完,門口響起法蘭西語的回應,卻是國王的舅舅和監護人,凡爾登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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