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澤曼是吧?有姓么?不知道?嗯,你父親叫什么?”
四月中,沃爾塔瓦河附近皮塞克城一處小鎮,看起來像本地人的年輕神父并不因澤曼手足無措而發怒,溫和的拍拍他肩頭,繼續說:“你可以稱呼我帕勞貝克神父,我是南邊大溪鎮人在布拉格神學院晉鐸,以后將主持小鎮教堂,為你們提供指引。
將一張紙放在農夫澤曼面前,神父指指旁邊披掛鎧甲锃亮的大老爺,繼續說:“這位是巴伐利亞的埃根男爵,以后就是你們的領主。你現在耕種的那片地屬于他,因此要跟他簽訂租種契約。你看,這契約是條頓語和拉丁斯拉夫語寫的…”
澤曼弄不清神父說些什么,只隱約知道,這位男爵大老爺不會收回土地,有生之年繼續讓他耕種,除什一稅外,只抽兩成,并借給馬匹和犁,秋天用麥子償還租金,以后也可以買下來。
澤曼一時弄不清這是好是壞,可突然間,一樣東西塞進手里,愣了半天,他確定這是一支筆,鵝毛筆,很久以前他在鎮上見一位大老爺用過。睜大眼睛,仔細看看,是,是鵝毛筆,那精細的筆尖蘸著墨水。
“如果沒意見,就在這簽名吧。”被神父的話驚醒,澤曼顫巍巍用手指在筆尖上蘸了蘸,想按個指印,但神父阻止了他。
在另一張紙寫了什么,神父將紙推到他手邊,指著說:“澤曼?伊日,這是你的姓名,照著這個寫在那。”
寫?澤曼呼吸停頓。惶恐的看看神父,再看看那位大老爺,見他們是認真地,澤曼嚇得趕緊用手中鵝毛筆去戳那張紙,卻在紙上弄了一大團墨跡。
“不要著急,慢慢來,看,這樣描…”
不知過了多久,澤曼走出城堡。就著陽光看了半天,他始終不敢相信那扭曲的花紋是自己寫的,但兩行淚水慢慢滑落。一滴淚落在紙上,他嚇了一跳,想去抹,又不敢,只好等淚水慢慢被風吹干。
旁邊有動靜,是鄰居楊。見他蹲在那傻乎乎看著紙,澤曼突然就感到輕松,笑嘻嘻走過去說:“不行啊,看你寫的叫什么。澤曼?伊日,我的名字,我父親的名字,這叫姓名,知道么…”
風能吹干農夫澤曼落在契約上的淚水,吹不去籠罩布拉格的愁云。
黃胡子竊取科林后不到一周,與西里西亞、摩拉維亞接壤地區紛紛改弦易轍,宣誓向黃胡子效忠,向帝國效忠,歸于梵蒂岡光輝之下。伏爾塔瓦河以西地區與之類似,所不同的只是領主換成巴伐利亞、法蘭克尼亞和黑森等國貴族。
相形之下,塔博爾派損軍兩萬,昔日輝煌變成笑話,只能困守基地一籌莫展。而布拉格,除了這座城,似乎再與波西米亞沒什么關系。甚至這座城也不能確保無憂,圣杯派業已分裂,許多守舊貴族開始私下里整規兵馬,也許不等黃胡子過來,手中武器就會指向自己人。
也許這沒什么,兩百年前法蘭克尼亞的亨利征服波西米亞時也是如此迅速,最后,波西米亞不仍是德意志王國中的異類?眼界在放廣一點,包括法蘭西在內,哪個國家不是分分和合幾經變更?
可新教貴族知道不是。不僅信仰容不得翻云覆雨,他們的家族和利益也跟北方聯盟牢不可分。
財力足以讓自己輕視貴族的商人階層知道不是。他們見識過黃胡子模式的威力,那是沉沉的鐵幕,一旦落下,任何東西都將遵循腐舊的規則運轉,也許貴族會覺得沒什么,也許農夫和匠人反而覺得幸運,但他們會在窒息中痛苦掙扎,再也看不到曙光。
杰士卡等人知道不是。本是因絕望而起義,可多年來,他們手上占了太多血,黃胡子無法容忍的血,他們已經得到消息,被俘的塔博爾士兵基本上都被處決,甚至連搶掠殺死猶太人都被算作罪責。
艾利什卡王后有些迷惘。從漢娜公主那里了解到有關黃胡子的信息非常矛盾,讓她無所適從,她只知道,波西米亞與東歐那些選擇跟隨黃胡子的國家不同,一旦選擇屈服,捷克斯拉夫人將徹底融入這帝國,再也沒有自己的聲音;她只知道,自己,普熱梅希爾家族的最后苗裔將成為絕唱,再沒有任何機會。
“古斯塔夫含糊其辭,但謀求東波莫瑞乃至西波莫瑞的意圖很明顯,國王正式向西波莫瑞派兵,得到議會全體支持。另外,古斯塔夫似乎與條頓騎士團的奧伯瑞斯特達成協議,與丹麥有某些關聯,可能要在荷爾斯泰因公國問題(德國和丹麥老大難問題,小胡子二戰奪取石勒蘇益格,說不上誰對誰錯)上做文章,王國也必須防備。因此,古德里安王子暫時不能帶兵支援。但王子已經向這里起運一百門火炮,相應的熟練炮手跟隨前來,其余物資也盡請吩咐。”
古德里安的侍從說完就告辭離去,艾利什卡說不上生氣還是高興,這也算盡力了。
“我們在基地的四萬兵力已經準備就緒,如果黃胡子渡過薩扎瓦河,面對的將是我們無處不在,無窮無盡的怒火。”
國王不在,客廳里僅有安哈爾特公爵、尼德蘭的蒂利伯爵杰士卡和大普羅斯普等寥寥幾人。聽完杰士卡的保證,艾利什卡問道:“那我的統領準備會塔博爾要塞指揮么?”
“不,我的王后,大普羅斯普和伯利欣根幾個人回去,我將帶領這里的四千兵力進入黑森林北側,我會等著黃胡子。”塔博爾軍連續經歷三次失敗,杰士卡卻變得沉穩,連往日掛在臉上的虐氣也消散許多。
不等艾利什卡回應,一邊的蒂利伯爵頜首說:“是么,這樣也好,安哈爾特公爵駐防東面和城池,你的軍隊側后照應,應該會給黃胡子一個教訓。我和我的士兵也有信心確保布拉格西側安全。只是…,嗯,我聽說庫特納霍拉你們仍有五千人被圍困,你不打算救援?”
杰士卡眉梢跳了一下,看看這幾天比較沉默的安哈爾特公爵,平靜的說:“那是黃胡子的計策,是想吸引我們度過薩扎瓦河,然后一點點吃掉。”
“嗯,也是。”蒂利伯爵臉上固有的微笑依舊,應了一聲,又轉向艾利什卡,恭敬的說:“我們令人尊敬的王后,埃斯特羅娜女士沒發回消息么?”
見艾利什卡搖頭,蒂利伯爵遲疑片刻,又分別看看眾人,這才低聲說:“王后,談判必須有效果,特別是時間上的效果。我個人認為,為此付出一定代價也是必要的。”
艾利什卡明白他所說的時間是什么意思,可想了半天,無奈的說:“我的伯爵,代價?對黃胡子而言,我們還能付出什么代價么?他所沒得到的只剩布拉格和塔博爾基地。”
“啊,是啊,請王后恕我失言。”蒂利伯爵尷尬的笑笑,卻又說:“王后,黃胡子好大喜功,也許…”
好大喜功?難道要卑躬屈膝么?那有用么?猛然看到一邊反而等伯爵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艾利什卡突然覺得悲涼,覺得憋屈。她猛然起身,幾步走到窗前。
看著晨霧中朦朧秀美的伏爾塔瓦河,眺望繁華無限的城區,她忽然想起建這座城堡的祖先莉布絲公主。當年,莉布絲公主做了一個夢,于是有了愛人,有了這城堡,有了波西米亞。那自己的夢在何方?晨風吹過,艾利什卡的心緒更加繚繞。
庫特納霍拉,塔博爾軍營地東側另一座山頭上,晨風同樣拂動劉氓的發絲,卻很難對他的心情產生什么影響,一如對面營地內絕望的氣息。
已經封鎖五天,塔博爾軍糧草應該還沒問題,飲水卻早已斷絕。劉氓看不清營地內具體情況,但這兩天不分晨昏都有人絕望向山下奔逃,哪怕到不了山腳就被骷髏騎兵羽箭射倒。也許那女孩的事情不過是他圍點打援策略的借口,也許是隨后才想到這主意,但他絲毫沒有放這些人一馬的念頭。
再說他也必須等幾天。庫特納霍拉等城池還算牢靠,科林卻充滿變數。那里的市民主要是捷克斯拉夫人,中上階層基本都改奉新教,他雖然控制城防,卻不能控制市區,消化需要很長時間。
這樣一來,他兵力不足的弊端就徹底顯現,除了向科林調回近一千衛步兵,還不得不從新歸附的赫拉德茨克拉洛韋等城調用兵力,雖然很不放心。這情況下,無論渡河攻擊塔博爾還是進攻布拉格都顯得力不從心。必須等法蘭克尼亞和巴伐利亞后續兵力到位,將那里的六千近衛步兵和獵鷹轉歸自己指揮。至于這會不會給布拉格喘息機會,他懶得考慮。
“表哥,對他們難道不能有一點寬容么?艾利什卡愿意臣服于你,就像波斯尼亞和瓦拉幾亞一樣,只希望你能給那些人些許自由空間。”
身側,這幾天似乎忘記自己使者身份,一直默默無語跟隨自己,差不多被忽略存在的埃斯特羅娜突然開腔,這讓劉氓有些錯愕。扭臉看看,他在埃斯特羅娜眼中看到失落,這失落有些熟悉,與任務難以完成的失落似乎有些不同。
但劉氓無心思索,也無心討論這問題,搖搖頭,默不作聲調轉馬頭下山。他沒走幾步,一名骷髏騎兵從山另一側追過來匯報:“陛下,剛才幾名盾牌手保護一個人下山,是傳話的。”
“說。”
“是這樣,他說,那天女孩的事他們沒想到事情嚴重性,而且那也只是個羅姆女孩,本來就是ji女。他希望您能給那些沒有罪責士兵一個機會。還有,他說,您這樣做并沒有理由,應該想想他的女兒,他叫弗洛里安。”
沉默一會,劉氓吩咐:“告訴他,我了解羅姆人,這件事不需要用族群找借口。另外,無論是否相信主,生命都是主賜予的,只要對基督徒沒有敵意,又生存在教會指引的土地上,我就會保護他們。至于他的女兒…”
遲疑半天,劉氓思緒也開始隨著風飄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