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局面已經失控,奧斯曼人開始正視現實。北線從維蒂雅一路退卻,甚至退過前期奧地利主動放棄的奧雷霍沃,沿弗拉察、普利文、尼科波爾,依托山地建立一條斜長防線,并分出四萬余西帕希在保加爾軍隊配合下與德古拉纏斗,確保后路安全。南線則放棄馬其頓南部地域,依托薩羅尼加建立一條南北走向防線,艦隊則在島嶼駐軍和要塞配合下全力確保愛琴海北岸。
相應的,奧地利匈牙利開始反攻,在德意志甚至法蘭西大量志愿騎士和教廷武裝神父配合下東進,匈雅提特蘭西瓦尼亞、摩拉維亞及近萬近衛隊和近衛軍則在黑海艦隊配合下南下攻取黑海沿岸港口,既形成合圍之勢,也支持德古拉對保加爾東部的掃蕩。
近衛軍已經南下,準備與奈弗拉斯親王和圣約翰騎士團會攻薩羅尼加,劉氓卻依舊留在斯科普里。一方面,大讓娜返回貝爾格萊德處理后勤事務,打算來找他。另一方面,流亡那不勒斯的伊庇魯斯貴族強烈要求回到故土作戰,為表現立場,威尼斯及意大利北部摩德納、羅馬尼阿、斐拉拉各公國也積極要求出兵,可他始終沒想出解決伊庇魯斯問題的辦法。
小讓娜和克勞迪婭中午就抵達,拉扎耶維奇和托米察去各地處理事務,米利察和孫女瑪麗亞主持接待。他們熱情依舊,甚至有些過了,仿佛劉氓才是主人似的。這本就夠難受,瑪麗亞始終一副程式化笑容,還經常失神,更讓他覺得怪異。
除了死死綴著他,小讓娜也有出來散心的意思。來到斯科普里,感受到與自己王國截然不同的氛圍,處處感到新鮮,與米利察及幾位貴族女眷很快就打成一片,四處游玩,高興的不亦樂乎。克勞迪婭也有好奇心,加上出于禮貌,也跟著湊熱鬧,到讓他成了孤家寡人。不過他也樂得如此,乖乖呆在臥室處理各方信息。
佩特拉這一陣幾乎沒機會跟他見面,是跟著克勞迪婭才有機會前來。一開始忙來忙去很顯得有些興奮,沒一會卻開始發呆。
其實也沒什么真正可處理的事務,劉氓很快注意到她的狀態,招呼她坐在腿上,笑著問:“我的小侍女,怎么了,不習慣這邊么?或者是想我了?”
他很喜歡這沒什么想法的小侍女,跟她單獨在一起總是覺得很輕松,說話也從不顧忌。佩特拉卻難得有心事,咬著嘴唇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怯怯的說:“能呆在陛下身邊我就很快樂,我是想起…”
佩特拉不敢說下去,得到他鼓勵的眼神,才繼續說:“我只是個小侍女,卻得到陛下愛憐。可是,有很多女士默默愛著陛下,卻…”
劉氓不知道這小侍女怎么突然來了感慨,但思緒不由自主被她引到那些女人身上。瑪蒂娜性格內向,在他與胡安娜決裂期間終于主動了一次,卻沒能得到回應,以至于萌生修行的念頭,在性格開朗的馬蒂爾德影響下才選擇繼續期待。這次,兩人跟他南下,算是基本脫離斯圖加特圈子,卻又默默留在那不勒斯處理后勤事務,幾乎被他遺忘。
再想想選擇離開的妮可、安妮絲、海倫等人,他心中無盡繚繞。但他也明白,這都無法強求,正如他已經很少關注海德維格、愛麗娜、艾米莉等人狀況,默認他們各自有寄托,一切隨緣。
撇去念頭,他湊在佩特拉頸間吻了吻,打趣道:“怎么突然想起這些,難道是害怕我拋棄你?你是我的…”
佩特拉突然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打斷他的話,然后膩在他懷里,小鳥似的呢儂:“不,陛下,我只是個笨笨的小侍女,得到你的愛憐,我會幸福。等你厭棄我,我就回去服侍等主教,依舊會幸福。我只是覺得,陛下是最偉大的君主,得到女士們愛慕是應該的。我聽艾格尼絲說,很多君主都有情婦,有些還得到王室承認,就像查理國王。可陛下卻很…,嗯,很怪,哪怕寵愛我這么個小侍女,也像是意外…”
小女人越說越遠,越說越離譜,劉氓卻不由的意動。也許他是太矯情。犯下的錯誤不可挽回,這才懼怕新的錯誤。可無論怎樣,他這世界已經夠大,夠復雜,回避這些默默地守候,讓他們選擇各種守候,似乎也毫無意義。
意動歸意動,出于本能,劉氓本還是不敢進一步設想,就像克勞迪婭有意無意說起琳奈等人關于宮妃的胡思亂想,他也是很快壓在心底。聞了聞懷中呆呆小侍女發間幽香,他笑著說:“看來你真是我笨笨的小侍女。你看,安菲薩他們跟你一起成為侍女,現在卻都成為伯爵夫人。有寵愛你的丈夫,有可愛的孩子,受到別人尊敬,這不比跟著我,忍受寂寞,看不到未來好么?”
“我不知道,我覺得,那些女士應該是習慣跟你在一起。就像我,得到你的寵愛,心里就裝不下別的了。你是這世界上最仁慈,最偉大的君主,又有誰能相比呢?”
這話太夸張了。哪怕是自己這小侍女由衷的說出來,劉氓仍感到慚愧。在意識深處,他不過是個普通人,各方面有缺陷的普通人,哪怕真的能左右這世界,根深蒂固的觀念從未改變,這也是他在一件事成功后往往選擇默默離開的原因。
“那是我這傻傻的小侍女這么想。我是個君主,但這世界有太多事情我無法控制,也有太多人因為我的錯誤經受苦難。”他的思緒又回到目前面臨的問題,不由自主說道。
佩特拉仰起臉看他半天,眼神閃動片刻,回應道:“陛下,你總是這樣…”
覺得話不妥,她猶豫片刻,見他低頭好奇的看著自己,佩特拉才將臉貼在他胸口,繼續說:“這是來之前姐姐跟我說的。姐姐說等主教很后悔,她覺得,不該影響你的決定。你有時候很執拗,有時候又很猶豫,但都會給別人帶來希望。現在你更多是猶豫,這不好。她說,也許正是因為這件事,你選擇離開帝國。這對你來說不公平,這帝國是以你為中心的,你帶來的改變必須延續,否則會造成難以預測的后果。”
這也太神道了。哪會有什么后果,他適合打天下,根本不會坐天下,漢娜才是帝國目前的主心骨。劉氓心里不以為意,但想到西爾維婭,心頭又是空落落的。
奇怪。這是貢比涅那一天他最強烈的感覺。只是輕輕相擁,他卻覺得久遠記憶萌動,仿佛某種苦澀的執拗得到解脫,晦澀的陰影得以消散。他覺得那是西爾維婭,兩人回到馬爾堡糊涂的時光,只是兩人心靈都已老去,不再有懵懂期盼,更多是溫馨的苦澀和寂寥。他覺得那又不是西爾維婭,是另一個執拗而悲哀的光影,是他不敢面對的痛楚,只是遺憾似乎化解。
他甚至記不起那一天兩人都干了什么,默默相望,偶爾用手指的輕觸真實;相對而坐,讓思緒飄渺無蹤,偶爾用一個笑容互換感觸。等分別時,他才覺得有些悵惘,但他也沒勇氣思索為何悵惘,甚至不愿承認還希望相見。
強行壓下那思緒,某些念頭又冒出來。也許西爾維婭是對的,自己應該保持足以忽視別人的執拗。那樣,自己無謂的孤獨會少些,身邊人的苦澀也會淡化。片刻,他又苦笑。正如在這里呆想,這念頭對解決問題也毫無裨益。
又跟小侍女瞎扯兩句,他離開臥室出去瞎轉。小讓娜等人不知去哪里閑逛,仿佛和平真正來臨,但進進出出的侍從證明這場浩大的戰爭不過剛剛開始。
跟約瑟夫等人商量一會軍情,一名宮女走進來,說大公妃要見他,也沒說什么事由。
房間相對來說非常簡樸,一進門,正堂神龕上的圣母像占據視野的大部分。大公妃年近五十,略顯富態,端莊慈和,只是眼角的陰影略顯無奈的滄桑。她坐在右手沙發上,見劉氓進來,起身示意,又微笑著坐下。
等他在對面寬大的椅子上坐下,宮女端上熱茶,大公妃點點頭,平和的說:“陛下,感謝您對塞爾維亞的仁慈,也感謝我女婿弗克的寬容。我相信,在陛下的光輝中,帝國一定能收回新羅馬城,并讓各牧區民眾更加虔誠。”
弗克已經明確表示承認拉扎耶維奇塞爾維亞大公稱號,本人只保留斯雷姆公國爵位,跟科索沃公國平級。可以說,塞爾維亞已經重新統一。而米利察稱君士坦丁堡為新羅馬,稱各國為牧區,也就是承認東羅馬宗主權。
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重復也不稀罕。米利察顯然也明白這一點,繼續說:“陛下,昨晚瑪麗亞跟我談起您。我感覺,陛下似乎對我們清理異教徒的做法不認可,是么?”
劉氓沒想到米利察說話如此直接,不由得愣住,半天才笑著點點頭,算是承認。
米利察不經意的搖搖頭,繼續說:“陛下,請原諒,我年紀大了,說話可能有所冒犯,還希望您原諒。”
話這么說,米利察沒表現出任何需要原諒的意思,接著說:“陛下,您是偉大的君主,但也是一位奇怪的君主。可以說,在我聽說過的偉大君主中沒有誰與您類似。這是您的偉大之處,但我也覺得,您的某些做法可能引起臣子不必要的猜測,讓大家感到不安。”
又仔細看看他的表情,米利察鄭重說:“年輕人,我可以說,你還不是一位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