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綿綿細雨成為亞速海北岸天氣的主流。針對頓涅茨克的進攻應該說發起,但形式卻與劉氓之前設想完全不同。
兵形如水,他渴望看到變化,金帳汗國卻不動聲‘色’,讓他有種全力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但他好歹有點自知之明,沒因此冒進,而是以新命名的扎‘波’羅熱堡南面重鎮梅利托‘波’爾為基地,在艦隊和武裝商船協助下,沿亞速海北岸一個據點一個據點推進。令他沒想到,這被動舉措反而收效甚佳。
條件惡劣,工時緊迫,可他有嚴謹務實的德意志人,‘精’于謀劃的猶太人,奇思妙想不窮的哈扎爾人,不畏艱險的庫曼人,沉釀千年經驗的希臘人,因此據點都是以堡壘甚至要塞的標準構筑,可便利獲取海上補給,只需少量人員駐守,就能構成集防御和后勤于一體的保障通道。
隨著通道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推進到頓河口海灣附近,他不再茫然。羅斯人據點推進方式的確因這廣袤土地而生,他既然能做得更好,也符合自身特點,又何必追求迅疾如風的歡暢?東西有別,因地制宜才是王道。
梅利托‘波’爾,新構筑的要塞非常簡陋,站在窗扇都為安裝的窗前,雨絲輕撫臉龐,讓他有種不知身處何地的恍惚。寒酸的馬爾堡,安寧的瓦本獵宮,剛落成時的大狗熊要塞,一覽眾山的米斯特拉斯,殘破的佩列斯拉維茨,喧囂的拔雷謝次,都像,都不像,只能確定,他一步步由西走到這里。有反復,有回歸,有甜蜜,有痛苦,里格尼茨,特蘭西瓦尼亞,他可以說從拔都西征后開始發跡,十余年蒼茫,又來面對元帝國的兵鋒。
窗外是荒原和午后雨幕,背后是悉索聲和低低談話聲,溫馨感覺無比真實,壓過景物蕭索,他輕輕抹去臉上水珠,懶散回到長桌旁。
左手,安娜正跟摩尼亞政務大臣約瑟用希伯來語‘交’談,所及當然是物資籌措‘交’流和民事,幾名猶太及哈扎爾‘侍’從進進出出送上資料。右手,阿方索跟代替卡特琳娜趕來的瑪麗亞聊的熱鬧,但話題卻散‘亂’無章,他搞不清楚。于爾根盧卡斯、古依斯提尼亞尼、骷髏騎兵大兵團長加塞克則跟維爾紐斯城衛軍出身的以‘色’列將領雅科夫描畫地圖。不同種族,不同宗教,不同語言,不同身份,來自不同地域,寒酸客廳內卻顯得自然和諧。
多數人都沒注意到他返回座位,佩特拉乖巧的端上一杯熱茶,安娜被輕微的觸碰聲驚動,但也只是扭臉一笑,繼續他們的話題。
他稍感無聊,正想找些事做,阿方索卻突然轉過身說:“陛下,埃及帝國這幾個月對那不勒斯硫磺需求連續增加。臨行前,皇后與讓娜‘女’王商議,認為我們能做的更多。”
一開始他有些錯愕,看看微笑不語的瑪麗亞,這才明白阿方索這番話的含義。埃及帝國有硝石,硫磺似乎也不算缺,需求量突增,說明大不里士戰況‘激’烈。作為盟友,他這邊發動攻勢牽制是一方面,物資供給方面應該更有可為。
埃及和敘利亞原本盛產糧食,最初動‘蕩’期埃及帝國對糧食需求極高,現在已緩解,那木材和鋼鐵應該是大頭,這些僅靠商人‘交’流顯然是增加對方負擔。看起來,卡特琳娜在維系盟友關系上顯然比自己用心,也更擅長,圣約翰騎士團前往圣地說不定就是她聯絡的。
想清這些,他笑著說:“木材,用熱 內亞和科西嘉新造武裝商船運去,連船一起留下,算是皇室間友誼‘交’流。奧斯曼那邊,可幫助他們建立冶煉作坊。既然運河開通,鼓勵商人前往伊兒汗國,降低紡織品和‘精’細鐵器稅額。其他的,我想皇后和諸位比我更擅長。”
阿方索說這些帶有提醒和稟報的意思,等瑪麗亞起草好文件,由他簽完字,又說:“陛下,德意志以帝國海外聯絡署名義與北方聯盟的戰爭有擴大趨勢,而胡安娜‘女’王的態度…。嗯,恭喜陛下,主已經賜予德意志皇位繼承人,帝國議會對此并無異議…”
他先是莫名其妙,隨后一愣,等回過神,卻是滿嘴苦。
阿方索說這番話顯然很猶豫。漢娜有了身孕,卻不告訴他,是覺得自己太忙,還是德意志已經將他忘卻?胡安娜在德意志與北方聯盟戰爭中態度曖昧,是因為繼承人原因還是出于國家利益考量?剛結束大陸戰爭,隨即就是海外戰爭,這是新時代的開端還是舊有矛盾延續?阿方索這番話語句很簡單。片刻間,無數滋味在心頭泛起,他只覺的暈沉,哪還能一一思索前因后果和可能造成的影響。
恍惚一會,感覺肩頭被碰了下,集中‘精’神,是佩特拉,而瑪麗亞正悄無聲息的向‘門’口走。看看滿臉不安的阿方索,再看看似乎沒受影響的其他人,他也輕輕起身跟出去。
沒來得及裝飾的走廊光線昏暗,更增添他的憋悶感,甚至瑪麗亞的背影都有些飄忽。來到走廊盡頭的小陽臺,也算是防御平臺,等手背感覺到瑪麗亞手心的溫暖,他才算緩過勁,心頭的憋悶也換做失落。
“陛下,不要責怪副元帥,他也是從克羅地亞‘女’公爵那里知道的。‘女’公爵準備這兩天趕來后告訴你。”
離開瓦本時他就經歷過失落,此時多少有些適應。這里也有帝國和無數人值得,也需要牽掛。輕輕‘摸’一下瑪麗亞的臉龐,他擠出一絲笑意,沒說話。
“陛下,副元帥沒說清楚。其實…,嗯,漢娜皇后反應很輕,知道自己孕育希望時,你正在普利文戰斗。消息不易傳遞,也就想著隨后告訴你,可后來北方聯盟步步緊‘逼’,國內事務又多…”
瑪麗亞顯然是找托詞安慰,而這本不是她的職責范圍,見他并沒想象中難以接受,也就訕訕停下。片刻,又說:“副元帥認為,胡安娜皇后在摩洛哥問題上并不積極,也不是出于王子的繼承權考慮,好像是跟艦隊和貿易有關。最近,英格蘭和葡萄牙聯合向西面派出探險船,被‘波’爾多艦隊發現后擊沉。不知怎么,漢娜皇后也在公開場合對此表示不滿…”
已經跨越時代,那對貿易范圍和資源的渴望也就無法遏制,正如北方聯盟和德意志將矛盾發展到阿菲利加。另一方面,保密工作再好,納瓦拉莫名其妙橫增財路自然會引起注意,漢娜很可能是對自己的隱瞞感到不快。
只能說,他一開始就讓生命踏上復雜之路,承受諸多繚繞也是罪有應得。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是處理好眼前問題,其他的只能托付給時間解決。
輕輕噓出口氣,他笑著回應:“阿方索說這些話不止是失言吧?還有什么?”
感覺他情緒更為舒緩,瑪麗亞也松口氣,想想說:“副元帥想說的其實跟眼前戰事有關。‘女’公爵認為,許多事并不孤立。就像勾結魏陶德,金帳汗國很可能跟瑞典、法蘭西、英格蘭等國也有聯絡,就像之前法蘭西等國勾結奧斯曼一樣。不過‘女’公爵認為你不必擔心,我們不了解東方,那些人更不了解,你在他們心中留下的‘陰’影足以戰勝金帳汗國虛假許諾。皇后跟埃及帝國和奧斯曼幾位使者接觸中,感覺他們也有類似看法。嗯,也因為這個,埃及帝國和奧斯曼都不希望你在這里有太大行動…”
這什么意思?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的作用只是對西邊的震懾?有點扯吧?那自己這防線和羅斯人多年來的艱苦戰斗算什么?自己背后的東羅馬帝國和‘波’蘭算什么?聯系之前阿剌海別的告誡,他半天才琢磨出埃及帝國和奧斯曼表‘露’的些許含義,卻只是想笑。
瑪麗亞只是轉述者,而其中牽涉的內容又太多,所理解的比他還少,見他‘露’出古怪的笑意,腦中一‘亂’,再也說不下去。而他卻因這談話緩解情緒,注意力轉回近來的部署。
正想安慰兩句,然后跟瑪麗亞返回客廳,卻見瑪麗亞望著身后。回身一看,巴拉在不遠處‘門’口望著這邊,手里端著托盤,而佩特拉不安的扯她衣擺。這應該是阿剌海別的人,應該是有話對自己說。他腦中一閃,笑著過去。
這是佩特拉和巴拉的房間,除了兩張小‘床’和桌子沒什么家具,但布置的很溫馨,窗邊還擺了些初‘春’的小‘花’。他隨意在一張‘床’上坐下,巴拉顯得很猶豫,等佩特拉和瑪麗亞離去,這才關上‘門’,怯怯在他腳邊跪下。見他不滿意,又起身坐在他身邊。
半響,巴拉才低著頭說:“陛下,瑪麗亞公主是在向您轉述皇后的話么?”
他并不清楚這其中的‘門’道,想想,反問:“你的公主跟皇后熟悉?”
巴拉顯得慌‘亂’,點點頭,又搖搖頭,沉默半天,直接說:“可汗在摩蘇爾指揮戰斗。公主說,他們本想跟奧斯曼人進攻里海東岸,將那里作為跟元帝國決戰的主要戰場,但無法集中薩拉遜人力量,他們和伊兒汗國實力比不上元帝國幫助下的帖木兒,宋帝國無法提供陸上支援,結果金帳汗國反而控制了高加索南部。”
他并不清楚巴拉所承擔的職責,但從磕磕絆絆的語法中,可以感覺到她也只是簡單轉述,因此并不發問。又思索半天,巴拉才繼續說:“公主說,元帝國不太在意羅斯和西邊,他們派人聯絡,只是想西面回到魂‘亂’局面,留作以后考慮。但隨著局勢惡化,他們正在改變想法。宋帝國遠征軍半年后才能來到地中海,這期間,只能盡量吸引元帝國和金帳汗國注意力,希望陛下能返回新羅馬或意大利,以兩個帝國皇帝的身份,積蓄實力,改善與北方聯盟關系,防御重點是黑海西岸和喀爾巴阡山…”
這實在是匪夷所思‘摸’不著頭腦。他很快對巴拉的話失去興趣。而巴拉顯然連瑪麗亞那個轉述者都不如,話說完,只能低頭悶坐,等他起身要走,卻又慌‘亂’說:“陛下,也許并不重要,但您還是要注意身邊的人…”
我管誰派間諜。劉氓有些煩,起身走幾步,回頭說:“我想見你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