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悶響將劉氓從沉思中驚醒。 茫然看了看,農莊那裡騰起股黑煙,下方是橘紅色火焰。他愣了片刻,晃晃腦袋纔想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次他就沒準備攻城,器械兵攜帶的油罐沒多少。剛纔器械兵就使用了一部分,後來應該是馬羣亂了,有一些散落在地,現在被外面射進的火箭點燃。
橘黃色火光晃了晃,暗淡不少,應該是有人在滅火。劉氓所在的位置距離自己的陣地不過六七百米,他清楚的看到一輛步兵大車上站著五個十字弓手,他們身上也騰起火苗,但他們沒有跳下車,而是徒勞或者說愚蠢的接續弓弦,不讓火苗燒到十字弓。
此時古納爾正好帶著一百名近衛隊員回來,看樣子沒受多大傷損。劉氓不再看步兵陣地,命令道:“奧爾加涅,你帶一千骷髏騎兵在外圍監視,如果對方的步兵陣有移動跡象,立刻攻擊。扎薩克,馬特維,你們帶著隊伍下馬,各自列方陣對中間的步兵陣抵近射擊,隨後步行衝鋒。古納爾,準備跟我進攻?!?
他的聲音沉穩,命令非常清晰,可衆人對視兩眼,都低頭不吭聲。劉氓見狀怒吼道:“記?。≈灰幸粋€士兵還在敵人的包圍圈裡,我亨利就不可能離開!別給我說什麼陛下高貴,別給我說什麼舍小爲大,這就是我亨利的規矩,也是你們的規矩!”
奧爾加涅一激靈,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回憶什麼,嘴角竟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溫馨。隨即她第一個下令,帶著隊伍衝了出去。扎薩克等人也不再猶豫,帶隊行進到距離對方一百多米處全部下馬,列隊前行二十米,放下手中的長矛,開始三波次輪換向對方直射。
劉氓舒了一口氣,微笑著點點頭,心頭平靜的像漫步斯圖加特街頭。眼見對方輕重騎兵隊列準備從陣列結合部衝出,準備進攻徒步的骷髏騎兵,他一言不發催馬衝過去。古納爾在他背後喊了一聲瓦爾哈拉,震天動地的吼聲緊接著響起。
劉氓的虎一衝刺速度最快,三四百米距離眨眼就被甩到身後。對方一個騎士放平長槍迎上來,距離十幾米處,劉氓突然催動虎一橫切到對方左手,然後用鳶盾順著對方的騎士槍掠過去。
那傢伙根本沒想到騎士還有這一招,啪一聲被掃落馬下,而劉氓的戰馬也斜撞另一個騎士,將對方撞倒他也失去速度,跟其餘騎士攪成一團。
劉氓頭盔都沒帶,可他暢快莫名,鳶盾護頭,手中正義之劍掄圓了左揮右砍,沒幾下就將身側掃空。這時正義之劍一米四的長度優勢充分顯現,隔著無主的戰馬,周圍騎士的釘頭槌和寬刃重劍夠不著他,而他憋著勁只管砍對方的手臂。
不過他沒興奮一會就找不著對手了,古納爾等人一個個喝飽蜜酒似的狂呼亂叫擠過來,將他圍在中間。近戰中,人矮馬低的南歐騎士那是維京暴徒的對手,沒一會百十個騎士就被掃光。剩下的輕重騎兵可沒什麼騎士精神,一鬨而散。
面對這一狀況,對方的十字弓手只得騰出人手防備劉氓的重騎兵,可雙方交錯在一起,他們無法攻擊。等自己的騎兵散開,劉氓他們已經狂暴的衝過來。不到百米的距離根本就來不及反應,一波零散的箭矢剛射出近衛隊就踩進隊列。
擋不住馬快,劉氓又搶在前面??伤麆傄獡]劍,虎一像是踩到什麼,趔趄了一下。高速中驟然變緩,劉氓牛仔橋鞍的劣勢顯現,只見他一個360度空翻,一屁股坐在一面盾牌上。盾牌下的老兄如何擋得住他這無敵坐功,哼都沒哼一聲嗝屁了。
劉氓已經無法感知戰場態勢,只管揮劍向前跋涉。此時擠在防禦圈附近的傭兵還有近萬人,幾十米縱深滿是人頭,一切招數都變得多餘,他只能機械的重複劈砍,衝撞,蹬踹等簡單動作。
此時厚重帶尖角的正義之劍又顯出劣勢,尖角砍進對方的身體和頭顱需要費勁拔出,過長的劍身不利劈砍。步兵不是騎士,密麻麻一堆人哪給拔劍的功夫,即便劉氓勁大,橫劈四個人也是極限或運氣。他只能更多依靠鳶盾,依靠狂暴的氣勢嚇唬人。
有時能聽清周圍的呼喊慘叫聲,有時能看見面前恐懼到呆滯的眼神,鎧甲和盾牌上似乎有東西在碰擊,但他只覺的自己在一個憋屈的夢裡,只想喘口氣,發泄心中的狂躁。
不知什麼時候,他感到背後有東西碰了自己一下,他扭身就是一盾牌,砸中對方肩膀的同時纔看到對方頭盔上的牛角和盾牌紋章。古納爾,劉氓歉意的笑一笑,回身一劍將一個傢伙連人帶長戟劈成兩半。
二十幾米外,劉氓不到兩千各色步兵已被推到湖邊,他們擠在一起,盾牌頂盾牌,跟傭兵攪得不分彼此。他們都是踩著同伴或對方的屍體盲目向前推,或者看到任何縫隙都用手中的武器刺出去。任何長兵器都失去作用,反倒是劉氓給步兵配發用於收拾落馬騎士的哀嚎之劍挺管用。
于爾根擠在自己人第二排,一邊頂著前面同伴的胸甲,一邊用撿來的半截矛頭順著頭盔縫向前刺。他身上釘了四五隻弩矢,不過距離太近,弩矢反而力道小。面對滿眼人頭,他覺得有點累,只想什麼都不管,躺下好好休息。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公爵在那裡!”。于爾根一愣,奮力向上蹭了一下。他只看清刀劍林中有一團金色光芒,光芒周圍一切東西都在退卻。他感覺力量回來了,只是鼻子有點酸。
身邊的同伴似乎有同樣的感覺,但沒人歡呼,只是向前推擠刺擊的更兇狠,更有目標。
好像過了很久,擁擠的步兵隊伍突然一下就鬆開,鐵十字近衛步兵前三四排都壓著對手或戰友倒下去,後面的人也收不住步子,踩在同伴的背上不知所措。
于爾根甩開背上的人站起來,只見剛纔還兇狠密集的傭兵變成一片亂七八糟的背影。他這時想起了指揮官的責任,大喊一聲:“近衛步兵!持盾,密集隊列前進!”
還活著的士兵迅速爬起來歸隊,一千多人的方陣又開始默默緩步前行。不過他們已經不必這樣做了,前方突然出現徒步的青灰色和黑色的身影,其中一個高大的金色身影分外顯眼。隨後這些身影散開,向兩側追去,更遠處也顯現騎在馬上揮舞彎刀的黑色身影。
仍然沒有歡呼,在於爾根指揮下,步兵開拔到最初的戰線處,開始清理武鋼車,修復工事。
劉氓追了一會,驟然停下,結果差點跟背後的古納爾撞成一團。他呲牙笑了笑,丟下手中的劍,一屁股坐在屍堆上。低頭看了看,腳邊有一張臉,淡黃色的頭髮浸在血漬裡,一隻眼睛釘進弩矢,另一隻眼睛雖然變成死灰色,面容還是顯得平靜。
看清他被踩癟的胸鎧是自己士兵的龍蝦甲,劉氓默默把他扶起來靠在旁邊的屍體上,可那具屍體也穿著龍蝦鎧,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陛下,您沒事吧?你的臉…”
聽到古納爾憨厚的聲音,劉氓下意識在臉上摸了一把,結果把自己摸的生疼,心想:完了,毀容了。不過這會不是自戀的時候,啪的打開古納爾伸過來的手,他趕緊站起來看周圍的情況。
蠢蛋于爾根還帶著步兵收拾工事,可工事周圍堆了幾層的屍體妨礙他們的努力。他們前方也是密麻麻的屍體,有些似乎還在蠕動,有零星青灰色全身甲的身影,有不少黑色身影,更多是步兵灰色身影和傭兵雜色身影。
劉氓覺得心裡有些堵得慌,剛好不爭氣的虎一跑過來獻殷勤,他翻身上馬跑出戰場,無法顧及馬蹄下踩的是誰的屍體。
剛跑到稍微空闊一點的地方,奧爾加涅迎了上來,她原本明紅色的披風變成明紅與暗紅相間,還裝飾了不少窟窿。兩人將馬並在一起勒住,奧爾加涅艱難的擡起手掀起面罩,沉靜的說:“陛下,骷髏騎兵已經盡力追趕,對方沒有逃走多少人,援兵也暫未發現。”
劉氓點點頭,回身看趕過來的近衛隊。騎馬先過來的大概有二百人,後面是一百多沒馬的。這些傢伙一個個倒是精神抖擻,不過有個傢伙邊跑還邊擺弄面甲上扎進去的一隻弩矢,其餘的多少都帶些傷。
見奧爾加涅注視自己的目光中帶著擔憂,他呸的吐了一口,大聲說:“看什麼看,留幾百個騎兵收攏戰馬,其餘的跟步兵一起打掃戰場,兩刻鐘後所有將領過來彙報?!?
說完他開始罵虎一,罵的它不敢吭聲,只能回過頭蹭他的膝蓋乞憐。
三刻鐘後劉氓心裡涼哇哇的。五千多步兵只剩一千出頭,還是三分之一掛彩。三千骷髏騎兵大多參加了徒步作戰,損失將近一千,五百近衛隊損失一百多。唯一有點安慰的是戰馬損失不到兩成,畢竟對方也想著繳獲這最值錢的戰利品。全體將領掛彩,不過除了施陶芬貝格少了胳膊,其餘的應該都能恢復。
而對方除了一千多逃走,剩下的全扔這。這次應該是米蘭、**、都靈、威尼斯、皮亞琴察等地都出兵了,有些騎士好像還是屬於教皇國的貴族。
衆人沉默半天,剛走開的湯普森又回來報告:“陛下,皮亞琴察出來三千多傭兵,不過行進的很慢?!?
看看偏斜的陽光,劉氓定定神,命令道:“武鋼車全部拆掉裝甲,把裝甲跟投石車等裝備,以及對方的武器盔甲一起燒掉。所有士兵的屍體都要帶上,我們先向南躲進亞平寧山區再說?!?
一個小時後,龐大的車隊揚起塵土慢慢起行。死去的士兵默默躺在車上跟夥伴緊緊貼在一起;活著的士兵坐在車上,相互依偎著,默默看著自己騎馬靜立的領主。
村莊已經陷入火海,煙塵偶爾捲過這位年輕領主身側,讓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過,在士兵眼中,那沾著血跡的金色山羊鬍子永遠清晰,不會因刀槍劍戟和煙火遮蔽,似乎能帶著大家穿越苦難的生命得到救贖,能幸福的回到天父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