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馳進城門,半年來,守城的軍士早已習慣了這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天色微明便出城,傍晚時分回到城內,他們只是懶洋洋的抬眼看了看車門上掛著的令箭,今日似乎換了一枚,那應該是丞相府新換了令箭,暗暗將新令箭的樣式記在心里,揮手便放馬車進了城。
此時已是夏末,雖是傍晚,太陽仍然高掛在西側的天空,昨日的雨后,天空明凈如洗,因為躁熱,抱著銅鏡的步兒昏昏欲睡,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初遇曹沖那一日,他突然出現在人群之中,微笑著伸出手……。
馬車突然劇烈的搖晃,步兒從朦朧之間驚醒,她失落的眨著眼睛,多想再回到夢中,那般久的時日,從前的一切都清晰如昨,所發生過的每一件事都歷歷在目,若沖弟不死,那該多好!
正茫然之間,馬車突然左傾,步兒坐立不穩,狼狽得幾乎要沖出車外,一個女兵及時打開車門,將步兒扶車外,“姑娘,車軸斷了,已有馬車前來接應,您在此稍侯。”
默默的點了點頭,戴著風帽跟隨在女兵身后走到一側的茶鋪中坐定,伙計送上一壺香茶,便退到一旁,步兒也不用茶,只是默默的想著心事,突聽有人在身側道:“唉,荀大人危矣,他竭力勸阻丞相進王,丞相定然不會放過他。”
心中一抖,沒想到曹操雖然放棄了稱帝的念頭,卻退而求其次,放眼漢朝天下,就算是衛青霍去病這樣的絕世名將,也僅僅被封了侯,曹操即使功勞再大,也及不過衛青霍去病,但漢平帝時期的王莽卻是例外,王莽被封為安漢公,最終亂政篡權,想必曹操也是存了此志。
以荀彧的聰慧,兼之數十年陪伴在曹操左右,如何猜不到曹操的心事?他大力的勸阻曹操,就是不想曹操危害漢室的江山,真真的忠義!但如此的逆龍鱗,想必曹操絕不會放過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只是為了一個虛無的皇權威嚴,敬佩油然而生,心中只想如何相助荀彧,以救下他的性命。
“姑娘,”女兵放了一塊碎銀在茶桌之上,伸手扶起步兒,“車來了,咱們回去吧!”
走出茶鋪,突然風起,吹起垂落在風帽前的輕紗,步兒應勢抬首,卻依稀在人群之中看見曹丕,立時垂下首,匆匆上了馬車,此時心中對曹丕起了懷疑,便不愿見他。
眼看得曹丕上前數步,司馬懿忙拉住曹丕的衣袖,“公子,咱們不是要去荀府嗎?你要到何處去?”
適才驚鴻一瞥,依稀看見步兒,只是眨眼之間便消失于人潮之中,看不真切,但閃過眼前的那朵桃花胎記似乎在告訴自己,那匆匆消失的人,便是步兒。
“先生,”曹丕轉過身,“你適才看見一個女子嗎?她極美,極美……。”
聽他語無倫次,平日的伶牙俐齒不知去了何處,司馬懿茫然的轉過身,眼前人潮涌動,市聲喧囂,觸目皆是販夫走卒,何來極美的女子?想是因為燥熱,所以他看花了眼吧!輕輕皺了眉,壓低聲音道:“公子,一會兒丞相就會回城,想去看荀大人,便得趕快了。”
“你真的沒看到嗎?”曹丕心有不甘,“她額上有一朵桃花胎記。”
桃花胎記?這般的奇特,生有這般異狀的女子,想必也是傾國傾城吧!憑心而論,曹丕的夫人甄宓,算得上是絕世美人兒,甄宓的美,真真的可以穿透世間所有男子的雙眸,有這樣的美妻在室,他還對那位步兒姑娘念念不忘,真真的有些令人詫異。
“沒有,”回應得斬釘截鐵,“公子,這布滿塵土的街頭,若果真有絕世的美人兒,這里想必早已被圍觀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所以說,是公子眼花。”
眼花?曹丕神情復雜的用目光在人群之中搜尋良久,這才收回視線,郁郁寡歡道:“咱們去荀府吧!”
一路之上,曹丕不停的回想適才閃過眼前的景像,越想越覺得疑惑,那女子的身形與步兒極為相似,兼之額上的桃花胎記,曹丕幾乎可以斷定那便是步兒,可是步兒到了許昌,無論她住在何處,哪怕是在宮里,自己的耳目遍布許昌,如何不知?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
這般的疑惑,轉過街角,司馬懿猛的拉住馬韁,“公子,是張遼,咱們快避到一旁。”
帶馬到了一旁的小巷之中,果然看見張遼打馬疾馳而過,曹丕與司馬懿互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惋惜,想必不用再去荀府了,丞相已經下定決心,無論是誰,都無法挽回他的決定。
籌謀了一夜,步兒都未想到一個辦法可以救荀彧的性命,徹夜的輾轉反側,天微明時,仍然按照慣例起身梳洗,下臺乘車到城外為曹沖守墓,雖然心緒煩亂,但琴聲仍然清越,一曲撫罷,步兒走到曹沖墓碑旁,依偎著墓碑坐了下來,輕輕撫著墓碑,仿佛在撫著曹沖的手一般,“沖弟,你知道嗎?丞相要進王,朝中八成的大臣都上表奏請陛下冊封丞相為魏王,但荀彧卻堅決阻止丞相為王,我想丞相惱怒之下,定然會對荀大人不利,咱們幼時,他雖不像郭先生一般與咱們親近,但他也算是一個忠臣,你說我應該如何救他呢?”
風低沉的吹過,一如低語,步兒靠在墓碑之上,仿佛得到某種依靠一般,沉沉睡了過去,在夢境之中,她似乎看見曹沖微笑著走向自己,他執起自己手,溫柔的訴說著什么,可是他說的話,自己卻無法聽得清楚。
“姑娘,”女兵輕輕的搖醒步兒,“天色已晚,咱們回城吧!”
馬車搖搖晃晃,步兒突然掀起車簾,“將馬車停進林中。”
雖然不明所以,但女兵們仍然將車趕回林中停下,過了半晌,曹丕打馬疾馳而至,他徑直奔向曹沖墳塋,應是去確證昨日所見的人是否是自己吧!可是他想不到,沒有曹操的命令,他絕對不會發現自己的行蹤。
又等了近半個時辰,曹丕騎馬緩緩而行,估算著他進城的時辰,直到明月高升,步兒才令女兵送自己回城。
馬車馳進城門,許褚從門洞里走出,“丞相想見你。”
與氣勢恢弘的銅雀臺相比,五鳳樓顯得寒磣了許多,馬車還未停穩,張遼已從樓中迎出,“許褚,丞相請你送姑娘回銅雀臺,他的頭風又發作了。”
雖不知真假,步兒仍然輕輕頓了頓足,許褚飛身上馬,“昨日荀大人去世了,丞相心中悲痛……。”
去世了?步兒心中巨震,她沒想到曹操下手這般快,本以為他會容荀彧一段時日,若昨日去求見他,是否能救荀彧一命?
這般想著,卻聽許褚輕聲道:“荀大人是昨日傍晚去的,臨去之前,他燒了所有的文書,應是猜到了丞相的用意,所以……。”
許褚這般一反常態的滔滔不絕,想是領了曹操的命令吧!“許褚,荀大人究竟是怎樣去的?”
“丞相命人送了一盒點心給他,”許褚壓低了聲音,顯得有些心虛和心痛,“但點心盒中空無一物……。”
明白了,這般的誅心!步兒冷冷的笑了,他想荀彧死,卻又不便親自動手,便暗示荀彧,你是我的人,我便給你傣祿,但你若要背叛我,那么你最終將會一無所有,而那時,我便再不需要你。
真真的委屈,荀彧這樣的忠臣真是死得冤枉,步兒垂首斂眉,心中微覺悲痛,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哀傷,荀彧追隨曹操數十年,立功無數,他說殺便殺了,這半年來,明顯感到曹操態度越來越冷漠,想是心里,早已將自己當成了負累,許自己也是時候離開。
“丞相請姑娘安心住在銅雀臺,”仿佛猜到了步兒的心思一般,許褚的聲音突然高亢了,“他說無論如何,姑娘都是他親手帶大的,在他心里,姑娘便如他的親生女兒一般,可是他每次見到姑娘,都仿佛見到了小公子,心中便悲痛難耐。”
是嗎?親生女兒?曹操待曹丕如何,心里如同明鏡一般,自己與他非親非故,還有何恩情可講?想必他心里正轉念如何利用自己吧!也罷,沖弟的仇自己不能不報,在尋到報仇的機會之前,那就忍氣吞聲住在銅雀臺上吧!
“你果然來了,”曹植喜出望外,他遵守著約定,站在欄桿之外,“你說有新的曲子,想必與其他的曲子一般玄妙至極。”
“公子過獎了,”步兒隱在輕紗之后,微笑著用絹巾輕輕擦拭手中的玉笛,“公子雖不懂音律,卻能聽出曲中之意,在下實在佩服,今日有一首小曲兒,望不污公子之耳。”
一曲吹罷,曹植皺起眉頭,“這首曲子中隱含著殺伐之意,想是姑娘心中充滿了殺機,不知姑娘遭遇了何事?竟然有殺人之意?”
“公子猜得不錯,”步兒淡然得玉笛放回笛袋之中,“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公子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