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與荀彧談笑著拾級而上,未至頂端,便聽見曹操雷霆般的怒吼聲,兩人下意識的稍頓腳步,又繼續(xù)前行,只見程昱滿面憂愁的站在殿外,一見兩人,便露放松的神情。
“仲德,”荀彧好奇的看了看殿內(nèi),“丞相又因何事發(fā)怒?”
“不知,”程昱皺著眉,“這幾日丞相性情陰晴不定,似乎不完全是因為袁紹……。”
“那是因為劉皇叔嗎?”荀彧拈須淡笑,“聽聞數(shù)日前,丞相與劉皇叔青梅煮酒,論遍天下英雄,此等之事,原為一樁美談,為何丞相會惱怒至此?”
輕聲交談片刻,均不得其解,三人一同進殿,只見曹操氣呼呼的坐在案幾之后,案幾之上布滿打開的竹簡,曹操抬目掃視三人,隨意伸手拈起竹簡,“你們來了?”
“丞相,”程嘉微微一笑,“屬下在殿外便感到丞相的雷霆之怒,不何丞相怒從何來?”
“怒?”曹操冷笑了,倨傲的仰坐在椅中,“本相還能發(fā)怒嗎?本相不是老了嗎?只是英雄爹爹,何來雷霆之怒?”
拾級而下,程昱和荀彧都愁眉不展,唯獨郭嘉會心而笑,走下石階,荀彧轉(zhuǎn)目看著郭嘉,“奉孝,你似乎已經(jīng)猜到丞相的怒從何來?不如說出來,以解我與仲德之惑。”
“適才丞相已經(jīng)說了,”郭嘉微微一笑,“丞相與劉備煮酒論盡英雄,何等的豪氣,在丞相心中,自己春秋鼎盛,來日必當(dāng)創(chuàng)下不世之功業(yè),乃是當(dāng)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英雄,在下聽聞當(dāng)日之會,小公子與小姑娘都在,想必丞相與劉備相別之后,豪情不解,順口便問了小姑娘當(dāng)世英雄是何人?在下猜小姑娘定然認(rèn)為小公子是當(dāng)世英雄,至于丞相,那當(dāng)然就是英雄的爹爹。”
原來如此,三人相視大笑,不承想丞相英雄一世,竟被一個小姑娘哪些輕視,難怪如此著惱,只不過那小姑娘的話,丞相竟然如此當(dāng)真,還真真有些孩子之氣,程昱微微一笑,“真想不到丞相竟然會為小姑娘一言而如此著惱。”
“小姑娘再小,也是女子,”郭嘉卷袖前行,“況且小姑娘如此美貌,真真討人歡喜,丞相心里也希望能獲她贊賞,沒想到竟被小姑娘當(dāng)成糟老頭子,如何不怒?且待在下為丞相解憂。”
小舟到了碼頭,郭嘉卷袖走上碼頭,放眼望去,暖玉軒如同陷落在緋色的夢境之中,沿著青石臺階上行,兩側(cè)均種滿了桃樹,每行一步,花瓣紛飛,仿佛自己也在走進夢境之中一般,住在這樣的溫柔鄉(xiāng)中,就算是世間最大的英雄,也會化為繞指柔吧!
推開半掩的院門,整個院落便盡收眼底,來過暖玉軒數(shù)次,每次來,都不僅感嘆此處匠心獨具的精妙,再行數(shù)步,只有一條絲線連接著庭院里最大的一株桃樹與小屋的窗戶,小籃搖搖晃晃穿梭于其間,便已知其意。
走到桃樹下,果然看見步兒,她穿著淡粉色的綢衫,內(nèi)衫銀色的綢衣,足上套著一雙青草編成的鞋,嬌嫩的腳白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腳踝之處掛著一條紅色絲線編成的細帶,細帶之上系著一枚金鎖,不由微覺感慨,小小的姑娘,竟然如此精于衣飾打扮,看她垂眸凝視手中那片竹簡,面露淡笑,那眉目轉(zhuǎn)動之間,也頗有些韻味。
“姑娘好興致,”郭嘉卷袖坐在花樹之下的石上,伸手接著飄落而下的花瓣,“與小公子籍竹簡傳情,果真是當(dāng)下第一風(fēng)雅人物。”
垂首看去,竟然是曹操身邊的謀士郭嘉,將寫好的竹簡放進籃中,伸手拉繩,看小籃飛速滑進窗中,這才微微一笑,“郭先生怎會至此?是丞相要見沖弟嗎?”
“不,”郭嘉從袖中抽出一面綢巾,將手中的花瓣放進綢巾之中,“今日在下是特地來看姑娘的。而且還有一事要請教姑娘。”
“爹爹說郭先生是當(dāng)世大才,”步兒轉(zhuǎn)身坐在樹枝之上,雙腿輕輕搖晃,神態(tài)悠閑,“難道先生也有何為難之事需要請教旁人嗎?”
聽她語氣中微含嘲諷,郭嘉只微微一笑,并不為意,“這世間無論再聰明的人,也會有目光短淺之處,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就正如這天下間的女子,貂嬋號稱是第一美女,可是江南喬老家的二喬,有伯夷叔齊之才,傾國傾城之貌,也是罕見的美女,待姑娘長成了,也會是傾動天下的美女,可是總有一日,會有新的美女勝過姑娘。”
初始聽去,他是在贊揚自己,本笑面如花,待聽到他說會有新的美女勝過自己,步兒便沉了臉,“什么新的美女?”
“姑娘惱了不是,”郭嘉繼續(xù)將花瓣放進綢巾之中,“道理相同,姑娘覺得小公子是英雄,而視丞相為無物,那么來日旁的女子也視姑娘為無物,姑娘今日之惱只是小惱,來日可真真是雷霆一怒了。”
心念閃動,已然明白他話中所指,也不著惱,此人果真厲害,旁敲側(cè)擊,舉重若輕,轉(zhuǎn)過身,小籃已經(jīng)搖晃而滑了回來,從籃中取出竹片,細細看過,再提筆回書,待放走小籃,這才轉(zhuǎn)過身,卻見郭嘉已站起身,將適才好包的花瓣送了過來,“送與姑娘。”
灰色的綢巾,薄如蟬翼,包著粉紅的花瓣,更奇妙的是,那綢巾不知如何結(jié)成,也系成一朵花的形狀,拿在心里,隱隱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那是冰片。”
“謝謝郭先生,”步兒將那朵小小的綢花懸于腰間,“先生所言步兒已明,傍晚我會與沖弟去拜望丞相。”
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透,郭嘉長身行禮,“如此那在下就告……,對了,姑娘,在下還有一疑,請姑娘指教。”
還有一疑?步兒轉(zhuǎn)首看著郭嘉,站在樹下,只見陽光透過花樹落在她身上,令她的肌膚如同在閃光一般,且看她眼眸閃動,櫻唇微啟,“何事?”
“姑娘,當(dāng)下小公子未成就任何功業(yè),在姑娘心中已經(jīng)是英雄,”郭嘉笑容可掬,“那來日小公子果真成就大業(yè)之后,在姑娘心中又視小公子如何呢?”
“悔教夫婿覓封侯,”聽她這般說,郭嘉不如瞪大眼睛,卻見步兒面微有憂思,“若以我所愿,寧愿沖弟是倉夫俗吏,可陪伴在我身邊,可惜他是丞相的兒子,丞相絕對不會允許他荒廢大業(yè),既然如此,那我就鼎力助他就是,無論成就如何,今日他在我心中是英雄,永世便都是英雄。”
萬想不到這幼小的小姑娘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郭嘉回想她適才所說,不由心潮起伏,難以平靜,待鎮(zhèn)定下來,卻見她眨眼探視著自己,那神情說不出的可愛,令人一見便心生喜愛,“姑娘這番見解著實令在下震驚不已,至今不能平靜,不過以姑娘這般聰慧與見識,想必?zé)o人可及,自古美人兒配英雄,這世間也只有姑娘可配小公子。”
看他心悅臣服,步兒心中也覺喜悅,待到傍晚,約了曹沖一同至前殿拜見曹操,看樣子曹操還未用晚餐,案幾之上擺放著零亂的竹簡,步兒知他心中惱怒,只是轉(zhuǎn)念如何安慰他,待在椅中坐定,只見郭嘉含笑站在曹操身側(cè),想他定然會助自己,心下便平定了許多。
“沖兒,今日不在暖玉軒讀書,到此做什么?”即使心中惱怒,看到曹沖,曹操仍然喜不自禁,“是否有事相求?”
“無事,”曹沖露齒而笑,“只不過父相與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在許昌城中已經(jīng)傳為美談,沖兒和步姐也想效仿父相,與父相烹茶論英雄。”
火爐香茶早已備好,看樣子是有備而來,曹操卷袖坐下,卻聽曹沖淡笑道:“父相,步姐說父相曾經(jīng)問過她這世間英雄是何人?”
想到此,曹操仍滿心怒火,抬眼看了看步兒,她卻若無其事,正津津有味的品嘗手中的點心,惱怒的轉(zhuǎn)首,看到曹沖又是笑容可掬,“是啊!在她眼中,世間英雄僅一人,便是沖兒。”
“錯,”步兒輕聲道:“丞相適才說天下英雄僅一人,真真是錯了。”
錯?曹操驚愕得連惱怒都忘記了,這許多年來,從未有人當(dāng)面直斥已非,卻聽她柔聲道:“這天下的英雄何止一人,在步兒眼中,除了沖弟之外,這天下間真正的英雄便有兩人。”
“兩人?”曹操揚起眉,“那兩人?”
“一個是我的爹爹,”步兒放下手中的點心,“另外一個……。”
看步兒突然頓住,站在一旁的郭嘉側(cè)眼看曹操心急如焚的模樣不禁莞爾,“當(dāng)然是丞相,丞相刺董之后天下聞名,以會同十八路諸侯伐董,勢力一步一步的壯大,現(xiàn)如今挾子以令諸侯,托名漢相,實為漢賊,乃天下間最大裊雄。”
聽她這般說,就連郭嘉也大驚失色,轉(zhuǎn)首見曹沖滿面驚訝,想必也未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逆耳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