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注視著黃忠,想到這個問題竟然出自他的口中,諸葛亮覺得這般的詫異,愣怔之后,微一揚眉,“漢升為何這般說?難道有什么不同嗎?”
“當然不同,”黃忠憨厚的笑著,“難道軍師心中不是這般認為?翼德每逢飲醉了酒,總是大聲怒罵妖婦,軍師心中應該明白,他口中的妖婦是誰,無仇無怨,翼德為何這般恨孫夫人?軍師心中如明鏡一般吧”
放眼荊州,敢在自己面前說實話的人不多,唯一的一人便是眼前的老將軍,諸葛亮溫和的笑了,“即便如此,那又能如何?步兒已是孫夫人,我再喜歡她,也不能改變什么,我也不會因為喜歡她,就將荊州拱手相讓,為何還要顧忌她?”
黃忠面上的笑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沉重,“軍師果真覺得無礙嗎?可是翼德并不這么想,不僅僅是翼德,幾乎所有人都不這么認為,軍師知道原因嗎?”
緩緩搖了搖頭,聽黃忠淡然道:“每逢江東有消息傳來,軍師眼中總是充滿了期待,想必連軍師自己都不知道?軍師送往江東的禮物,總是精挑細選,軍師……。”
“漢升,”諸葛亮仰首笑道:“我從不否認心中仍然喜愛步兒,正如我適才所言,我并不會因為對她的喜愛便放棄荊州和主公,漢升又何需多慮呢?”
不會嗎?黃忠笑而不答,跟隨在諸葛亮身后一起去城外迎劉備,看諸葛亮走得悠閑自在,仿佛心無旁鶩,將他將自己的心事隱藏得滴水不漏,不由心下佩服,他卻不知道諸葛亮這一路行來,心潮起伏,對張飛對步兒的侮辱而惱怒不堪。
庭院中靜寂無聲,太陽炙烈得仿佛要將大土變成焦炭,步兒坐在長廊中的陰影里,靜靜的注視云朵悠閑的飄過碧空,魯淑坐在一旁,異樣的不安,“步兒,你真的不去看望大都督?他病得很厲害,我聽爹爹說,大都督已經無法起床了。”
病勢這般沉重?難道昨日小喬進府來請安時,緊皺著眉頭,從未有過片刻的開懷,當時在座的人太多,根本無暇與她詳談,細細想來,應是舊傷復發吧,之前攻打南郡,與曹仁交戰,右肋的傷勢一直未愈,想是被劉備逃走所激怒,導致傷勢越加嚴重。
步兒微微皺眉,周瑜一直對失去荊州耿耿于懷,劉備的出逃難免令他怒火攻心,“主公去了嗎?”
“嗯,晨間便去了,此時正與爹爹和眾臣在廳上議事,”魯淑心事重重,“步兒,如果大都督折了,咱們永遠都拿不回荊州了。”
為什么每個人都想要取回荊州,還想得這般迫切,步兒面上浮出茫然的笑,抬首看了看天色,估算著孫權不會那般早回來,緩緩站起身,“哥,咱們去看看大都督吧我想隨著天氣轉涼,大都督一定會慢慢痊愈。”
走進周瑜居住的小院,便聽見劇烈的咳嗽聲,步兒示意侍女退下,與魯淑并肩走到廊下,只聽大都督急促的喘息聲中,有小喬含著淚的聲音在輕聲撫慰。
看到步兒,小喬忙起身行禮,“夫……。”
“夫人無需多禮,”步兒微笑著上前將小喬扶起,又緩步走到榻邊,只見周瑜披頭散發,面容雖然憔悴,面上卻有一抹潮紅,輕聲喚道:“大都督……。”
周瑜睜開眼睛,面上浮出一絲淡淡的笑,“步兒,你來了,你爹爹與主公剛剛才走,我猜你就會來。”
小喬將周瑜扶起靠在竹枕上,從袖中取出紅漆木梳為他梳理亂發,周瑜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榻邊的香爐,心事沉重如山,放眼江東,步兒最怕的便是先主公孫策和大都督周瑜,就算周瑜在病中,威勢仍在,步兒不由有些瑟縮。
“步兒,你說咱們江東最大的心腹之患是什么?”周瑜喝了兩口蜜水,揚眉而笑,這一刻他神采飛揚,“你不要推脫,若論江東的聰明人,步兒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垂首沉吟片刻,步兒斂起眉,“我猜是荊州的劉備……。”
聽周瑜仰首而笑,笑意仿佛在乘風飛揚,“果真聰明,的確是劉備,劉備狼子野心,無論投效于誰,最終的結果都是背叛,他此刻占據了江東,據可靠的消息,諸葛亮已經為劉備招募了五萬軍士,五萬足以再打一場赤壁之戰,五萬人,諸葛亮只用不到一年的功夫便招募到了,步兒,你應該知道諸葛亮是怎樣的人,他若想要取江東,可真是易如反掌。”
猶豫良久,步兒注視周瑜憔悴的臉,緊緊握緊拳頭,“大都督,我覺得諸葛亮招兵買馬也許不是為了圖謀江東,他也許是要取西川……。”
“也許?連步兒也不敢肯定吧”周瑜又笑了,他目光炯炯,“步兒,你可以幫我寫封信給諸葛亮嗎?請他不要圖謀江東,請他取下西川之后,還要交還荊州。”
若非親耳聽到,否則步兒簡直不敢相信這番話竟是出自周瑜口中,饒是如此,步兒仍然呆怔了片刻,“大都督,你果真要我寫這封信?”
“對,”周瑜笑逐顏開的點了點頭,“一定要,你一定要寫。”
垂下首,“大都督,你若覺得寫了這封信,諸葛亮便會中計,便會覺得你是真的去取西川,那么你就把諸葛亮想得太愚蠢了,連我都猜到了大都督的用意,諸葛亮又如何猜不到大都督提軍去取西川的目的還是為了荊州?”
站在一旁的小喬與魯淑全然不明兩人的對話,小喬看周瑜面上神情有異,還道步兒拒絕了他的要求,他心中不悅,猜想他便要發作,此刻步兒已是主公的妻子,若他說出不妥之言,那將會大失體統,正要出言勸解,卻聽周瑜笑道:“你果然猜到了,步兒,我想我時日不多了,在我有生之年,我唯一的愿望便是看到荊州回到江東,這個愿望不實現,我死不瞑目。”
聽他這般說,心中異樣的不安,轉首看了看小喬,他也是滿面的悲傷,緩緩垂下眼瞼,“好,我寫這封信,步兒期望大都督馬到成功……。”
“步兒,你不用安慰我了,”周瑜轉首注視著庭院中的樹木,“我自己知道此次出征勝算不高,明知不可為而可之,是為不智,要知道,諸葛亮最大的心愿,便是幫劉備匡扶漢室,步兒若寫了這封信,也許就會失去諸葛亮的喜愛,步兒愿意嗎?有的時候,外界支持也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助力。”
害怕嗎?也許有一點兒吧但并非為了失去諸葛亮的喜愛,而是害怕周瑜不在了,江東何去何從、爹爹何去何從。
“不用怕,”周瑜見步兒面有懼色,柔聲笑道:“傻孩子,不用怕,我只是去實現我的宿愿而已……。”
送步兒與魯淑走出府門,步兒見小喬急著回去照顧周瑜,便出言請她留步,看小喬匆匆行禮,飛快的轉身走回府內,走得急了,幾乎跌倒,魯淑眨著眼眸,“步兒,適才大都督的話似乎……。”
“哥,大都督這次出征荊州,已是存了必死之心,”步兒語氣悲哀,雖然平素與周瑜頗多爭執,但他畢竟是少數幾個江東真心對待自己的人,“我適才看夫人的神情,想必大都督去后,夫人也不會獨活……。”
聽步兒這般說,魯淑渾身顫抖,“步兒,若果真如此,你還要寫那封信嗎?”
“是,”步兒躬身走進車中,她的聲音透過車簾顯得有些沉悶,“我要寫兩封信給諸葛亮,一封信按照大都督的意思去寫,另一封信請他對大都督手下留情。”
心中巨震,“步兒,若讓大都督知曉,他一定會惱怒異常的。”
“我知道,”步兒垂下眼簾,周瑜心高氣傲,這一生中從未敗給他人,卻在諸葛亮手下連連失利,他此次出征,必敗無疑,卻仍然要去,“大都督為了江東鞠躬盡瘁,令人起敬,此次我一定要幫他。”
幫?魯淑驚詫莫明,沉默片刻才低聲道:“你如何幫他?難道你果真要諸葛亮將荊州拱手相讓?”
“不,我今日走一步棋看上去全無用處,但來日荊州定然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不知怎的,聽步兒這般說,魯淑竟然覺得恐懼,他隱隱覺得步兒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陌生人,這般的精于算計,全然不似平日的步兒,“哥,今日我們與大都督相見一事,萬不可向爹爹提及。”
悶悶的應了,心中總是覺得不愉,強忍了許久,眼看轉過街角是孫府,魯淑沉聲道:“步兒,來**如何令荊州成為你的囊中之物?”
“我也不知道,”聽上去步兒憂心忡忡,不知是否是為了適才所說的大話而懊悔,魯淑釋然的笑了,她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如何不了解她的為人?步兒自幼便是心地純良的孩子,做不出那等下作之事,“那封信如何寫,我還得好好兒的想想。”
從飄動的車簾向外張望,魯淑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步兒會意的垂下首,待來日大哥知道自己今日寫的那封信函,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這般惡毒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