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始,步兒就是一個與常人不同的孩子,究竟有什么樣的不同,魯肅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覺得她特別的活潑、特別的好動、特別的喜歡銅鏡,她常常凝視著銅鏡,一動不動,好像銅鏡里有另外一個世界一樣,會走路的時候,每次回家,她總是要跑到門邊的墻壁旁摸索,問她在找什么,她說要打開屋里的油燈,而不知道油燈是要點燃,她總是不明白門閂的用途,每次出門,都不許人鎖門,而是將門掩上,然后強調(diào)門自己會上鎖,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除了那些奇怪的言行,最奇特的,莫過于她額間那朵小小的桃花。
初出生時,眾人只道那小小的紅點是一個胎記,自己憂心忡忡,畢竟步兒是個女孩子,若這胎記越長越大,該如何是好,沒想到步兒的眉目長開之后,那點紅竟然是一朵桃花,方圓百里與魯家有交的人無不嘖嘖稱怪,再加上步兒出生時,旱了一月,那日竟然下了一夜的春雨,天明之時,城中所有的桃花盡數(shù)盛開,眾人均言這些都是吉兆,步兒長成之后,定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每每想到此,魯肅總覺失笑,要說春雨,本就厚積薄發(fā),該時候下雨,而旱了月余,有了雨水的滋潤,桃花當(dāng)然盛放,都只是巧合而已,至于紅點怒放之后形成桃花,那是誕她時死去的娘親的護佑。
待步兒三歲時,已成為城中一害,不是東家欺負(fù)了人家的姑娘,就是西家打了人家的小子,害得魯肅每日黃昏,上門道歉已成為慣例,所幸魯肅是謙謙君子,所以眾人并不會十分為難他,只是私下談?wù)撃呛⒆油耆幌衿胀ǖ呐⒆樱矐c幸當(dāng)日自己沒有為自己的子侄提出結(jié)親的要求。
這日傍晚,好容易因為下雨,步兒被約束在家中一日,所以魯肅難得的清閑,雨水將庭院里鋪著的青石沖洗得光可鑒人,在家里悶了一日,步兒小小的臉早已結(jié)冰,無論怎么逗她,她都一言不發(fā),那是她生氣的征兆。
萬般無奈,魯肅只好抱著她走到街上,步兒的臉才緩緩解凍,此刻正是花季,鎮(zhèn)上的桃花開得正艷,步兒眼眸閃動,極為興奮,待到鎮(zhèn)口,魯肅抱著她轉(zhuǎn)過身,步兒卻伸長手臂,指著桃花樹,示意要坐到樹干上,魯肅伸手摸了摸樹干,樹干早已被雨水濕透,“步兒,樹干是濕的,爹進屋拿墊子,你站在樹干上,千萬不要動。”
小手抓著樹枝,步兒瞇眼而笑,那雙璀璨的明眸在瞬間彎成新月,魯肅放心的垂下首,交待跟隨在后,比步兒大三歲的魯淑盯著步兒,不讓她坐下或下樹,然后才轉(zhuǎn)身大步的踏著積水走回魯府。
“妹子,”六歲的魯淑盯著伸長手臂想要摘桃花的步兒,說話的語氣與魯肅一般莊重儒雅,“爹爹適才說過,不許你動。”
收回手臂,步兒眨著眼眸,盯著那朵艷麗的桃花,嘟著嘴,卻聽馬鈴聲悠揚,垂下首,只見一行高大的男子揚鞭而來,當(dāng)前的一個男子,二十出頭,頜下微須,容貌俊美,可是滿面風(fēng)塵,顯得有些狼狽。
那個男子身側(cè),是另外一個青年,他穿著雪亮的盔甲,雖然他和那美貌的青年一般狼狽,可是總覺得他有一股說不出的霸氣,似乎一舉,便能投鞭斷流。
只眨眼之間,那隊人馬已經(jīng)到了近前,美貌的青年看著如女孩子般文雅的魯淑,微微一笑,“小孩,這里有供人借宿之地嗎?”
那美貌的青年初時給人極佳的印象,可是他一開口,便覺得此人傲氣難當(dāng),魯淑側(cè)頭看了看眾人,然后點了點頭,“我的家里可以供你們借宿。”
“你?”霸氣的青氣瞇著眼睛,“公瑾,看樣子這孩子定是富戶之后,你聽他談吐儒雅,舉止有度,也罷,今夜就在居巢借宿,明日再趕路。”
“小孩,”公瑾跳下馬,“你家在何處?家里……。”
“現(xiàn)在不行,”魯淑一板一眼,“妹妹還在樹上,要等爹爹來……。”
聽他這般說,兩個青年一同仰首看著站在樹枝上的步兒,幼年的女孩兒,長得玉雪可愛,那潔白柔嫩的皮膚吹彈可破,圓圓的臉,泛著一絲胭脂般的緋紅,大大的眼眸,璀璨若星,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嫣紅的嘴唇,嬌艷得一如滿樹的桃花,最奇特的,便是她額間的桃花形胎記,小小的一朵,精致得令人涌起難以抑制的愛憐,兩人不約而同的大吃一驚,心中暗忖,這般年幼的女孩兒竟然如此的若人憐愛。
那霸氣的青年騎在馬上,對步兒伸出手,“小妹妹,到我掌上來,我送你回家。”
看著那雙骨骼粗大的手,傷痕累累,步兒猶豫了片刻,這才提著裙子,小心翼翼的踏在他掌心,雙足站定后,步兒伸手指了指魯府的方向,“我們住在哪兒。”
稚氣的聲音,帶著未脫的奶味兒,那般的可愛,霸氣的青年也不伸手拉韁,就這般捧著步兒任馬兒帶著他緩緩前行,公瑾將魯淑抱在懷里,翻身上馬,“主公,只不知是何家的女兒,養(yǎng)得如此嬌嫩。”
說話間,魯肅抱著衣服快步而來,一見他,步兒便興奮的高舉著手臂,頻頻的揮動,“爹爹,步兒和哥哥在這兒。”
將步兒抱在懷里,魯肅這才抬眼凝視面前兩個神采飛揚的青年,“在下姓魯,名肅,字子敬,不知兩位將軍如何稱呼?”
兩人早已下馬,俊美青年躬身行禮,“在下姓周,名瑜,字公瑾,這位是我家主公孫策孫伯符,我們外出打獵至此,眼看天色已晚,想在貴府借宿一夜,不知尊下可方便?”
“當(dāng)然,”魯肅躬身行禮,“當(dāng)然,請……。”
坐在魯肅懷里,步兒抱著一個果子,澄澈的雙眸不時左顧右盼,顯得極為活潑,孫策對步兒微微一笑,“步兒,你剛才進屋的時候,伸手在墻壁之上撫摸,是在尋找什么嗎?”
“開關(guān),”步兒毫不猶豫的回應(yīng),“開燈的開關(guān)。”
眼見眾人滿面的疑惑,魯肅也不知應(yīng)如何解釋,尷尬的笑著,“將軍們的屬下在下已安排妥當(dāng),天色漸晚,兩位將軍請先行歇息,明日在下已備下酒宴,為兩位將軍接風(fēng)兼洗塵。”
寬闊的房屋,舒適的床榻,躺下之后,兩人發(fā)出滿足的嘆息,這數(shù)月的征戰(zhàn),許久沒有如此舒適的安眠,周瑜突笑道:“主公,我未曾想到,居巢這樣的小地方竟然也藏龍臥龍,這魯肅真乃一個奇男子,你看他身材高大,眼光清澈而堅定,雖只有短短數(shù)句交談,但語言之中的正氣和才學(xué)卻令人心折。”
“嗯,”孫策輕聲回應(yīng),“公瑾,我們連敗數(shù)仗,只余下這十?dāng)?shù)人,此時有糧便有人,雖然魯肅僅為居巢長,但家境殷實,而且為人豪爽,不效其他的腐儒,我覺得可以向他借糧,待咱們大事一成,加倍還他。”
“我也有此意,”周瑜隨即響應(yīng),“昨日一早,我便向魯肅提出借糧一事,只要能夠渡過此時的難關(guān),以主公在江東的威望,只要一場勝仗之后,振臂一呼,應(yīng)者如云。”
的確如此,但是要取得那場勝仗,前方的坎坷也著實太過漫長,自己奉上玉璽,從袁紹處換得自由之身,一年的時光,本以為江東已是掌心之物,可是數(shù)月以來,連敗數(shù)仗,局勢重又變得模糊。
“公瑾,你覺得那女孩兒是否有些怪異?”不愿再為敗仗而糾結(jié),不著痕跡的話題轉(zhuǎn)移,“她年紀(jì)這般幼小,見到我們,竟然毫不驚訝,平靜得有些令人生疑。”
“怪異?”周瑜淡然道:“她畢竟在大戶人家的女兒,雖然年紀(jì)幼小,但也算見過世面,我只奇怪,那女孩兒額間的桃花,主公,可曾記得前朝往事,桃花夫人也是額生桃花胎記。”
“那只是一個傳說,”孫策失笑,“我只覺得奇怪,我注意到我們出現(xiàn)時,男孩兒滿面詫異,神情中隱隱看得見恐懼,可是那女孩兒卻鎮(zhèn)定自若,神情不變,而且說話舉止落落大方,站在我的掌心,竟然絲毫不懼,再看她的眼眸,公瑾,這孩子長大了,定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再了不得,也只是一個女子,”周瑜覺得自己著實有些杞人憂天,不由也笑了,“當(dāng)今之世,男兒也得拼了性命才能建功立業(yè),于女子而言,活得更加不易,那孩子出生富貴,想必來日擇個上好夫婿,也算一個好的歸宿。”
上好夫婿?孫策聽周瑜對那孩子很不以為然,也不爭辯,來日公瑾定然對那孩子額手稱嘆,這般想著,翻身望向窗外,經(jīng)過連日的陰雨,夜空一碧如洗,此時明月當(dāng)空,令自己的心情豁然開朗,一掃至居巢前的陰霾,許到居巢,是自己成建大業(yè)由衰至盛的轉(zhuǎn)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