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染音早就尋了宮中一處僻靜的地方，隨身只帶了兩個小宮女，帶了些熱菜，又命人燒起暖爐，溫了一壺酒。收拾好了一切之后，她就找了個借口，將兩個小宮女也打發走了，只留她一人獨自等待顧可卿。

過年時分，宮中一片熱鬧，但這熱鬧也不是每個地方都有。杜染音獨自坐在涼亭中，看著清冷的夜色，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斗篷。

今夜與顧可卿的見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西番蓮沉香玉牌的消息……杜染音一邊想著，一邊微微嘆了口氣。這般勾心斗角，日日活在權利漩渦中心的日子，也不知道何時是個盡頭。

就在這時，一雙柔軟而冰涼的手突然蒙上了杜染音的雙眼，還伴著調皮的嬉笑聲：“染音美人兒，你猜猜小爺我是誰？！”

明明是個女子的聲音，卻偏偏要裝成男人。杜染音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扯開顧可卿的手，沒好氣道：“還能有誰，自然是剛剛立下天大的軍功，凱旋而歸的顧大將軍啊！”

一聽杜染音這話，顧可卿趕忙放了手，皺著鼻子道：“我的天，染音，你可千萬別這么說，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杜染音笑道：“既然不喜歡別人這么說，就別玩這種鬼把戲了。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反而還像小孩子一般？”

顧可卿聞言，吐了吐舌頭，就趕忙到杜染音對面坐下。

“染音啊，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可得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好好和我說說?！鳖櫩汕湟蛔?，先不顧形象地喝了一杯酒，接著就急吼吼問道。

杜染音淡淡笑了笑，她早就知道顧可卿必然會了解宮中的一系列大事，也早就為此準備好了說辭：“無妨，不是什么大事?！?

說完，她就把自顧可卿走后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自然隱去了一些關鍵的內容。饒是如此，也聽得顧可卿一愣一愣，嘴巴長得越來越大。

“沒想到，自我走后，居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顧可卿感慨了一句，繼而又有幾分不情愿道：“不過如此看來，鳳逝川那個家伙雖然不靠譜，但對你卻是真心的好。”

杜染音笑了笑，卻不置可否。

顧可卿自顧自吃了一會兒東西，才想到今日是杜染音約的她，連忙好奇地問：“對了染音，你突然找我出來，是有什么急事么？”

杜染音搖搖頭，微微笑道：“急事倒談不上，不過確實有一件要緊的事情想要請教你。”

“哎哎，請教可談不上，我是個粗人，只懂得打打殺殺，不懂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鳖櫩汕浜呛且恍Φ溃骸霸僬f了，我們倆之間，也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事情，你有什么話只管問，我知道的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道的，也就沒啥辦法了?！?

顧可卿說得直接，杜染音本來還準備套她的話，如今反而派不上用場。但當年的事情早已被埋入地下，不見天日多年，現如今突然翻出來，也不知道會不會打草驚蛇，誤了大計。

杜染音猶豫許久，最終，渴望得知西番蓮沉香玉牌下落的心情還是占了上風，讓杜染音下定了決定。

她躊躇了一會兒，才謹慎地開口：“可卿，你可曾聽說過……西番蓮沉香玉牌？”

“西番蓮沉香玉牌”這幾個字一出，顧可卿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她的手一抖，手中的酒杯就落在地上，“啪”地一聲摔得粉碎。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凝固了，耳邊只聽得颯颯風聲。許久過后，顧可卿才重新開口，聲音卻有些發顫：“……染音，你是怎么知道這個東西的？”

顧可卿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心里有什么東西全部都寫在了臉上，杜染音一看她的反應，就知道顧可卿一定知道西番蓮沉香玉牌的事，便咬牙道：“我自然是知道?？汕?，你可曾聽說過，當年翼王府被滿門抄斬，無一活口？”

聽了杜染音的話，顧可卿原本就睜大的眼睛頓時瞪得更圓，她猛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盯著杜染音，顫抖著問：“染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杜染音搖搖頭，苦笑了一下，隨即淡淡道：“這么多年了，大概所有人都以為當年的翼王府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呵呵，只可惜，天底下的事情，總是有讓人意想不到的轉折?！?

顧可卿已經被杜染音的話驚呆了，但她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九死一生的奇女子，只愣了一瞬就下意識開始思考——杜染音年紀不大，也就是不到二十歲的模樣，不可能是當年翼王府里伺候的丫頭，既然如此……

顧可卿想著想著，額頭上就不由自主地布滿了汗珠。

年紀如此小就有如此智謀和才華，又對這宮中的游戲規則了如指掌，第一次見面就一見如故……顧可卿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卻不敢說出來。

而杜染音接下來的話，直接印證了顧可卿的想法：“其實我本姓周，名叫……”

“云笙?！?

說完這兩個字，杜染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掩藏這個秘密太久了，如今說出來，反倒覺得輕松了不少。

但顧可卿卻仿佛受了天大的打擊，一向無所畏懼的大將軍如同脫力一般猛然跌坐在椅子上，盯著面前的酒杯大口大口喘氣。

“……你就是翼王府的云笙君主？”顧可卿緩了半天，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杜染音點頭，輕聲道：“是我?！边@么多年來，她早已將“周云笙”三個字徹底埋葬，取而代之的是“杜染音”，如今被顧可卿再次提起舊名，反倒覺得有些不習慣了。

顧可卿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越發覺得世間的意外真是一件接著一件，她一開始就覺得杜染音談吐不俗，不似一般宮女，卻也只當她在身邊待過，見識多些而已，卻萬萬沒想到她的身世竟如此離奇。

想當年的翼王府，為西鳳王朝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尤其是翼王，讓當時年紀尚小的顧可卿十分崇拜，然而好景不長，翼王府莫名被滿門抄斬，昔日的風光無限剎那間變成了殘垣斷壁，幾年之后，整個西鳳再也沒有人記得當年驍勇善戰，才華橫溢的翼王殿下了。

顧可卿不知道當年的翼王府究竟做了什么錯事惹怒了皇上，或者根本就是莫須有的罪名——當今皇上并非明主，顧可卿心中一直是有數的。而自那以后，朝中再無人敢提起翼王府的事情，杜染音，當年的云笙郡主，究竟是怎么在滅門的災禍中活下來的？

不管是上天憐憫，還是機緣巧合，杜染音能活到今日，實屬不易。顧可卿知道她在進宮之前，曾經是季府二小姐的婢女，曾經風光無限的郡主淪落為婢女，這其中的辛苦恐怕只有杜染音一個人才能參透。

“染音……染音啊，”顧可卿斟酌了許久，終于小心翼翼地開口：“你現在過得……還好吧？”

杜染音笑了笑，搖頭道：“那些往事，早就過去了?！痹掚m如此，但提及當年的慘案，她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陣酸澀，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好不容易才忍了回去。

往事如煙，隨風而逝。她早就不再是翼王府那個高高在上，驕縱刁蠻，卻又不諳世事的小郡主，而變成了一個

顧可卿見杜染音強忍著傷心，心里也十分難過。她自幼崇拜翼王，為當年的翼王府不知心痛了多久，卻沒想到如今居然還有機會見到翼王的后人，而這人還恰好是自己十分欣賞的好友，一時之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那個，染音，你有什么需忙的么？”顧可卿知道，杜染音突然約自己出來又坦白身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問自己。

話說到這份上，再遮遮掩掩也沒什么意思。杜染音壓下心頭的酸澀感，勉強擠出一個有些難看的笑容，壓低了聲音問：“可卿，我只想知道西番蓮沉香玉牌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顧可卿愣了愣，繼而陷入了沉默中。杜染音以為她有什么隱情，不方便將這件事說出來，心下便有幾分忐忑，只好也不說話，等著顧可卿開口。

“我是知道這件事，不僅如此，西番蓮沉香玉牌，如今就在我手里。”許久之后，顧可卿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突然抬起頭，認真地說。

“這……”杜染音沒有想到顧可卿會給出的答案，也被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顧可卿沉吟片刻，才嘆了口氣，道：“當年翼王府出事，這塊玉牌便陰差陽錯落入我們顧家手中，我們一家人都十分敬重翼王，也知道這其中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因此便自作主張將其保存了下來，想著這個東西既然任何人都不配擁有，那么便等到日后，將其一起帶入墳墓里?！?

“可我沒想到的是，居然還能在這么多年以后，見到翼王府的后人，這可真是造化弄人?！鳖櫩汕溟L長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杜染音道：“染音，事不宜遲，你今夜就隨我出宮，我把玉牌交給你。”

杜染音沒有想到她和鳳逝川苦苦尋覓的西番蓮沉香玉牌，竟然如此輕易地在顧可卿這里得到了，以至于等她把冰涼的玉牌拿在手里時，還有一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這東西，你千萬要收好。”顧可卿知道杜染音做事絕對比她有分寸，卻還是忍不住叮囑她道。

“可卿，多謝你?！倍湃疽魧⒂衽凭o緊攥在手中，真誠地向顧可卿道謝。

顧可卿搖頭，笑道：“這有什么好謝的？這東西本來就是屬于你的，如今我也只是物歸原主罷了。只是你千萬要小心謹慎，因為這塊玉牌背后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已經引得無數人為它瘋狂，恐怕當年翼王府的滅門慘案，與它也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