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這時從黑無常家的東畈——蘆葦漕河對岸那裡,順著小河港搖過來一隻裝載得又高又滿,船邊貼水面的稻草船。草船前後艄和疊得高高的稻草堆上橫七豎八地坐著躺著戴破草帽穿破布衫的田頭人。船頭船艄還堆放著挑稻草的麻繩和扁擔。看樣子顯然是從田頭收稻草回來的。
那隻稻草船此刻緩緩地搖著,穿過羅家橋頭向羅家橋村前搖來。——原來羅家橋的民房和祠堂,都是面河的,這時在羅家祠堂門口站崗的僞軍哨兵看著那隻稻草船搖過橋來,船速越來越緩慢,而且船頭上站著那個田頭人,手拿船纜繩望著岸上,似乎要靠岸的樣子,那僞軍哨兵就橫著帶剌刀的步槍大聲喝叫:
“喂!草船快搖過去!不許在這裡靠岸!”
可是草船一搖一拐的只顧向羅家橋河埠頭衝來,彷彿沒有聽見;僞軍哨兵又哇啦哇啦叫了一遍,那站在船頭草帽壓得低低的田頭人手指著岸上羅家大屋說:
“這稻草是羅老闆的,要靠岸搬上去。”
站在岸上的僞軍哨兵,見那沒得很深的後艄船舷上,三個大白圈裡果然隱隱約約地寫著“羅鬆房”三個大字,知道這船大概是羅震山家的,剛剛已經有一船搖過去了,就不作聲地走進裡面去了。
草船搖過祠堂門口,把艄的就推著櫓,使船慢慢的向羅家大屋門口靠攏。那站在船頭提著船纜繩的田頭人,眼睛盯著岸上,準備跳上岸去,這時站在羅家大屋門口的那個鬼子哨兵,又哇啦哇啦的使勁向船上揮手,同站在那裡的僞軍哨兵過來向草船上的人說:
“太君對你們說:你們快快的搖過去!不許在這裡靠岸!”
“這是羅鄉長家的稻草!我們是羅家幹活的,這稻草不搖到羅鄉長家去搖到那裡去?”那把艄的人說。同時那隻船隻顧往河埠頭衝來。
船頭已經靠上岸了,鬼子兵急得橫著上著剌刀的步槍,奔過來兇狠地叫罵著。那僞軍哨兵也著急地向鬼子兵解釋,鬼子兵猶不理僞軍哨兵的講話,忽拉著豬耳帽,生氣地拚命跳腳大罵,拉著槍栓大聲地威脅著,但船頭上那人彷彿沒有聽見,卻沉著地向大屋旁邊一指:
“我們把稻草搬到那邊屋裡去,不到你們那裡來的。”那僞軍哨兵也給鬼子兵向後面指指路,鬼子兵聽了似乎明白了,無可奈何地向後面指著說:
“快快的!快快的!”同時走過來橫槍監護著。
船頭上站著的那田頭人便點點頭,手提纜繩便瑟的一下跳上岸來。後頭把艄的見船頭的人上岸,便扳一下櫓,把船靠弄也跳上岸來,一起把船繩在河埠頭石板洞裡繫牢。
船拴牢以後,船上的田頭人們,便切切察察地向岸上扔稻草捆。船頭和船尾上來的那兩個人,便在岸上接,接過來一捆扔在一邊,接過來一捆扔在一邊。很快的把一船稻草轉移到岸上。
這一船搬上來的稻草,像兩小山似的,一下子把通向大屋左右兩邊的路都堵塞了,鬼子哨兵叫著“快快的搬過!快快的搬過!”
這時船上的田頭人也都提著扁擔麻繩一個個跳上岸來。
鬼子哨兵看見那麼多人跳上岸來急得揮舞著槍剌哇哇直叫,那個僞軍哨兵也幫著他大聲咋呼:“你們快把稻草挑走!快把稻草挑走!這裡不是你們站的地方!”
“好的!好的!”那第一個跳上岸來的田頭人說:“我們馬上就挑走!——夥計們,快動手挑吧!啊!都挑到後面去!”
這些田頭人都非常聽話,一個個動作麻利,他們攤開粗麻繩,把一捆一捆的稻草,放到繩子上,大約放了十多捆了,然後拉起繩子,人趴到草堆上,一腳踩著繩子的一頭,雙手使勁拉著繩子的另一頭,最後猛使勁一抽,把高聳聳的十幾捆稻草壓縮成結結實實的一大捆。這一捆紮好了,又去扎另一捆。然後拿起長長的柏樹扁擔來挑。這些田頭人們挑起像小山似的兩頭稻草垛,便飛快的向屋後移動。使鬼子兵都看得傻了眼。
眼看著一個個都挑著稻草垛移到後面去,那個從船頭上第一個跳下來的人便對還有幾個正在綁草的夥計們說:
“我也進去了,你們仔細一點,不要把草捆漏掉啊!”
後面一個夥計掀著仰天鼻孔高興地說:“噯,曉得,你只顧去後面疊草好了,我們會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這時第一個跳上岸來的人也扎把起小山似的兩堆稻草垛,挑起來向大屋後面走去。當路過大門口時,彷彿不經意似地向屋裡張望了一眼,也沿著大屋旁的小路挑到後面去了。
這裡剩下來三四個人,還在一捆一捆地認真地牢靠地捆綁著稻草。
那站崗的日本鬼子和僞軍哨兵,見這些工人捆稻草這麼利率,力氣又這麼大,而且把稻草捆都已挑到後面去了,都不懷疑他們是羅家的長工了。漸漸的就不去管他們。聽到裡面吆五喝六的劃拳聲和一陣陣的從客廳裡飄出來的誘人食慾的酒菜香味,嘴裡嚥著口水,不時把頭伸進屋裡去張望,等著有人吃好了來給他們來換崗,他們好去吃。
“太君,你的先進去迷西!我的在這裡。”那個僞軍哨兵見鬼子這付饞相,討好地對鬼子兵說。事實上他的涎水也早流了三尺長,只不過想等鬼子進去他自己也好早點溜到祠堂那邊弄酒吃去。
“我的不行,”鬼子兵說:“隊長在裡面,我的責任大大的。”僞軍哨兵只得“哦哦”地點點頭,欽佩鬼子兵的紀律比自己強。
這時那幾個田頭人,麻麻姑姑的還在收拾那幾捆倒散了的稻草,鬼子兵不由的著惱起來:
“叫你們的快快的!快快的!爲什麼沒有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