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會張芝青帶著小閻王和王阿五來到貴法家門口,見大門開著只關著矮門,張芝青便伸進頭去往里張望了一下:
“喂!貴法在家嗎?”
貴法娘不知是專門坐在這里恐怕像小閻王那樣的不速之客光臨來找她兒子呢,還是像平常那樣喜歡在這里潮濕的爛泥地編草帽,席草不容易斷。此刻見黑影一閃,門前一暗,有人走到她門口,她警覺地抬起頭來看,見門前站著的是身穿玄色上衣頭戴寬邊泥禮帽的張芝青,后面跟著腰吊駁殼槍的閻金堂和倒背著長槍的王阿五等鄉丁,不由的一驚。
“嗯。”貴法娘望了他們一眼,這么響了一聲繼續打她的草帽。
安輩份張芝青得要叫貴法娘謂太婆,叫貴法謂爺爺,可是人窮了,好像輩份也賣掉了,張芝青叫貴法直呼其名。貴法娘不敢直呼張芝青名字,但也不愿叫他什么保長,就隨口回答:“又有啥事情啦?”貴法娘說:“貴法上會給你們拉去做了一個多月民工,才剛剛回來呢。”
“要收治安費呢,治安費!”張芝青說。
“又是啥個治安費不安費-我早兩天不是已經給你講啦,我家貴法給你們拉去做民夫,屋里一個銅板也沒進賬,全靠我老太婆打點涼帽糴點細糠來度日,還要叫我拿什么戶口捐、治安費,你叫我拿啥東西給你們呢?”
“你家戶、戶口捐不解,這回治、治安費又不肯出,”張芝青望了站在他身旁的小閻王一眼說:“上,上頭怪罪下來,你,你可莫、莫怪我!”
這時小閻王擠上前,惡狠狠地睜大牛蛋眼瞪著貴法娘說:“你媽個老太婆!前天我看見你在鄉公所糴戶口米,就沒錢交戶口捐治安費?”
說起糴戶口米貴法娘愈加生起氣來,她前天和彩鳳兩人輪流拉著永芳, 到慈善局去糴戶口米,——實際上還只糴一些發霉了的高梁米,說是要糴米的人都得先到西成橋去抬米,她已經六十多歲的人了,彩鳳又拖著一個孩子,雖然她們諸多不便,人沒吃飽也沒力氣但是她們還是咬著牙齒輪流著去抬。抬得累的腰都直不起來。可是抬了老半天,等到她們拿著抬過米的簽子回到鄉公所慈善局去糴米時,閻金堂他們竟說糴完了,沒有了。她對閻金堂說我們已經抬了半天米了,難道就白抬了?苦苦懇求讓她們糴幾斤,結果閻金堂和姓王的那個事務員瞪著眼睛說:“抬了米就一定可以糴嗎?已經糴完了有啥辦法!”硬是一斤也沒糴給她們,還臭罵了她們一頓,因此此刻貴法娘聽小閻王提起糴戶口米的事來氣不打一處來。
“是啊,虧你們還三日兩頭來收什么戶口捐治安費!前天鄉公所糴戶口米,我拐著小腳特地奔的去,整整排了一天隊,又給你們抬了半天高梁米,等到我們糴了,你們連一粒碎高梁都不肯糴給我。這會還來收啥個戶口捐治安費,要這戶口有啥用?要這戶口捐治安費派斷命用場!”
“他媽的!賊老太婆,你敢罵人?老子揍你!米沒糴那鈔票不正好交治安費?快拿出來!”
“享!我辛辛苦苦起早落夜一花一花的涼帽做來是專門給你們做戶口捐治安費的?你們鄉公所不糴米給我們,我就餓死給你們看啦!早就叫我到別地方糴細糠來吃了,如今我是一個爛白板也沒了!”
“媽的,你這個刁老太婆--”小閻王氣得破口大罵,咬牙切齒,正想推開門沖進去打貴法娘,這時睡在前間的貴法在里面問:“阿媽,你在和誰說話呀?”
“喏,還有誰呢,又是鄉公所這伙人來要啥治安費什么的。”
“哦——”貴法披著一件破夾襖趿著一雙破鞋爿睜著一只獨眼蹣跚地走出來:“嗯,我給你們抓去給東洋人當差做了一個多月工事,一個爛白板都沒進賬,我娘都快餓死啦,還哪來的錫箔灰給你們呀!”
張芝青一見貴法在屋里不由的后退了一步,他知道張貴法是個爛芋頭,不好吃。上次派他到集仕港去修工事,也是叫小閻王他們來‘請’他去的。自己對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這會他見貴法出來,忙把身子一讓,讓小閻王上前去和他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