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榻之上,透過帳簾看見江對岸的火光,心下異樣的悲傷,不知在遭受這樣的挫折之后,曹操是否還能如當年一般意氣風發,爹爹常說,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難道丞相的好日子就這般遠去了嗎?
徹夜無法入睡,天明時分才朦朧了過去,閉上眼睛,身子飄飄蕩蕩不知去了何處,從空中向下張望,似乎是到了許昌城,暖玉軒的波濤一如繼往的溫柔,眼眶一勢,眼淚似乎將要奪眶而出,盼了這許久,終于回來了。
沿著石階向上走,一步一步,那么的踏實,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里,走到院門邊,竟然恐懼得不敢推開門,不知沖弟見到自己,會怎樣的欣喜?若他面無表情,自己又該如何自處?想了許久,還是伸手推開了庭院。
一切都如從前,沒有一絲改變,一花一木、一石一鳥,沒有任何改變,快步穿行在長廊之中,那短短的長廊漫長得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好容易走到門旁,喘息還未定,便聽見屋里有人放聲的痛哭,那哭聲撕心裂肺,隱隱覺得不妙,伸手便要推門。
“步兒,步兒,”憑空來的呼喚聲,如同滾雷一般,步兒從夢中驚醒,卻見魯淑站在簾外,“主公來了,他要見你。”
真真的討厭,孫權不是剛剛才回建業去,這般快便回來了?步兒厭惡的轉個身,“我還想睡一會兒……?!?
“爹爹也在艙中,”魯淑壓低了聲音,“若你不去,爹爹會覺得你輕慢主公,他會生氣的?!?
勉強坐起身來,心中卻不住急跳,適才的夢境是在昭示什么嗎?難道是沖弟……?恐懼得幾乎連呼喚都停頓了,魯淑卻急得直頓足,“還不起身?適才收到沖弟的信,你再不起身,我便不給你……?!?
立時忘記了恐懼,步兒匆匆穿好衣裙,從魯淑手中搶過曹沖的信,薄薄的絹巾寫得密密麻麻,不及細看,魯淑已經拉著步兒將她按在銅鏡前,伸手拈起玉梳,抓起一把頭發細細梳理,然后飛速編好小辮,“好了,好了,快洗臉,咱們就立刻出去?!?
擰了絹巾,步兒將絹巾覆在面上,魯淑真是心急如焚,“步兒,你在做什么?一會兒爹爹可等得急了。”
“你是男子,當然不明白,”步兒取下絹巾,沖魯淑翻了一個白眼,“熱的絹巾覆在面上,能讓毛孔打開,才能洗凈毛孔內的污穢,皮膚潔凈了,才不會長痘痘?!?
“什么痘痘?”魯淑手忙腳亂的放下玉梳,隨意挑了一支金釵插在步兒發邊,“好了,走吧!可別讓爹爹等急了?!?
拉著步兒的手,走到客艙外,卻聽孫權正在說話,不敢貿然走進艙中,便候在艙外,只待他話音一落,便舉門叩門。
“子敬,”孫權的聲音隔著艙門,異樣的低沉,重重的心事隨著聲音透出,那么的沉重,“真的是諸葛亮開壇乞來的東風?”
爹爹的聲音輕而低,聽不清他是如何回應,估算著他已回應完畢,便舉手輕輕叩了叩門,門應手而來,坐在上首的孫權笑意盈人,“步兒,大都督說曹操已經從華容道逃回了南郡,他此刻在帳中等候軍報,不便到此,我想步兒一定很擔心曹操的安危,便越俎代皰,步兒可放心……。”
聽上去,他已經知道自己求諸葛亮放過曹操,他既然知道了,那么爹爹也會知曉,未及轉首查看魯肅的神情,卻聽孫權笑道:“西涼軍有異動,曹操應該很快便會趕回許昌,若步兒有書信要送到許昌,就盡快送去南郡吧!我想大都督一定愿意幫步兒這個小忙?!?
不知為什么,總覺得孫權的話里隱藏著什么,乖乖的坐在魯肅身側,魯肅伸手拈了拈步兒的衣袖,“乖乖,天兒越加的涼了,再加件衣裙?!?
聽他語氣尚和,似乎全然沒有怪責自己,步兒先自放下心來,眼眸轉動,卻見孫權的神情說不出的詭異,似笑非笑,仔細看上去,他似乎還有一絲惱怒,按理來說,江東大捷,他本應欣喜若狂,可是此刻他這般冷靜,卻令人有些費解了。
穿著魯淑送來的棉衣,靜靜聽他們說話,心中卻在回想適才收到的曹沖的信,他還不知道曹操戰敗了吧!若他知道了,會不會怪責自己沒有鼎力相助?
心潮起伏,瞬間又想到適才的夢境,本以為是曹操遇難,可是曹操此刻全身而退,許是因為自己過于擔憂,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這般的開解著自己,心卻沒有一刻停歇,銅鏡自在江岸出現過影像之后,已沉寂了數月,只不知這次的滿月,銅鏡是否會所顯示?
正想得出神,魯淑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步兒,你在想什么?主公和你說話?!?
茫然的抬起首,卻見孫權滿面探視的笑,“步兒,你未聽到我說的話嗎?”
“主公見諒,昨夜步兒一直在觀望火勢,天明才睡下,”步兒涌出滿面的不悅,匆匆的將自己的心事隱藏,“適才神游物外,并未聽到主公之言?!?
滿座的釋然,孫權面上浮出淡笑,“步兒與淑兒若無事,不如隨我一同去探望大都督,他已數日未眠,此刻大局已定,咱們何不與眾將一同向大都督賀喜?”
大帳寂靜無聲,周瑜坐在帥椅之上,面上殊無一絲喜色,帳中眾將雖然滿面雀躍,但因周瑜的緣故,均收斂了喜悅,一見孫權,眾人立時起身向他行禮,注視著孫權走向周瑜,步兒緩緩轉過身走出大帳,此時江面的仍然未熄,不知逃到南郡的曹操想到這樣的潰敗會怎樣的心如刀絞。
這世間的一切都是盛極而衰,昨日的繁華到了今日及不過手中的一掬沙,心中一片茫然,只不知這些男子們為了那錦繡的江山拼盡了熱血,追根究底,他們終究又獲得了什么?難道僅僅是為了站在萬人的中央,感受那無上的榮光?可是榮光的背后,誰又明白天堂與地獄只是一線之隔,成王敗寇,今日是王,明日便是寇。
“步兒,你怎么了?”魯淑站在步兒身側,為她擋著呼嘯而來的寒風,“今日總是神不守舍,丞相已經逃回南郡,再無性命之憂,你還在憂心什么?”
是啊!自己究竟還在憂心什么呢?諸葛亮信守承諾,曹操將要回許昌,一年之后,便是約定之期,自己還在憂心什么?難道真的是為了那個夢境嗎?
“步兒,”呂蒙大踏步從帳中走出,滿面喜色,“主公此刻在帳中分賞有功的將領,大都督特為你請了功,你快進去領賞吧!”
請功?自己有何功德?心中疑惑,仍然跟隨在呂蒙身后走進大帳,卻見周瑜坐在孫權左下首,滿面笑意,看他面色甚和,似乎果真是要為自己請功一般。
孫權滿面笑意的注視著步兒,“大都督,你說你要為步兒請功,那么請大都督講出步兒的功勞,以便論勞行賞?!?
眼看周瑜眼中的光芒,步兒已經猜到周瑜的用意,倨傲的仰起頭,仿佛要漠視即將來到的輕視一般,果聽周瑜大聲道:“步兒,適才主公在帳中表彰了所有的將領,主公卻不知道這場仗中,功勞最大的卻是你,甚至連我都及不上你。”
“大都督所謂的功勞是指什么?”步兒冷了臉,語氣里暗藏著機鋒,“想步兒不過一小小女子,大都督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即使步兒真有小小功勞,便如螢燭之光,如何能與大都督皓月般光輝相提并論?”
“螢燭之光嗎?”周瑜緩緩站起身,面上的笑容盡數收斂,大步走到步兒身前,突然長身一禮,步兒驚慌之下,忙躬身回禮,待周瑜站定身子,轉身環視帳內眾人,“步兒,我要向你致謝,若非步兒及時送走諸葛亮,我險些釀成大錯?!?
凝視著周瑜的背影,步兒不知道他這番言語是出自真心,還是欲擒故縱,感謝自己送走諸葛亮嗎?冷眼看去,帳中眾人神情各異,張昭滿面的惱怒,想是立刻便會爆發,下意識的后退一步,卻被周瑜牢牢抓住了手腕,“主公,我所說的大功,并非今日破曹,而日來日江東與劉備共爭荊州之時,步兒對諸葛亮的大恩,將會為江東贏得荊州九郡。”
突然覺得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周瑜蓄謀已久,他刻意的要殺諸葛亮,早已猜到自己會出手相救,令諸葛亮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來日,這點點的恩惠便是無窮盡的籌碼,禁不住冷笑起來,諸葛亮臨行之前,還道放眼江東,誠心待已只有孫權和周瑜,原來所謂的誠心相待,便是赤luo裸的利用。
“公瑾,”魯肅大怒,飛步上前將步兒拉到身后,“你這話兒是什么意思?你道步兒是你換取荊州九郡的工具?傳將出去,豈不讓天下英雄齒冷?”
“子敬果是赤誠君子,”周瑜揚眉笑道:“諸葛亮都不怕為了一個女子放走曹操,咱們又何懼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