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夜,清晨時分,寒煙籠罩著結了冰的江面,遠遠便聽見清脆的笑聲,皺眉走出營地,只見那些女兵們聚集在江岸邊,腳底捆了兩根樹枝,手拉手小心翼翼的在江面滑動,那應該是步兒想出消遣的玩藝兒,那孩子總有無窮無盡的奇思妙想。
若是從前,毫不猶豫的便會走過去,可是今日卻覺得腿上似乎綁了沉重的鐵塊,一步也無法向前挪動,怏怏的轉(zhuǎn)過身,注視著周瑜與孫權并肩而行,不知他們在討論什么,兩人的神情都異樣凝重。
許他們還在為步兒的任性感到憤怒吧!小喬再次轉(zhuǎn)過身,她想到周瑜從船上回到屋中那一日,他的怒火幾乎點燃了土屋,直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獲得那只木牛對江東有什么意義,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只木牛徹底摧毀了周瑜對步兒的信任。
這數(shù)日以來,周瑜似乎全然忘記了所發(fā)生的一切,但他待魯肅的冷淡昭示著他并未忘卻憤怒,當呂蒙來請示送上船的給養(yǎng)時,他冷淡的態(tài)度令人想到那船上居住的,是敵人的戰(zhàn)俘。
嘆息的聲音在心中回響,笑聲又一次傳來,禁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了,步兒穿著雪白的貂裘與魯淑并肩而立,雖然他們背對著自己,但想必兩個孩子面上都凝著笑意吧!心旁旁鶩的快樂,即使受了冷落,也無損他們的心情。
隱隱聽到說話的聲音,小喬急急的避到一旁的帳后,不一會兒,果見周瑜和孫權行至此處便頓住腳步,他們舉目眺望江畔,周瑜本就鐵青的面孔越加的凝重,孫權卻緩緩綻出笑意,“公瑾,真真難得,步兒今日竟然會上岸,咱們?nèi)タ纯此桑 ?
看周瑜皺著眉,如同受刑一般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小喬突然覺得壓在心頭的大石松動了,只要步兒愿意,她一定能夠重新討得周瑜的歡心,這般想著,小喬輕盈的走回土屋,心情愉悅得幾乎哼起小調(diào)。
站在岸邊,看魯淑小心翼翼的拉著步兒的手,一點一點的在冰面上移動,步兒滿頭大汗,但喜笑顏開,顯得極興奮,孫權上前一步,舉手頻頻揮動,連連呼喚,“步兒,步兒。”
魯淑拉著步兒滑到江邊,興奮中的步兒敷衍一禮,“主公,大都督,你們也一塊兒來玩……。”
“好啊!”孫權興高采烈,似乎忘記了主公的身份,不住的左顧右盼,“你們?nèi)绾卧诒匣瑒樱俊?
如其他人一般在靴底捆上竹片,魯淑輕聲教導孫權如同滑動,孫權頗為聰明,在搖晃數(shù)下之后,便能在冰上站穩(wěn),也能慢慢向前滑動,他如步兒一般興奮,在魯淑的帶領下,他們漸漸滑到離岸較遠的江面之上。
皺眉站在岸上的周瑜側(cè)首見步兒站在一旁,正用絹巾擦拭額上的汗,若無其事的神情令越加的憤怒,他強忍著心頭的怒火,沉聲道:“步兒,你不是怕蛇嗎?”
“爹爹說蛇在冬日里會冬眠,”步兒早已忘記前些時日的不快,笑吟吟的樣子頗為乖巧,“所以步兒可以到岸邊玩耍。”
玩耍?周瑜想到此時敵兵壓境,她還在此玩樂,心下越加的不喜,忍了數(shù)次,終是未忍住,冷冷道:“步兒除了玩耍,想必就是如何頑皮吧!”
聽他語氣不善,步兒眼眸轉(zhuǎn)動,便想找個借口離開,周瑜似乎猜到她的意圖,冷笑道:“步兒,看樣子子敬并未告訴你事態(tài)有多嚴重,若我是子敬,一定要好好的責罵你。”
心下惱了,微一揚眉,語氣也冷淡了,“可惜大都督不是爹爹……。”
“你今日如此頑皮,子敬也脫不了干系,”周瑜并不理睬步兒,只是徑自說了下去,“若非他的縱容,你也不會如此無法無天,子敬身為爹爹,連自己的孩兒都管教不好,來日如何能夠掌軍?”
聽他滔滔不絕的講述爹爹的不是,步兒心下大怒,她霍然轉(zhuǎn)身,滿面憤怒的盯著周瑜,“大都督,步兒自己頑皮,與爹爹何干?爹爹不過就是大都督帳下一個小小的贊軍校尉,芝麻綠豆大的官,在大都督眼中不如一粒塵土,怎說到來日掌軍?”
沒想到她竟敢反駁自己,自自己掌軍以來,令行禁止,從未有人這般的張狂當面指責自己,周瑜大怒,“你小小的孩兒,又是女子,怎知天下大事?你知不知道劉備是什么人?你明不明白劉備的狼子野心?你又以為諸葛亮是什么人?他們都是豺狼虎豹!與劉備聯(lián)合,是子敬教唆主公走的最錯的一步棋,一旦聯(lián)盟,在劉備眼中,江東便是他的棋子、他的刀,咱們江東沒有劉備,也可以獨拒曹操,但劉備沒有江東,遲早會被曹操消滅,子敬做了這般蠢的事,你竟然把唯一能夠?qū)⒐H罪的機會也浪費了。”
“大都督是混蛋,”這聲怒吼如同滾過天際的悶雷,震跟在周瑜身后的呂蒙呆在原地,他見步兒滿面漲紅,雙目盈淚,卻始終不肯讓眼淚流下,固執(zhí)的回瞪著周瑜,“丞相提兵八十萬南征,江東才五萬水軍,既然同受丞相的威脅,為什么不與劉備聯(lián)手?大都督自覺英雄無敵,口口聲聲可以獨拒丞相,為什么又害怕戰(zhàn)后劉備的威脅?爹爹高瞻遠矚,洞悉時事,他的提議,是最切合目前江東時局而做出的。”
正說話,桃花興奮的捧著一對竹片跑了過來,“小姐,這對竹片適合大都督……。”
步兒飛快的轉(zhuǎn)過身,從桃花手中搶過竹片扔在冰面上,雙足用力,直將竹片踏為數(shù)段才作罷,冷冷的注視著怒發(fā)沖冠的周瑜,“在步兒心中爹爹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之一,他的智慧和才能絕不遜于大都督和孔明先生,若再讓步兒聽到大都督污蔑爹爹,大都督可不要怪步兒無禮。”
說完,步兒紅著臉轉(zhuǎn)過身,飛快的在冰上跑了起來,冰面滑不留足,她才跑數(shù)步,便跌倒在地上,看她掙扎著爬起身,又向前跑,不過數(shù)步,又再次跌倒,如此這般,跌跌撞撞跑向泊在遠處的大船。
“公瑾,”孫權滑到周瑜身側(cè),瞇著眼睛看魯淑將步兒扶起,“步兒這般惱怒可真真的少見,我已細細想過,既然孔明能夠做出那只木牛,江東能人異士極多,定能仿出同樣的木牛,你難道不記得子敬是如何維護步兒的嗎?你明明知道在他心里,步兒永遠不會長大,永遠是個孩子,所以永遠不會有錯,公瑾,于我而言,你與子敬一個是廉頗,一個是藺相如,將相不和是大忌,還望公瑾切勿再木牛與步兒爭執(zhí)。”
適才激怒之下,禁不住將心中的話盡數(shù)說了出來,本已有些后悔,待看到步兒轉(zhuǎn)身跑遠,不時舉袖在面上輕拭,想是哭得厲害,這才省起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越加的懊悔,聽孫權這般說,便點頭應了,雖然有些后悔,但想到劉備與諸葛亮的奸滑,對步兒的所作所為,仍然耿耿于懷。
“主公,大都督,”魯淑自遠處飛一般的滑到孫權身前三步遠住頓住,笑容里隱含著一絲惱怒,想是在心里怪責周瑜惹惱了步兒,“步兒說累了,我已送她上船歇息,主公和大都督還有何吩咐?”
直到晚間,周瑜都悶悶不樂,小喬幾經(jīng)試探,他總是緘口不語,心事重重的悶坐在一側(cè),小喬不敢多問,便悄悄傳了呂蒙問了晨間的經(jīng)過,聽到步兒斥責周瑜的言辭,小喬大吃一驚,這般的話即使連主公都不敢開口,步兒竟然毫無顧忌,雖是為了維護爹爹,但總是不該。
輾轉(zhuǎn)到天明,均未想出一個好的方法可以安慰周瑜,清晨起身,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周瑜已不在房中,趕到屋外,卻不見周瑜的身影,呂蒙提著幾只雪雞正向外走,小喬便喚住呂蒙,才知周瑜一早便到船上去了。
上了船才知道魯肅與諸葛亮到營外查看曹軍軍情,本以為周瑜立刻便會下船,沒想到他大步走進艙中,“我要見步兒,你與喚醒她。”
等了半個時辰步兒才梳洗完畢,看她走進艙門,面上如凝了重冰,全然不似從前笑吟吟的模樣,甚至連禮都未見便坐下,周瑜不以為意,“步兒,你說的話我想了一夜,無論我是不是庸人自擾,但我都要告訴你,諸葛亮與劉備,來日定是江東之敵。”
“大都督也說了是來日,”步兒仍為周瑜對魯肅的貶低而惱怒,言辭之間針鋒相對,“大都督難道是神仙,已經(jīng)掐指算出劉備在戰(zhàn)后即能與主公鼎足而立?”
“步兒,”周瑜黑眉高軒,“我知道你在惱我昨日的言辭,我今日來,并不是為了討好你,也不會像諸葛亮那般對你言聽計從,我今日來此,是出于對子敬的敬重,這世間沒有人是完人,我會錯,子敬也會錯,他太善良、太忠厚,對人全不設防,我只希望子敬今日對諸葛亮的信任,不會成為來日江東大難的由頭。”
目送著周瑜遠去,步兒只覺得心頭郁結難當,諸葛亮和周瑜所說的話都有道理,但他們說話的目的又各有不同,究竟自己應該相信誰呢?
“步兒,”魯淑大步從艙中走出,站在步兒身側(cè),“大都督的話我在屏風后聽得清楚,步兒,你別怪大都督無情,他與爹爹一樣,都是一心一意為了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