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孫策,魯肅抱著步兒回到庭院中,魯老夫人站在廊下,指揮著下人灑掃庭院,一見魯肅,便迎了上來,將步兒抱在懷里,百般憐愛。
回到屋中坐下,魯老夫人已聽下人說魯肅借了一囤糧給那兩個青年將軍,畢竟是陌生人,心中雖有不悅,卻也不表露,只是聽魯肅低聲講述想要免去五成今年的田租,知自己的兒子心地良善,但行善總得量力而行,無論怎樣,養著一大家子人,糧借了,田租免了,明年可就難過了,知道說得直白,傷了他的臉,微微笑著,“我知道你是好心,去年才免了五成,今年再免五成,步兒和淑兒也大了,該添置的東西,也漸漸的多了,步兒長大了,總得出閣,嫁妝若薄了,豈不委屈了她。”
垂首看著步兒圓溜溜的大眼,魯肅想到這般愛她,她總有一日卻要出閣,長長嘆息著,“母親說的是。”
“肅兒,”魯老夫人伸手打散步兒的發辮,細細梳理,“說到淑兒,我心中有一意,不知你如何,這男兒生在天地間,總得見些世面才是,雖說各地烽煙遍地,但許昌畢竟是皇都,不若趁著春暖,帶著淑兒和步兒到許昌走一遭,讓他們也見見世面。”
遇到孫策和周瑜,交談之下,魯肅覺得自己在居巢住得久了,難免有井底之蛙之感,一聽魯老夫人這般說,立刻便應了下來,轉身吩咐人準備出門,又將事務交待清楚,耽擱了半月有余,這才上路。
從未出過遠門的步兒和淑兒喜得自禁,伏在車窗上向外張望,即使強拉著他們在車中不定,不過片刻,又伏到車窗之上,魯肅見無法阻止,也就由他們去了,只是加意的盯著步兒,怕她翻到窗外去。
終于在夏至之前到了許昌,偌大的一個城,車水馬龍,且不說皇宮,就說達官貴人們的居住也氣勢磅礴,進城之日特地繞路去看了丞相府,守衛森嚴,也不便靠近,只模糊看見門口的祥獸竟有丈余高。
尋了一個清凈的院落,付了半年的租費,魯肅只待安頓下來之后,便在許昌訪幾個舊時的朋友,不承想四川之主送了一只巨獸給曹操,那可是一個稀罕的玩藝兒,連日來,無數的人涌進許昌,一進間人聲鼎沸,竟然無法出行。
好容易昨日傍晚下了一場雨,眾人貪清晨的清涼,蒙頭高睡,魯肅才得空抱著步兒上街閑逛,沒承想才到街頭,路就被軍士阻住,聽旁邊的人說是曹操的公子曹沖要到城外去游玩,為了怕有人驚了駕,這才封了街。
心中不由覺得驚怒,不過是一個孩兒罷了,竟然如此的大動干戈,走到人少之處,只待軍士散去,再向前行。
“爹爹,”步兒煩惱的抓著自己的小辮,“渴了。”
四處查看,左側的店鋪已開,看那掌柜也是一團和氣,魯肅將步兒放在道邊的石上,令下人照顧她,這才大步走向店鋪,準備為步兒討一碗水。
站在石上,步兒只覺得異樣新鮮,那些衣甲鮮明的軍士威風凜凜,在居巢從未見過,就是偶爾見到身穿盔甲的軍士,那些盔甲也如同蒙了一層灰一般。
正看得有趣兒,只聽有人在一旁問,“你在看什么?”
轉過身,卻是一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孩兒,一見他,便吃了一驚,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一般,這般熟悉,眨了眨眼睛,笑得彎了眼眸,指著那些軍士,“你看,他們多神氣。”
“那是執金吾,”說著,那男孩兒爬到石上,也笑得彎了眼,“漢朝的皇帝說過,仕宦當作執金吾,連皇帝也想當執金吾,當然神氣。”
“離得這般遠,”步兒有些遺憾,也不想這從天而降的人是從何而來,只是垂著眼睛,“若能近些看,那該多好。”
“我帶你去,”男孩兒說著,縱身跳到石下,伸出手臂,“來吧,我帶你去。”
這才細細看了看他,梳著一個小小的發髻,用藍色的綢帶綁了,鑲嵌著一塊藍色的寶石,淺灰藍色的長袍,頸間掛著一個金項圈。
“快點兒吧!”男孩兒頓了頓足,“一會兒人走了,可看不到了。”
轉身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只尋思著去看一眼便立刻回來,小心翼翼的跳下石塊,手立刻被那男孩兒執住,快快的向前跑去。
跑到軍士身邊,不及細想,那隊軍士一分為二,難道他們要走了嗎?心下大急,卻被男孩兒拉著跑到一輛華麗的馬車旁,立刻有人跪了下來,那男孩兒伸腿踏在那個人背上,“上來,我們去看巨獸。”
“爹爹……,”猶豫著要退出去,回過身,那個空隙已經被軍士站滿,只看得見腿影晃動,全然看不到魯肅在什么地方,心下大急,漲紅了臉,便要哭,“爹爹……。”
“不要擔心,”那男孩兒跳到地上,伸手拉著步兒,“你看,我已經派人在石旁候著你爹爹,咱們出城看完巨獸再回來。”
巨獸?心癢癢的想看,反正有人等候著爹爹,那去看一眼便成,眨著眼眸,那男孩兒殷勤的在身后推著步兒上了車,“我聽二哥說,巨獸身高過丈,鼻子極長,耳朵就像扇子一般大小。”
“渴了,”步兒坐在軟墊上,只是煩惱,嘟著嘴,“我要喝水。”
即刻有人奉上了金杯,那杯子極精致,還雕著一條龍,那男孩兒捧著金杯,讓步兒喝水,“這是蜜水,早春的新蜜,喜歡嗎?”
喝得急了,水從嘴角溢出,男孩兒忙用手袖拭去,“要點心嗎?”
“你是誰?”步兒抱著片刻不離身的銅鏡,側頭看著如女孩兒般俊俏的男孩兒,目中波光粼粼,“我不識你。”
“我是曹沖,”男孩兒雙手一擊,“我出宮的時候看見無數的鳥兒在空中盤旋,其中一只身披彩衣,映著霞光,極是美麗,心想便會有巧遇,正尋思間,可巧在車中看見你站在石上,左顧右盼,心想太好了,終有人陪我去看巨獸。”
說話間,車已經出城,沿著小道到了一個湖邊,湖側搭建了一個木臺,曹沖執著步兒,沿著木階向上行,那木臺著實太高,步兒走了一半,便累了,滿面通紅,“我累了。”
早有人抬著錦椅走了下來,曹沖拉著步兒擠在錦椅中,錦椅搖搖晃晃,轉瞬便上了木臺,一眾的人,步兒一眼便看到坐在當中的一個黑面男子,他坐在椅中,竟然只比站在一旁的高大男子矮了一頭,須發卷曲,鷹眉厲目,口闊鼻直,端的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
“父相,”原來這男子便是爹爹口中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卻被曹沖執著手走到案幾前,看他雪臉上凝滿了笑,拉著自己躬身行禮,“兒臣拜見父相。”
“起來吧!”曹操滿面虬髯,不辨喜怒,“這孩子是誰啊?”
一眾的人一同轉首,這才看見站在曹沖身邊的女孩兒,不由在心里齊齊的喝彩,好漂亮的一個孩子,真真的粉妝玉鑿一般,且看她穿著鵝黃的衫子,翠綠的綢褲,小小的繡鞋精致無比,發梳著獨髻,插著一根幼幼的金釵,那張小臉,如同堆雪一般,明眸璀璨、瓊鼻櫻唇,見眾人看她,竟不覺得忐忑,只是平靜如常,一雙機靈的大眼眸,骨碌碌的轉動,真真可愛得緊。
“這是小步,”曹沖見眾人面上的神情,不由覺得得意,“小步,這是我父相。”
將銅鏡交給曹沖,步兒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步兒見過丞相。”
看她落落大方,小小的人兒,竟然不卑不亢,眾人又是嘖嘖稱奇,待她起身從曹沖手中拿回銅鏡,曹操竟然笑了,“有趣兒,真真有趣兒,沖兒,一旁玩兒去吧!”
看著兩個孩子走到木臺一側,坐在錦墊上,只看得見曹沖眉飛色舞,不知在對那女孩兒講述什么,那孩子一臉的好奇,想是聽得入了神,小小、胖胖的手只將那面銅鏡抱在懷里。
“丞相,”荀彧走上木臺,含笑側目看著坐在一側的兩個孩子,他們談興正濃,幾乎可以想像到四公子此刻面上的神情會怎樣的眉飛色舞,這對于那個沉靜的孩子而言,從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西川的使臣已經到了,丞相是否想召見他?”
正瞇著眼睛盯著曹沖的曹操轉過首,咧嘴一笑,“召他上來。”
等了約兩柱香的時辰,才看見西川的使臣喘氣如牛一般的爬上木臺,聽見小孩的笑聲,轉首看見正在說話的兩個孩子,立刻面露不悅,似乎覺得自己被輕視了一般,沉著臉整肅了衣冠,走到案幾前,長身行禮,“西川使臣參見曹丞相。”
“平身,”曹操仍然瞇著眼睛,使臣覺得那雙眼眸中,厲光閃爍,兇光畢露,心不由一下子便怯了,有些瑟縮,“賜坐。”
忐忑不安的在曹操的注目下坐定,使臣拱手為禮,“丞相,我家主公貢奉的巨獸已在臺下,不知丞相可有興趣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