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步兒便被營地響起的號角聲驚醒。她躺在牀愣怔片刻才省起自己是在赤壁,在兩軍交戰的最前線,在清晨的靜謐之中,江水拍打江岸的聲響如同蟲食桑葉的沙沙聲,初時覺得有趣,漸漸的便覺得枯燥無聊。
軍士訓練的聲響破空而來,步兒更加難以入眠,只聽有人在屋外壓低聲音說話,靜心傾聽,卻是魯肅和魯淑,聽上去,周瑜似乎下了軍令要魯淑到軍中去任書辦,只聽魯淑道:“若我去了,那麼便只剩步兒一人。”
“嗯,”魯肅的聲音很輕,但透過粗木條釘成的木門卻仍然清晰,“步兒在病中,的確得有人照顧,你就留在帳中,仔細照看步兒,待步兒痊癒。你再到軍中。”
聽腳步聲響,魯肅已經去得遠了,心中微覺酸楚,爹爹是老實人,他夾在周瑜和諸葛亮之間想必十分的爲難,自己也許應該幫助爹爹解脫出來,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周瑜和諸葛亮直接翻臉,那麼爹爹就不用再受夾板氣。
躺在牀上籌謀良久,天色大明時,終想到了辦法,起牀梳洗後,換了新做的衣裙,魯淑看她披著火狐裘,手中抱了兩個果子似乎要出門,不由覺得奇怪,“步兒,今日怎麼起得這般早?”
“我要去見大都督,”步兒示意魯淑與自己同行,“在營地裡建這樣的房子可真不容易,咱們得向大都督道謝纔是。”
聽上去順理成章,但魯淑總覺得步兒此去另有目的,但步兒不說,無論怎麼詢問她都不會開口,只得悶悶的跟隨在她身側走向大帳。
得到傳喚,步兒與魯淑並肩走進大帳,大帳內只擺放了一張帥案,連椅子都沒有。帥案左側懸掛著巨大的羊皮地圖,看周瑜用硃砂在羊皮地圖上畫了無數的圈,最大的圈便是荊襄九郡。
聽到咳嗽聲,埋頭查看卷宗的周瑜擡起首,一見步兒,便露出淡笑,“步兒,你的病好些了嗎?”
“沒有,”步兒搖了搖頭,將兩個果子放在帥案之上,“大都督,你想到怎麼破曹了嗎?”
“暫時還沒有,”周瑜伸手拿起一個果子,“步兒有什麼好的計謀嗎?”
“沒有,”步兒又搖了搖頭,退到一旁,“我雖然參加過官渡之戰,但是卻不懂謀略,只是郭先生戰後曾對我和衝弟說過,官渡之戰最重要的轉折點便是丞相火燒了烏巢,袁紹失去了糧草。便動搖了根本,我至今還記得,郭先生說糧草是軍隊的根本,沒有了糧,軍隊的心便渙散了。”
談笑片刻,步兒滿頭大汗,便告辭出了大帳,臨走前,魯淑看見周瑜若有所思,心中一動,已然猜到步兒的企圖,心中驚駭莫明,卻不敢一語道破,回到土屋中,魯淑看步兒緩緩坐下,這才壓低了聲音,“步兒,你適才在暗示大都督命孔明先生去燒丞相的糧草?”
“嗯,”步兒點了點頭,“既然大都督對孔明先生心有罅隙,爹爹在他們兩人之中疲於奔命,我讓他們把矛盾公開,爹爹就不用再兩頭受氣。”
果真是這樣嗎?魯淑滿心的疑惑,他隱約覺得步兒這般做的原因並非如她所說那般簡單,也許還有什麼是她不願意說出口的。
靜坐片刻,周瑜高聲道:“呂蒙,去請孔明先生。”
匆匆換了衣袍,諸葛亮跟隨在呂蒙身後走向大帳,一邊走。一邊在心裡猜想周瑜召見自己的原因,直到大帳外,都未猜到,只得隨遇而安。
見禮坐下,諸葛亮還未開口寒暄,周瑜已經開門見山,“孔明,當年曹兵少,而袁紹的兵多,兩軍於白馬、官渡對戰,曹操用了什麼樣的計謀大破袁軍?孔明所讀的兵書汗牛充棟,深通兵法,必然知道其祥,我今要尋一策儘速結束戰事,還請孔明賜教。”
心中一動,已然猜到周瑜之計,若此時自己說無終南捷徑,定然會被他陷以軍法,長眉微軒,輕搖羽扇,“那是因爲曹操採納了許攸的計謀,火燒烏巢,斷了袁軍的糧道。動搖了袁軍的軍心,所以曹操一戰成功。”
聽他侃侃而談,彷彿並未覺察出自己的計謀,周瑜心中一喜,“孔明所言極是,現在曹操屯兵八十三萬於江北,我們只有三萬精兵,無法與曹操抗衡,我x思夜想,終想到一計,不如效仿曹操。先斷他的糧道,只待曹軍軍心一亂,我立刻提兵進攻,定然一戰功成,我已命甘寧去探知,曹操的糧草盡屯於聚鐵山,孔明久居漢上,地理熟知,現在你我主公既然已經結盟,那麼孔明何不率領關羽、張飛、趙子龍出戰,我拔出兩千精兵供孔明指揮,還望孔明儘速趕往聚鐵山,斬斷曹操的糧道。”
聽他說得這般輕而易舉,諸葛亮微微一笑,伸手從周瑜手中接過令箭,長身行禮,飄飄然出了大帳,轉身看了看大帳右側的土屋,心中已然知道周瑜之計從何而來,也不掛懷,徑自回了自己的居處。
待諸葛亮腳步聲盡,魯肅從帳後快步走出,緊緊皺著眉頭,“大都督,想聚鐵山乃曹軍命脈,必有重兵把守,大都督只予孔明兩千人,這不是……。”
“當然是,”周瑜興奮的站起身,“子敬,孔明此人胸藏乾坤,足抵萬人之勇,我早已想殺他,但他好生狡猾,總是尋不到一個機會,你在帳後已經聽到,他並未推辭。若他取不下聚鐵山,我便要以軍法辦他,如此行事,旁人必無閒言,”
心下鬱悶,回到帳中,卻見步兒與魯淑坐在火邊,兩人均笑容滿面,一見魯肅,步兒便嬌笑著迎上前來,“爹爹,你看……。”
“步兒,”心中掛念孔明,魯肅顧不得步兒的話未說完,“你隨爹爹去見孔明先生可好?”
“發生什麼事了嗎?”察言觀色,想必周瑜已經中計,無論如何,心中總有愧疚,步兒不願在此時去見諸葛亮,便做出一臉的疑惑,“孔明先生出事了嗎?”
“大都督給了他兩千人,讓他去攻打聚鐵山,”魯肅輕輕的頓足,“這明顯就是要他去送命,可恨孔明竟然不懂推辭。”
諸葛亮既然沒有推辭,那麼想必他已經有了應對之策,步兒不由覺得奇怪,跟隨在魯肅身後一同走向諸葛亮居住的小船,遠遠看見諸葛亮悠閒的坐在船頭,彷彿無事發生一般。
“孔明,”魯肅走上小船,顧不得禮儀,徑直道:“你接了大都督的令,我且問你,此去能否功成?”
“子敬,你莫非不相信在下嗎?”諸葛亮搖著羽扇,滿面淡定的笑,彷彿在嘲諷魯肅的大驚小怪一般,“你難道不知道在下孔明熟讀兵法,通曉天下之兵,無論水戰步戰,馬戰車戰都能各盡其妙,以在下的才華,功績何愁不成?與江東的諸將,甚至是大都督周瑜只擅長一種戰法相比,此戰在下可稱得上是勝機在握。”
心中一緊,已然明白爹爹將要中計,果然,他張口便問道:“孔明在小看大都督嗎?”
“子敬,在下笑你迂腐,”諸葛亮的目光飛快掠過步兒,目光中隱含著說不出的深意,“在下雖纔到江東,但也聽過江南小兒的童謠,伏路把關繞子敬,臨江水戰有周郎,子敬啊!你勉強還能在陸上一戰,而大都督周公瑾卻只識水戰。”
看魯肅匆匆走上岸,步兒知道他會利用諸葛亮的言辭去激怒周瑜,令他放棄軍令,正想得出神,卻聽諸葛亮在船頭道:“姑娘真真的好計謀,你猜大都督聽完在下之言,會作何反應?”
“大都督一定說,孔明竟然欺我不能水戰,聚鐵山一役不用他去,我自會引一萬馬步軍去斷曹操的糧道,”步兒緩緩轉過身,面帶微笑,目光中卻凝著防備,“先生既然知道是我所爲,爲何不當著爹爹的麪點破?”
“在下爲何要這般做?”諸葛亮轉身凝視著江面,“想必姑娘只是在大都督案前講述官渡之戰曹操火燒烏巢之事,姑娘也未勸說大都督要藉此除去在下,在下從不爲無故猜測之事?”
提著裙裾,步兒走上跳板,“先生放心,只要先生和大都督不再爲難爹爹,步兒也絕對不會再爲難先生。”
“姑娘,”諸葛亮走下跳板,“你可知道,爲難你爹爹的,並不是在下,也不是大都督,而是江對岸的曹操,但是姑娘已經開口,那麼在下一定多加忍讓,不再令子敬爲難。”
待周瑜雷霆過後,魯肅淡然道:“我在臨行之後,孔明對我說,大都督令我去斷曹操的糧道,其實是要借曹操的手除掉我,現在是危難之際,吳侯與我主公需要同心同德,那麼大事可成,如大都督一意要加害,那麼江東休矣,曹操多疑也多智,他平生最厲害的一便是斷人家的糧道,他自家的糧道定然會重兵把守,唯今之計,是在江上一決雌雄,挫一挫曹操的銳氣,再尋妙計破曹。”
沉默良久,周瑜冷冷道:“諸葛亮果然不負盛名,但他見識遠勝常人,若不除他,將來必是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