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劉備營中已經數日,諸葛亮開始逐漸適應與江東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常常覺得奇怪,到江東不過數月光景,卻令自己的生活仿佛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這改變來得突然而又猛烈,猝不及防到令人眩暈。
地圖上用朱砂標注著巨大的箭頭,諸葛亮伏在地圖上,細細的查看,外人看來,似乎全神貫注,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亂如麻,而心緒煩亂的原因卻未可知,他只是這樣的伏在地圖之上,長久的一動不動。
“軍師,”聽到趙云的呼喚聲,諸葛亮緩緩的坐正身子,面上是盛放的笑,無人看破他的心事,“主公請你至大帳議事?!?
議事?再過一月便要過年,雖然大戰迫在眉睫,挑選這樣的時日議事,似乎令人有些費解,長眉微揚,“是否江東有事?”
“嗯,”趙云跟隨在諸葛亮身后半步之處,面容沉靜,“今日一早收到魯肅的書信,三日前大都督周瑜突然臥病,主公正是為此事想與軍師商議?!?
臥?。恐T葛亮眼眸轉動,周瑜此時突然臥病,其中必有原因,想到離開江東當日,與周瑜共議破曹大事,曾與他將破曹之法寫在掌心互示,自己與他都在掌心寫了一個火字,既然有了破曹之策,為何周瑜還會……。
沉思間,已經走出了大帳,寒風撲面,諸葛亮下意識的站定的腳步,他仰首望天,舉扇擋在眉前,目光所及之處,卻見大旗隨風舞動,西北風,諸葛亮心下一片豁然,原來周瑜是因此而病。
舉步走進劉備大帳,一眼便看見關羽和張飛站在左側,張飛滿面不忿,關羽如常一般的滿面狂傲,無論何時看到這二人,心中總是覺得不喜,在他們眼中,自己也是厭物吧!
“主公,”躬身行禮,劉備急急的從案幾后走出,伸手相扶,從自己投效他始,便一直就是這般的禮遇,心下感激,面上卻不動聲色,“這般急召孔明前來,所為何事?”
“孔明,”劉備站在案幾前,愁眉緊鎖,雙手負在身后,來回踱步,顯得心煩意亂,“今晨收到子敬的信函,江東大都督周瑜突發急病,孔明,大戰將至,大都督突病……。”
轉過身,劉備卻看見諸葛亮滿面的笑,他緊鎖的眉頭下意識的松開,“孔明,你難道……。”
“主公,”諸葛亮下意識的輕輕搖動羽扇,面上的笑意更盛,“孔明在此恭喜主公,十五日內,曹軍必破,此戰過后,主公可先取荊州,再取川蜀,大業可成。”
帳內的人欣喜莫明,劉備喜出望外,“孔明,你……。”
“主公,請容我就此告別,”諸葛亮面上笑意微斂,“我必須立刻渡江去相助江東,主公,這里有一個錦囊,四日后的清晨,請主公依計行事?!?
商議已定,諸葛亮舉步便要走出大帳,卻聽張飛高聲道:“軍師,聽聞周瑜將自己的夫人,魯肅將自己的女兒帶到了赤壁,江東之人如此兒女情長,軍師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聽他刻意提起此事,諸葛亮不由懷疑是他私下與關羽商議的結果,從魯肅處知曉關羽與步兒之間罅隙,關羽素來自大,當年不得以投降了曹操,曹操恩遇之厚,古今罕見,想必那也助長了關羽的驕狂之氣,難免輕視天下人,不曾想卻在步兒處受挫,心中對步兒憎惡可想而知,只不明白現下他與張飛的意圖,料定張飛定然忍耐不住,微微笑著,卻不答話。
“軍師,我聽二哥提起過,魯肅的女兒奸詐狡猾,與曹操交往甚厚,”張飛的聲音如同滾雷,幾乎能掀翻帳頂,“不,不是,交往甚厚,她與曹操的兒子一同長大,此時曹操大難臨頭,她定然會助曹操,以軍師的才智,何不……。”
“翼德,”劉備惱怒的長聲打斷張飛,“子敬是謙厚君子,他的女兒如何會奸詐狡猾,子敬定然會告訴她此戰對于江東的意義所在,她如何會偏幫曹操?”
冷眼看去,張飛面色發紫,膚色極黑,輕易看不到這般顏色,想是因為步兒受了劉備的斥責,心中覺得不忿,但主公言語之中,對步兒也頗有疑惑,句句反問,關羽、張飛與他情同手中,如何聽不出他話里的玄機?
果然,張飛愣怔片刻,放低了聲音,“大哥,那妖女連周瑜都敢斥責,又厚顏留在赤壁,定然是包藏了禍心,如軍師適才所言,此戰我們必勝,若趁此除去曹操,便永久免除了后患,但江東的那個妖女定會幫助曹操……。”
靜心聽去,張飛左一個妖女,右一個妖女,即使步兒真的要幫曹操,也不至于要如此辱罵,心下暗怒,面上卻淡然而笑,“翼德說得好,主公,步兒姑娘與曹家關系不淺,的確需要提防,我過江之后,便尋機說服大都督立即將她送回建業……?!?
“送回建業?”張飛無禮的大聲吼叫,“那樣的妖女,便是提刀殺了,也……。”
“翼德!”劉備終是惱了,無論真假,至少他面上的憤怒是真實的,“大戰將即,軍師需得立刻回江東去,你在此為一個孩兒喧擾不已,誤了大事,該當何罪?”
斥責了張飛,劉備轉過身時,面上的怒容還未斂去,便眼眸中已有笑意,“孔明,你放心去江東吧!翼德之言,勿需放在心上,一個小小的孩兒,能對戰局造成多大的影響,即使能,江東眾人也絕不允許?!?
走上甲板,彎腰正要走船艙,卻聽趙云在身后道:“軍師?!?
疑惑的轉過身,才發現趙云已跟隨著上了船,船夫還留在岸上,心知他有話要說,電閃之間便已猜到他將要說的話,立時沉寂了心情,面上浮出淡淡的笑,在這樣的時刻,只有笑才是最有用的偽裝吧!
“軍師,你喜歡魯姑娘,”敏感的覺察到他平淡的口吻,沒有一絲疑惑,仿佛早就確認了一般,連眼神都沒有一絲的閃爍,“當日在碼頭遇到她的時候,我注意到軍師的神情有微妙的變化,當日我便覺得奇怪,現下看來,我猜得不錯?!?
雖已猜到他要說什么,卻沒有猜到他此刻的態度,諸葛亮微一蹙眉,隨即又展顏笑道:“子龍,你我知交,我也不瞞你,我的確很喜愛步兒姑娘,但這是我的私事,與戰局無關?!?
“我相信軍師不會因私費公,”趙云神情平淡,波瀾不驚,“軍師,連我都看出了,想必主公也明白軍師的心意,關將軍與張將軍向來與軍師有隙,軍情請小心謹慎?!?
心中感動,諸葛亮面上神情微動,“子龍,我知你是好意,既然主公未明言,那我也不便挑破,一切,待我從江東歸來再議?!?
傍晚時分才進了軍營,得到消息的魯肅急急的趕來,看他神情驚慌,想必周瑜的病沒有起色,還未站定,魯肅已經伸手相迎,“孔明,我等你一日了,公瑾本想親自來迎你,但他的病勢沉重,無法下床……。”
“子敬,”諸葛亮伸手拍著衣上的雪沫,“我似乎曾經提起,我對醫術也略懂一二,何不讓我為大都督把脈,開一劑良藥讓大都督痊愈?”
看他面上的疑惑,諸葛亮也不說破,只是緩步向前,直到土屋外,便見小喬與步兒先后從屋內走出,步兒手中抱著片刻不曾離身的銅鏡,面上隱隱約約透出一絲憂慮,想也在為周瑜憂心。
走到近前,魯肅柔聲喚道:“步兒,屋外這般寒冷,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聽到聲響,步兒轉過身,一見魯肅,便露出驚喜的神情,她歡快的跑到魯肅身旁,“爹爹,我本想回船上去,可是哥哥還未到,你怎么來了?”
“步兒,與孔明先生見禮,”魯肅笑著側過身,步兒這才注意到走在他身旁的是諸葛亮,面上浮出淡淡的笑,沖諸葛亮福了福,不待諸葛亮回禮,魯肅已繼續道:“大都督的病勢如何?可緩解了?”
側目看見步兒面上的神情,魯肅已經猜到答案,輕聲嘆息,輕輕執了步兒的手,“孔明,請在此稍候,我進屋為你通報?!?
進得屋里,只見適才躺在床上的周瑜已經穿戴整齊,雖然強打了精神,但面上的病容卻令他罕見的有一種虛弱感。
坐在魯肅身側,步兒屏息注視著周瑜和諸葛亮,他們兩人神情各異,周瑜滿面厭惡和不耐,諸葛亮卻是笑顏如花,“大都督,適才我已聽子敬說起,大都督此病來得極是怪異,前一刻還好好兒的,后一刻便吐血倒地,只不知大都督此時病體如何?”
“我心中郁悶難當,”周瑜的聲音從未有過的虛弱,虛弱得令步兒懷疑說話的人是否真是從前總是威風八面、意氣風發的大都督周瑜,“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大石,這塊大石令我難以喘息……?!?
笑著聽周瑜講完,諸葛亮起身一禮,“大都督稍坐,待我為大都督寫一藥方,大都督服藥之后,定能痊愈?!?
一眾的人面上都浮出驚詫的神情,還未診脈,怎能開藥,可是看諸葛亮胸有成竹的神情,似乎并非作偽,將信將疑的看他運筆如飛,很快寫好藥方,握著竹簡走回交給周瑜,“大都督何不自行查看藥方是否有效?”
眼看得周瑜面上的神情在瞬間的變化,步兒斷定諸葛亮的藥方正對周瑜的病癥,之前便已猜到周瑜的病因何而起,此刻看來,諸葛亮一定為周瑜解決了令他郁結的難題。
“欲破曹公,需用火攻,萬事皆備,只欠東風?!?
聽小喬緩緩的念出藥方,步兒面色煞白,她斷定曹操必輸,前些時日從桃花處聽聞不知什么向曹操獻計,將戰船之間用鐵鏈相連,再鋪以木板,原聽上去,覺得此計極妙,可令戰船之間如同平地一般,可是此刻卻已明白,只要一艘戰船起火,那艘船將是火種,能夠形成燎原之勢的火種,不,不是燎原之勢,是能令八十萬曹軍灰飛煙滅的火種。
萬事皆備!萬事皆備!難怪前些時日周瑜會杖責黃蓋,他是要黃蓋假意投降曹操以做內應,好計謀,真真的好計謀,地利人和周瑜都占盡了,唯欠的,便是天時。
天時是什么呢?那便是東風,此刻正是隆冬時節,西北風會令大火撲向江東的戰船,周瑜千算萬算,卻算漏到這一招,但諸葛亮沒有,想到草船借箭之時,他預知了三天之后的大霧,想必今日,他也預知了何時會有東風。
呆呆的站在屋外,步兒不知自己應如何是好,曹軍將要滅頂,曹操也許會死,若他死了,沖弟年幼,許昌便會落在曹丕之手,曹丕怎可能是周瑜和劉備之敵,那么沖弟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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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亂如麻,步兒急得只想流淚,她怕旁人看出端倪,緩步走到一旁,左思右想,能救曹操的,只有諸葛亮,旁人都說他喜歡自己,若求他,想必他不會拒絕吧!
料想爹爹被周瑜留下商議大戰事宜,只要單獨見到諸葛亮,便有機會說服他,快步走出營地,站在梅林旁等候諸葛亮,雖已下定決心,但心中著實忐忑不安。
不知等了多久,果見諸葛亮獨自走出營地,一見自己,他便微笑著走了過來,“步兒姑娘,你為何獨自站在此處?淑公子呢?”
“先生,”聲音顫抖得連步兒都覺得詫異,她勉強鎮定了心神,“先生可記得你到江東之初,曾與步兒訂了一個賭約?!?
“當然,”諸葛亮神情淡泊,面有笑意,“姑娘想饒了誰的性命?”
“曹操,”步兒深吸一口氣,她勇敢的直視著諸葛亮的眼眸,“步兒求先生饒曹操一命。”
眼看得那絲淺薄的笑意迅速從諸葛亮面上消散,步兒的心開始瘋狂的跳動,她覺得渾身的力量正緩慢的消散,虛弱得幾乎就要跌坐在地,幸好只過片刻,諸葛亮便緩緩道:“姑娘,這個請求請恕在下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