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趕到時,只看到步兒和孫策滿面愉悅的交談。那些潑皮已不見了蹤影,無人敢上前打擾,便退了回去。
用完面,孫策付了帳,“步兒,你今日可有閑暇?我想買些禮物,你幫我挑選如何?”
雖然適才共同抗敵,但是想到從前孫策對自己的斥責,心中總是不悅,聽他說得誠摯,不便回絕,便點頭應了,“你想買什么呢?”
“再過數日,便是母親的生辰,我想送一套首飾給她,”孫策微笑著甩動馬鞭,仿佛他時常如今日這般獨自在街上閑逛一般,“尚香說曾見過你收藏的嫁妝,件件都是罕見的珍品,我想你幫我挑選,母親一定喜歡。”
沿著長街走向東市。孫策談笑風生,不知怎的,總覺得他今日有些怪異,想到適才對他的對談,不由猜想他已獲知丞相出兵的消息,正想得出神,卻聽孫策道:“步兒,你知道臥龍先生嗎?”
臥龍?依稀記得周瑜曾經提起過這個人,姓諸葛,名亮,字孔明,號臥龍先生,他的師傅是當世奇人水鏡先生,與鳳雛龐世元齊名,孫策突然這般詢問,想必他今日的異樣與這位臥龍先生有關吧!
“傳言他隱居于臥龍崗上,我經常數次派人去隆中請他出山,均被拒絕,”孫策雖然在笑,但眼神中滿滿都是失落,“我本想將江東之事托付給權弟,親往隆中相邀,沒想到劉備卻捷足先登,孔明已經到了新野……。”
果然如此,想必此事只能深藏在他心里,甚至連孫權都不能說吧!微微笑著,“為何主公一定要得到孔明呢?沒有了孔明。不是還有鳳雛嗎?主公若得到鳳雛,與得到臥龍理應沒有分別吧!”
“談何容易,”孫策有些惆悵,“這些年來,鳳雛一直行蹤不明,就連他的老師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如果臥龍先生真的投效了主公,主公想要他做什么呢?”步兒眨著眼眸,“主公是想一統天下嗎?”
許久孫策都沒有說話,步兒有些忐忑,許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帶有嘲諷,惹得他不悅了,當日郭先生曾經說過,天下大亂,須得有一個強而有力的人,許這個人便是丞相,但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對孫策言的,在他心里,丞相是敵人,來日自己嫁給沖弟,便也是他的敵人。
“身為男兒,當得有此壯志。”孫策突然笑道:“不說我,就說曹操,在他心里,想必也是以一統天下為最終的抱負。”
一統天下?這紛亂的時事,誰又能真正的一統天下呢?曾經聽爹爹和大都督談論過,爹爹覺得丞相、主公和劉備是當世的三個英雄,但是這三個人各有優缺點,丞相雖然有統一天下的實力,但劉備卻是漢室正統,振臂一呼,應者如云,主公在數年之內一統江東,水師雄視天下,且有長江天塹,丞相能否統一天下,須得過了劉備及主公這兩關。
“步兒,”孫策突然站定腳步,滿面的倨傲,“你覺得誰能一統天下?”
猶豫良久,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微微的抬眸,避過孫策雪亮的視線,“我覺得丞相能夠一統天下。”
“曹操?”孫策的聲音顯得很意外,他似乎覺得這個回答超出了意料之外,“你果真覺得曹操會一統天下?”
“嗯,”步兒堅定的點了點頭,她仰起頭,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孫策,“主公。江東只是水師冠絕天下,但車騎步兵遠弱于北方戰甲……。”
“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孫策滿面的愕然,他顯然不相信這些話能出自于步兒之口,“是誰對你說的?”
“小的時候我曾隨丞相兩次出征,一次征討袁術,另一次便是官渡之戰,”步兒老老實實的回應,毫不諱言,“若陸地作戰,江東水師絕非北方戰甲之敵。”
那般的惱怒,遠超出步兒的想像,孫策滿面漲紅,眉毛高聳,他所說的話,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熊熊燃燒的怒火,他的憤怒甚至令四周的人群紛紛紛躲避,他大聲斥責著步兒,指責她的短視、指責她的愚見、指責她因一已私利,輕視天下英雄。
從不知言辭竟然可以鋒利如刀,步兒不知應如何應對,只是呆呆的站立著,在孫策的責罵中漸漸紅了眼眶,待他再說數句。眼淚便奪眶而出,一見她哭了,孫策立刻收住責罵,手足無措,他這才覺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一個毫無顧忌流淚的孩子。
靜靜的站立片刻,孫策強忍著怒火,溫言道:“好了,是我不對……。”
“難道你覺得你是對的嗎?”步兒流著眼淚,恨恨道:“是你自己要問,我怎樣想。便怎樣答,難道你要我道盡謊言,你才覺得心安嗎?”
冷眼看去,四周的人群不住的指指點點,看著步兒淚如雨下,都面有不忍,隱約聽見議論的聲音,“這人真真的野蠻,如此斥責自己的孩子……。”
飛快的轉過首,迎來的卻是一眾憤怒的目光,真真的哭笑不得,自己也不如何的老,怎樣在這些人眼中就成了步兒的爹爹?
“好了,”孫策壓低了聲音,從袖中抽出絹巾塞到步兒手中,“是我不對,快擦凈眼……。”
步兒將絹巾揉成一團,狠狠的扔到地上,再伸足踩了數下,一邊流淚,一邊倔強道:“本就是你不對。”
只覺得圍觀的人群將要爆發,孫策立刻委曲求全,“是我錯了,請步兒原諒我,咱們快些走吧!”
一邊用衣袖擦拭眼淚,一邊向前行,聽她不住的抽泣,孫策異樣的無奈,從未與這樣的孩子打過交道,尚香幾乎從不哭泣,要如何才能令步兒收住悲聲?怒聲斥責顯然會令步兒更加的悲傷,柔聲安慰嗎?余怒未消,如何說得出討好的話?
左思右想,終不得其法,為何這孩子就不能像大喬和尚香一般?想到大喬和尚香收到禮物時興奮的神情,不由猶豫道:“步兒,你喜歡什么?我送你吧!”
“不要。”步兒仍在流淚,淚水沖散了面上的黃粉,斑駁的露出嬌膩的肌膚,那些淚痕,和嘟著的小嘴,令她精致的小臉看上去那般的可憐,堅硬的心不由軟了,涌到口邊的惡言終無法說出口,只聽她哭聲道:“我要回家了。”
這般的不領情,若此時送她回去,旁人必會認為是自己欺負了她,心念電轉,瞬間便下定了決心,淡笑道:“步兒,今日江上將要賽龍舟,若步兒喜歡,我陪步兒一同去如何?”
賽龍舟?滿心的憧憬,自到了建業,每年端午總是期待著能到江邊去觀看賽龍舟,可是每一年都被爹爹鎖在屋中,若與孫策一同去,爹爹定然不會反對。
收了淚,嘟著嘴,心中只在猶豫是否原諒孫策,雖然滿心的不悅,但相較而言,還是龍舟更加的誘人,用衣袖拭凈了面上的淚,“好,但是主公得說服爹爹,要爹爹一同去。”
這般的麻煩,隨步兒回到魯府,才明白她原是回來梳洗更換衣裙,至于說服魯肅,他只看了看步兒面上的眼淚,便應承了,全然沒有一絲猶豫,不由有一種受騙的感覺。
待步兒凈了面,換了漂亮的衣裙,面上早已找不到一絲的淚意,孫策更加的后悔,可是話已出口,便不能反悔,只得帶著幾個魯府的家人陪著步兒和魯淑到江邊觀看龍舟賽。
趕到江邊時,已是正午,龍舟賽早已結束,看著三五成群,莫明興奮的議論著龍舟賽況向城中走的人群,步兒小小的臉結了重凍,孫策萬般無奈,“步兒,既然賽龍舟已然結束,要不你記著我欠你這樣一個人情,來日再還。”
雖然不悅,但也無可奈何,步兒點頭應了,只待來日慢慢尋思如何討還這個人情。
將步兒送回,自行打馬回府,奉上步兒挑選的首飾,孫老夫人果然喜出望外,她將首飾從木盒中一一取出,細細玩賞,直到孫策道出首飾是步兒所選之前,都是笑容滿面,可是聽孫策道出挑選之人便是步兒,她面上的笑容瞬間斂了,滿面的不快,又不愿拒絕孫策的好意,淡笑:“策兒不是一向討厭步兒嗎?今日如何有這般好的的興致,竟然與她同行?”
苦笑著無法解釋,孫權見孫策尷尬,便談笑著引開了話題,晚間宴請群臣時,孫老夫人仍戴了那套金飾,滿面笑意的傾聽一眾的朝臣眾口一詞的贊揚,面上卻始終不動聲色,坐在一旁的孫仁看得清楚,她的眼眸中完全沒有一絲笑意,宴會結束,她便將金飾鎖回木匣之中。
梳洗過后,孫策疲憊的躺在床上,大喬輕輕的為他按摩著雙腿,“夫君,母親今日極為不悅,你可知曉?”
“嗯,”孫策睡眼朦朧的應著,“我覺察到了,只是覺著奇怪,步兒這孩子雖然隨意了些,但仍很討人喜歡,只不知母親為何這般厭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