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官衙,一眼便看見關羽和張飛鐵青著面孔坐在堂上,劉備心中暗自嘆息,回身看了看諸葛亮,他神情沉靜,眼中卻盈滿了壓抑不住的怒火,心知這場沖突在所難免,心中只想如何令沖突在可控制的范圍之內。
“軍師,”一見諸葛亮,張飛便陰陽怪氣的笑了,“魯姑娘不是在你府上嗎?為何不……。”
“翼德,”劉備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張飛立時頓住,神情間甚是瑟縮,顯得十分恐懼,“你胡說什么?早告訴過你們,魯姑娘是子敬的**,愛若心頭之肉,軍師照顧她,自是應該,你看看你們,渾身酒氣,成何體統?還不回去?”
看關羽慢慢站起身,想是便是離開,心先自放下一半,待他舉步前行,一顆心才落回腔中,“大哥,你是忠厚之人,絕對看不出那女子包藏禍心,從前她在曹操營中,依靠曹操的寵愛,橫行無忌,荀攸是曹操的心腹,就是因為不想看見她,便繞道而行,就因為這,被曹操臭罵一頓,大哥,那女孩子奸狡甚于常人,你千萬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騙了。”
眼眸轉動,已看見諸葛亮面沉似水,眼看便要爆發,正轉念勸解,張飛突然大叫道:“那妖女我一見便不喜歡,魯肅也算謙謙君子,怎會有這般妖怪似的女兒……。”
耳聽得張飛左一句妖女,右一句妖女,諸葛亮勃然大怒,“翼德,無論如何,步兒都是子敬的孩子,她今年不過十五歲,她做了什么樣罪大惡極的事令你討厭她?你今日才初次見她,你為何這般厭惡她?她不過是借道要回建業……。”
“借道?”張飛猛的一揮手,“周瑜對荊州虎視眈眈,從未放過可以拿下荊州的任何機會,偏偏這個時候她要從荊州借道,適才二哥的話你聽應該聽得清楚,那個妖女包藏禍心……。”
“你口口聲聲說她包藏禍心,那我問你,她包藏了什么樣的禍心?”諸葛亮揚起眉,俊美的臉上滿布著怒火,這是他首次將自己的憤怒公示于眾,就連劉備都覺得恐懼,“她要助周瑜取下荊州嗎?那周瑜的大軍在何處?難道云飛和翼德這般天下聞名的武將,也會懼怕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無論你們相不相信,若明**們再對步兒不敬,就休怪我無情。”
萬想不到他竟然會為了步兒威脅關羽和張飛,跟隨而至的黃忠和趙云互視一眼,均覺不妙,以關張二人的性子,如何會受這樣的威脅?
果然,關羽傲然笑道:“軍師,你準備如何對付我們?殺了我們嗎?軍師,你手無束縛雞之力,就算我與翼德……。”
“關羽,”諸葛亮冷淡的看了看關羽,就連稱呼都改變了,“這世間真殺人,并非只有刀劍,主公,我府中還有客,就此告辭了。”
注視著諸葛亮憤然離去的背影,劉備惱怒萬狀的盯著關羽和張飛,“你們看明白了嗎?在軍師心中,那個女子比我更加重要,沒有軍師,咱們如何取得下荊州?就算是軍師要將荊州拱手讓給那個女子,我也絕無異義,你們聽懂了嗎?”
看關張二人面有不憤,劉備知道他們定然會尋機滋事,沉聲道:“若你們再對魯姑娘不敬,我就與你們割袍斷義。”
直到此時,關張二人才面露恐懼,看他們唯唯諾諾,想是終于屈服,這才放下心來,劉備轉過身,“傳我的軍令,無論魯姑娘想在荊州呆多少時日,無論她想去哪兒,無需報我,任何人不得阻止。”
許是因為劉備的軍令,荊州上下人等對步兒都很恭敬,害怕關張二人重又鬧事,劉備連夜將他們驅出了城,到軍中駐守,諸葛亮終是放下心來,也不去軍營,每日只是陪伴步兒在城中各處游玩,劉備也不阻止,只是每日派人到諸葛府中聽候差遣。
這日出了城,諸葛亮與步兒并肩立在江岸旁,諸葛亮笑容可掬的講述著典故里的趣事兒,步兒展顏露出淡笑,與諸葛亮相處,總是那般愉快,無論何時,他都知道如何討得自己歡心,比起曹丕,他顯然不知聰明了幾許。
“步兒,”諸葛亮將手中的果子遞給步兒,“你總是悶悶不樂,是因為荊州嗎?”
明知道瞞不過他,步兒也不否認,“先生,爹爹將荊州借給你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大都督一心想得到荊州,我雖身在許昌,也知道大都督為了荊州做出了怎樣的努力?大都督這一生都未輸過,可是他與你的爭斗每一次都輸得徹底,大都督一定非常惱火,他無法責罵你,想必滿腔的怒火都發泄到爹爹身上,先生,爹爹生性敦厚,他為了主公,一定會處處忍讓,我想先生說服劉備寫一張借條,說明荊州是江東借給你們的,待你們取得了川蜀,便要歸還荊州。”
“好啊!”諸葛亮面上沒有一絲難色,語氣仍然愉快,“我也知道子敬會感到為難,一張借條而已,步兒不用憂心。”
總是有一種虛幻的感覺,本以為他會再三推辭,沒想到竟然應承得這般輕松,步兒眨著眼眸,諸葛亮看她眼神閃爍,知她不信,便微笑道:“步兒不用懷疑,不要說荊州,就算是天下,只要步兒開口,孔明也會拱手相讓。”
不知要如何回應,這表白來得如此突然,竟然覺得有些尷尬,諸葛亮淡笑著將話題引開,步兒輕輕吁了口氣,自曹沖逝后,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已隨著他去了另外一個世界,殘留在這個世界的,只是一個為了爹爹和大哥留下的軀殼,在許昌,即使領會到曹丕的愛意,也覺得那只不過是眼前的浮云,可是今日不知怎的,諸葛亮的暗示竟然令自己的心怦然而動,難道自己為他動心了嗎?不,并不是,那只是一種誘惑,一種令自己迷失的誘惑。
異樣的恐懼,獨自坐在黑暗中,注視著手中的銅鏡,半年以來,第一次想到自己的未來,自己不可能永遠不嫁,可是心已成灰,誰愿意娶自己呢?諸葛亮明知自己心如死灰,仍然向自己表白,那么是否意味著即使自己并不愛他,他也愿意照顧自己呢?
心潮起伏,始終無法入眠,正想得入神,手中的銅鏡突然漾起一陣光華,步兒緩緩垂下首,銅鏡中黑沉沉的,卻沒有影像,茫然的躺下,原來沒有目標的人生真真的可悲!
睡至午間才起身,聽侍女回稟諸葛亮已等候多時,匆匆梳洗過后,便邁步走向前廳,琴聲如同水一般流淌在長廊中,琴聲如同思緒,眼前仿佛出現一個雪原,一對情侶攜手向前,心心相映,雖然天寒地凍,卻甜如蜜糖,禁不住站定了腳步,站在門旁靜聽。
“步兒,”不知何時琴聲停了,諸葛亮站在門旁,笑吟吟的注視步兒,“今**想到何處去?”
“今日就在府中歇息吧!”步兒有些茫然的轉過身,她覺得適才的琴音似乎還流淌在心里,眷戀著琴聲中的甜蜜和溫暖,不忍摒棄,“我到荊州已經十數日,想必爹爹等得急了,我想明日便動身回建業。”
相對而坐,諸葛亮面容沉靜,眼中似有不舍,步兒不敢與他對視,只是凝視著竹簾外的庭院,過了許久,突聽諸葛亮肅然道:“步兒,曹沖已逝,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步兒鈍鈍的轉動著眼眸,昨夜的茫然又漫上心頭,“不知,我還未想過。”
“我想你與曹操的關系會令江東大臣有所顧忌,”靜靜的聽他緩聲剖析自己的尷尬,“大都督與子敬因政見不同,想必心中已存了介蒂,可是許昌的曹操也不會接納你,因為于他而言,你不在許昌,才有利用價值。”
這般的殘酷,說的卻是實情,突然覺得天下之大,竟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不由悲從心來,過了片刻,諸葛亮才繼續道:“步兒,我可以照顧你,若你愿意,我可以歸隱,咱們可以逍遙于山水之間,不問世事。”
“可是我的心已經不在了,”步兒嘲諷的逼視著諸葛亮,“先生愿意只娶一具軀殼嗎?”
“自在江東與步兒相見,我從未想過能夠完全擁有步兒的一切,我能夠體會你心里的痛,因為你的心痛,便是我的,”諸葛亮沉靜的與步兒目光相接,態度誠懇而自然,沒有絲毫的回避之意,“你說你沒有心了,沒有心的人,會過得很苦,我如何能夠讓你過得這般痛苦?所以我可以把我的心給你,讓你過得不要那般痛、那般苦,只要你過得快樂,我便別無所求。”
別無所求嗎?明明在懷疑,心卻不由自主的相信了,許是因為他的眼神吧!那般的澄澈,完全沒有沾染世塵的污穢,純凈得令步兒自慚形穢,她慌忙移開視線,不敢再與諸葛亮對視而不見,卻聽他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字的映入耳中,“步兒,我知道你并不喜歡我,可是沒關系,哪怕這一生都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因為我只求你能讓我默默的喜歡你,默默的寵著你,那便足夠了,于我而言,真的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