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谷中山崖林立, 走在其中如同置身峰林石海。一條寬闊曲折的水流貫穿谷底,嘩嘩然奔流而過,在四面陡峭森然的石壁中顯得異常活潑。
林梓蹲在水邊, 掬起一捧清水, 喝了兩口, 然後擡頭觀察起周圍的地形。他帶領(lǐng)一小隊人馬剛剛走進雁回谷中便中了埋伏, 對方不下百人, 雖然身穿大齊服飾,但卻都操著一口鄂溫口音。他可以斷定那就是鄂溫人,可是, 鄂溫人爲何會在此設(shè)伏?雖然已經(jīng)暴露出來的只有百來人,可是, 雁回谷地勢複雜崎嶇, 極易隱匿, 埋伏在其中的恐怕遠遠不止百人。混亂之中,馬匹受驚, 他與同行的將士走散了,對方顯然謀劃多時,一個個來勢洶洶,他們此行險象環(huán)生,只怕兇多吉少。
聽到背後傳來細微的石子被踩壓的聲響, 林梓呼吸一窒, 眼睛的餘光向身後瞥去, 一個鬼祟的人影正提著刀一步步靠近。林梓屏息凝神, 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偷襲之人舉起刀, 衝著林梓的背部砍去,就在刀刃即將接觸到林梓的衣衫之時, 一柄長劍從他的胸口刺入,劍尖穿過了他的身體,從後背穿出,他的眼睛睜得大如駝鈴,不敢相信在霎那間生與死就發(fā)生了逆轉(zhuǎn)。
然而,就在林梓剛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串細碎的腳步聲迅速靠近。林梓神色肅然,抽回長劍,看著數(shù)十人將自己重重包圍。那些人看了一眼同伴的屍體,二話不說便舉著兵刃攻了上來。
林梓揮劍見招拆招,化解了一波又一波攻勢,斬殺了一個又一個敵人,怎奈雙拳難敵數(shù)十雙手,他逐漸力竭,應(yīng)對逐漸開始吃力。
突然,離林梓最近的三個人逐一倒下,仔細一看,那三個人的眉心正中都一點鮮紅,深深插著一支銀針。一個藍白色的身影飛入人羣之中,揮動一柄軟劍,招式簡單卻招招致命,刺中敵人的一個個要害。林梓隔著數(shù)人看清了來人的面容,滿心疑惑,那是在得月樓有過一面之緣的嶽公子,他怎會來此?
秦祀月靈活地越過數(shù)人,來到林梓身邊,輕聲道,“此地不宜久留,這麼大的動靜勢必會引來更多敵人,拖下去對我們沒有好處,還是走爲上計。”
林梓點頭同意,此刻也無暇深究嶽公子在此出現(xiàn)的原因了。兩人且戰(zhàn)且退,一步步向人羣邊緣靠近。眼看風向正當,時機恰好,秦祀月從袖中掏出一個黑色的瓷瓶,將瓶中的□□悉數(shù)撒出,白色的粉末在空中快速瀰漫開,隨風向敵人迎面吹去。
“走。”秦祀月輕喝一聲,拉住林梓的手腕,兩人如驚鴻掠影一般飛離了人羣。
一口氣跑出數(shù)里路,兩人在林中發(fā)現(xiàn)了三隻戰(zhàn)馬,馬匹旁倒著七八名大齊士兵的屍體。
也不顧得哀傷悲痛了,秦祀月翻身騎上了其中一匹馬,“走吧,林將軍。”
林梓微微頷首,也跨上了一匹戰(zhàn)馬,跟在秦祀月身後朝著齊軍駐地飛奔而去。跑出數(shù)丈遠後,林梓回頭望了一眼那幾具屍體,都是隨他南征北戰(zhàn)了好幾年的同袍。他輕聲呢喃,“這仇,林梓記下了。”
還沒走出雁回谷,秦祀月和林梓便遇上了前來支援的西南軍。對於這番支援,秦祀月毫不意外,畢竟蕭亦循是不可能見死不救的,只是領(lǐng)頭的將軍卻讓秦祀月大爲震驚。
秦祀月坐在馬上拱手作禮,疑惑地喚了一聲,“陳將軍?”這不是早已被斬殺於三軍之前的陳奇麼?
陳奇回了一禮,自報家門道,“在下西南軍霜字營副將陳遠途,奉煜王殿下之命前來接應(yīng)二位。”
秦祀月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心裡暗笑不已。陳遠途?陳奇原本就字遠途,連改姓易名都省了,真夠堂而皇之的,就差明目張膽地告訴世人這就是理應(yīng)被斬首卻被包庇下來的死囚了。蕭亦循啊蕭亦循,原來你早就與那人下了戰(zhàn)書啊……
林梓驅(qū)馬靠向秦祀月,“多謝嶽兄捨命搭救之恩。”
秦祀月瀟灑地揮揮手,“小事一樁,你若是不小心死了,那纔是大麻煩。”
“敢問嶽兄是如何得知我在雁回谷中有難的?”林梓問道。
“聽士兵稟報說你午時外出一直未歸,這附近荒郊野嶺的,又沒有美酒佳人,除了遇險,還有別的可能嗎?”秦祀月挑眉反問。
林梓不再說話了,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
一番折騰下來,天已經(jīng)黑了。
回到主帥營帳,剛剛走到門口就嗅到了裡面?zhèn)鞒龅臐庵鼐葡悖仂朐聰Q起了眉頭,她總不會傻乎乎地認爲蕭亦循在裡面宴請賓客,定然是他一人在獨飲,而他並非嗜酒之徒,幾乎每回縱情飲酒都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想了好一會兒,秦祀月還是撩開了門簾,跨步走了進去。
帳內(nèi)一片漆黑,連個燭火都沒有點,秦祀月從懷裡取出火摺子點燃了桌案上的燈火,眼前的情狀讓她大吃一驚。
偌大的營帳中,兩隻酒壺躺在地上,裡面空無一物,還有一隻酒壺立在桌案上,裡面的酒也只剩下了半壺。蕭亦循已經(jīng)換下了鎧甲,穿著一身月白長衫坐在桌案旁,右手支肘撐著頭,左手鬆鬆垮垮地握著一隻酒杯,眉頭蹙得很緊,眉間一道深深的褶皺,清俊的面龐上寫滿了悲傷失意。
秦祀月在他身邊蹲下,打量著那張淡墨勾勒的容顏,然後,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眉間,問:“你在煩惱什麼?”
沒想到這一按倒是把蕭亦循給按醒了,他睜著迷濛的雙眼,恍恍惚惚地喚道,“阿月?”
秦祀月看著他迷迷糊糊的樣子,覺得頗爲有趣,也不作答,就靜靜地看著他。
蕭亦循又蹙起了秀挺的眉,孩子氣地扔掉酒杯,雙手抓著秦祀月的右手放到自己胸口,“阿月,這裡疼。”
胸口疼?就在秦祀月困惑的時候,蕭亦循又接著說道,“聽到他有難,你頭也不回就走了,甚至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你明明還帶著傷,你明明可以讓我派人去,你那麼聰明,明明知道很多其他更好的辦法,可是你偏要自己去,你這是關(guān)心則亂……”
這是……吃醋了?秦祀月眨眨眼。關(guān)心則亂?也許是吧,對於林梓她一直是心懷愧疚的。在建寧的時候她沒少利用林將軍的招牌行些方便,在她心裡稱得上朋友的人不多,林梓算是其中一個,以那樣的方式從他的生命中退出,秦祀月是有愧的,在幽雲(yún)見到林梓滄桑的眼神之後,這份愧疚就更深了。
“阿月,有個疑問我想問了很久了……可是我不敢問,我怕我一問你就走了……”蕭亦循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阿月,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算什麼?對啊,蕭亦循算什麼呢?關(guān)於這個問題,秦祀月也迷惑了。恩人?朋友?利用對象?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秦祀月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來,盈滿酒氣的冰涼雙脣已經(jīng)壓在了她的脣上,濃烈的酒香薰得她更加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了。戀人?秦祀月的腦子裡突然蹦出了這兩個字,讓她自己都驚駭了。
“你不回答也沒關(guān)係……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蕭亦循在她脣邊輾轉(zhuǎn)沉吟,雙手輕輕按著她的雙肩。
好像有一隻貓爪子在自己心上輕輕撓著,秦祀月不習慣地動了動身體,稍稍掙扎了一下。
覺察到她的掙扎,蕭亦循站了起來。秦祀月以爲他酒醒了,但是很快,她就發(fā)覺自己想錯了,蕭亦循站起來之後用力一拉一推,便將她壓倒在旁邊的軟榻上,他自己的身體也順勢壓了上來。
蕭亦循雙目似朦朧似清醒地看著她,緩慢地撕去她臉上薄薄的面具,十指細細描摹著她的眉眼,鼻子,嘴脣。
秦祀月仰面躺在榻上,髮帶已在先前的糾纏之中掉落,如墨的青絲鋪了一半的牀榻,與她雪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猶如一幅遠黛映雪的美景圖。她盯著他的眼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禁錮的執(zhí)念,看到了繾綣的情意。她聽到了他急促劇烈的心跳聲,她還聽到了另一個心跳聲與之相呼應(yīng),一樣的急促,一樣的劇烈,那是,她的心跳。
突然,秦祀月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嘴角一彎,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身體,將自己的脣印了上去。她一個拂袖,桌案上的燈火搖曳幾下便熄滅了,帳內(nèi)只剩下稀薄的月光。
蕭亦循感覺一切似夢似真,兩壺半酒,足以將他的神智毀滅殆盡。在這樣涼爽的天氣裡,他的額上竟?jié)B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俯身親吻過她的眼瞼,她的鼻尖,她的耳垂,在她耳畔不確定地一遍又一遍呼喚著,“阿月……”
秦祀月眸光清亮,映著月的清華和他的容貌,一遍又一遍地應(yīng)答,“我在。”
星星之火迅速燒成了燎原之勢,呼吸相聞,髮絲相纏,衣衫落盡。
秦祀月感覺自己化做了一潭深水,平靜的湖面被風吹起了陣陣漣漪,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第一次,他又何嘗不是,整個身體緊繃得像拉滿了的弦,一開始嘗試了幾次都未果,清俊的面龐上露出幾分懊惱。她輕撫著他溫潤的臉龐,盈滿了笑意看著他。過了一會兒,秦祀月便笑不出來了,被刺穿的銳利痛苦蔓延開來,她眉頭輕蹙,悶哼一聲。他感覺到了她的痛苦,停下動作,徵求地望著她的臉。她呼出幾口氣,緩解了疼痛,在他脣上輕輕一吻。他這才徐徐動作了起來,如同一波一波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秦祀月感覺自己像一條魚,順著那海浪一遍又一遍地擱淺在沙灘上。
是夜,顛鸞倒鳳,色授魂與。
第二天早晨,蕭亦循醒過來的時候,身旁空無一人,只有散落一地的衣衫和牀單上的血跡提醒著他,昨晚並不是一場虛幻的夢境。他揉捏了兩下因宿醉而沉重的額角,迅速穿衣洗漱,一直到他走出營帳,他的嘴角還是不自覺地上揚著。
一路問過去,最終,他在一處小山坡上找到了秦祀月。他走到她身旁,從她身後抱住她,下巴枕在她的肩上,雙臂環(huán)在她的腰間,輕聲道,“阿月。”聲音裡有厚重的喜悅滿足和一絲難以捕捉的羞澀。
一見到他便想到了昨夜的種種,此刻她的身體仍略感痠痛,秦祀月臉頰微紅,輕輕“嗯”了一聲。
“你在想什麼?”他沿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片地勢錯綜複雜的谷地。
“我在想鄂溫爲何會對大齊地形如此熟悉,之前進攻西南三城的時候便如探囊取物,充分利用了各種天時地利,而今又將雁回谷控制了這條西進之路。”秦祀月回首望著他,眼神清明。
蕭亦循點頭,神色凝重,“此事確實有些微妙。”他稍作停頓,接著道,“雁回谷易守難攻,如今被鄂溫佔得了先機,已經(jīng)不適宜強行攻下。但是,雁回谷土壤貧瘠,物產(chǎn)稀少,其中並無我大齊子民居住。既然鄂溫人那麼喜歡那塊地方,那就讓他們永遠待在那兒吧。”眸中殺機畢露。
“對了,明日帶個人過來給你見見。”秦祀月道。
蕭亦循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也沒有問是什麼人,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