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丁鳳軍睡得並不踏實,他的大腦中總是浮現出馬詩語的音容笑貌。大部分的夢境中都是馬詩語在哭,央求他去向李素娥求情,可是丁鳳軍又拉不下面子,只得硬著頭皮告訴一直在哭泣的馬詩語,自己實在是愛莫能助,結果馬詩語不知怎麼的就跳河自盡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很亮了。夏季的太陽總是要升的早一些,丁鳳軍從牀上起來,用臉盆裡的水隨意地洗了下臉,連早飯都沒吃,他就跑了出去。
丁鳳軍並沒有先去學校,他來到夢中馬詩語跳河的地方,他怕自己的夢變成現實,來這裡看看心裡也踏實。麥子還沒到收割的季節,農活筧民不是太多,這個時間也沒有人無聊到來這裡。
河中的水靜謐的可怕,連魚是都似乎還在沉睡。河中連一絲漣漪都不曾蕩起,丁鳳軍長吁一口氣,看來夢就是夢,與現實總是相反的,丁鳳軍這才安心的去了學校。
上課鈴聲響起,丁鳳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平常上課的時候丁鳳軍總是豎著耳朵聽講,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他不會在課堂上左顧右盼,也不會在思想上開小差,但這次卻出現了意外,因爲丁鳳軍的目光觸及到了馬詩語的課桌上,那裡原本熟悉的人此刻彷彿成了一團空氣,空空的位置讓丁鳳軍倒吸上一口涼氣,再仔細看看課桌上整齊的書本也沒有了。
丁鳳軍以爲是自己眼花了,他輕揉過眼睛之後,再看去,還是如此,依然是空無一人。
難道馬詩語真得不在學校讀書了麼?丁鳳軍的腦袋飛速的旋轉,可不能馬詩語真得會做什麼傻事吧?想著想著,丁鳳軍便猶坐針氈,不知如何是好。
“丁鳳軍,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老師點到了丁鳳軍的名字。
丁鳳軍一愣,竟坐在位置上與老師對視了三秒有餘,還不知道站起來回答問題,若不是旁邊同桌的提醒,想必丁鳳軍還呆若木雞般的坐在那裡不知所動。
老師問得什麼問題他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答案,這一節課只得被老師罰站。站著的丁鳳軍依然在思想上開著小差,大腦不聽使喚的想著昨晚的夢,這馬詩語千萬別想不開,萬一真得死了,再變成厲鬼來找我可咋辦?
下課鈴一響,丁鳳軍就跑了出去,他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是個女的,名叫陳珊。不是這個鎮上的人,因爲學歷不高家裡就託了人把她先安置到這個小鎮上當代課老師。不曾想陳珊在這教書期間竟也喜歡上這裡,這一教便是五年的時間,如今也成了正式的老師還榮升爲班主任。
班主任的脾氣很好,也沒有多大的架子,學生們都很喜歡她,大家也都樂意與她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正是這個原因,丁鳳軍纔來找她瞭解情況。馬詩語的事情想必她要比誰都清楚。
陳珊瞭解到丁鳳軍的來意之後,先是很不自然的苦笑一下,才娓娓而談。
“其實馬詩語之前找過我,這個丁慶奇不止一次的去過她家,只是前幾次是空手去的,詩語她媽並沒有理會,在他鎩羽而歸幾次之後,這幾天他才帶著禮品去了,詩語她媽也就欣然同意了丁慶奇的無理要求。”
“那,老師沒有勸過李素娥麼?”丁鳳軍略帶嗔怪地語氣說道。
“你知道李素娥的脾性,老師去過她家,但被她罵出來了,她說她家的事情不用別人操心。她還說老師這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我也看得出來,她家裡就是她說了算,她決定的事情想必別人也阻礙不了。”陳珊若有所思的說道,一說到李素娥罵她的情景,陳珊的心情並不是難過,更多的是悵惘,畢竟馬詩語在班裡的學習成績總是那麼好,失去一個好學生這纔是令人心傷的地方。
“難道老師也想這樣看著馬詩語墮落下去嗎?”
“怎麼會!今年我可向校長保證過的,丁慶奇馬詩語還有你,你們三個是一定會考上大學的,老師寄予你們很大的希望,只是沒有想到,馬詩語會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陳珊說著眼睛裡流露出對馬詩語的同情之色。
“老師,還有別的方法能幫助她嗎?”丁鳳軍懷著渺茫的希望問道。
“眼下只有一個辦法,”陳珊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像是在賣子,又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丁鳳軍一聽有辦法,黯淡下去的眼神立馬放出光芒說道:“什麼辦法?”
“正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眼下只能讓丁慶奇出面纔有可能幫到馬詩語。”陳珊一本正經地說道,她的眼睛中似乎還保留一絲擔憂之色。
對於丁鳳軍來說這個辦法等同於沒說,之前丁鳳軍就想到了這一點,畢竟是丁慶奇惹出的這個亂子,唯有他出面才能讓李素娥改變初衷。但是話又說回來,丁慶奇是個什麼樣的人,紈絝子弟,無法理愈,如果找他管用的話,丁鳳軍就不會來找陳珊商量對策了。
“可是,這個丁慶奇恐怕不會答應吧,我想除了老師出面找他談談外,再沒有合適的人選了。丁鳳軍淡定自若的說道。
“不,這件事只能你去找他,畢竟他爸爸和校長是同學,我出面恐怕有些不妥。”陳珊把話說得相當委婉,她沒有直接說丁慶奇的爸爸是公安局長,我可惹不起,但裡面暗藏的意思丁鳳軍已經領略到,沒有辦法,丁鳳軍除了親臨戰場之外,恐怕再沒有誰能擺平這件事了。
馬詩語,我可是爲了你纔去找丁慶奇的,到於成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丁鳳軍來到教室的時候,丁慶奇居然很不要臉的趴在馬詩語的位置上睡覺。丁鳳軍在丁慶奇的面前揮舞著手掌,恨不得給他幾個拳頭,但最終丁鳳軍還是忍住了,畢竟還有要事要與丁慶奇商量,如果衝撞了他,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丁鳳軍緊握的拳頭在桌面上敲了幾下,說道:“哎哎哎,別睡了,有事找你。”
丁慶奇被丁鳳軍這一連串的聲音吵醒,很是奇怪,這回他並沒有因爲別人打擾他睡覺而慍怒,反之,他揉過惺忪的雙眼,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丁鳳軍之後,居然很有禮貌地說道:“二叔,你有什麼事嗎?”
這下倒讓丁鳳軍有些吃驚,這小子今天是怎麼了,吃錯藥了嗎?態度居然會轉變的這麼好。丁鳳軍不敢置信的看著丁慶奇,把丁慶奇都看到渾身發毛。
“二叔,你別用這眼神看我,看得我糝的慌。”丁慶奇說罷雙手抱著肩膀不停的搓著,假裝很害怕的樣子說道。
接連被丁慶奇叫了兩聲三叔之後,丁鳳軍纔算徹底從發懵中清醒過來。看來不是這個小子吃錯藥了,就是這個小子良心發現了,不管怎樣,丁鳳軍還是得跟他聊聊。
“你怎麼坐到馬詩語的位置上呢?”丁鳳軍試探性的詢問道。
“我現在一天看不見馬詩語我就很想她,但她今天沒來,我實想得不行就坐到她的位置上聞聞她的氣味,這樣至少能撫慰撫慰我這顆狂躁的心。”丁慶奇還是原來的那副德性,痞得讓人噁心。
“你知道她爲什麼今天沒來嗎?”丁鳳軍對丁慶奇的做作姿態嗤之以鼻,冷冷地說道。
“不知道。”丁慶奇隨口答道。
“因爲你!”丁鳳軍在丁慶奇的道字尾音還未消除的時候,他就直截了當地回道。
“我?”丁慶奇反手一指自己,不敢相信地說道,“這怎麼可能,我哪有那本事,如果我真有這種本事的話,我早就把她娶回家了。”
“我問你,你是不是託人給她家下聘禮了?”丁鳳軍一看到丁慶奇嘻皮笑臉的樣子就想揍他,這連問話的證據都變得嚴厲不少。
“你說的這件事啊,”說到這,丁慶奇倒有所釋然,他說起話來都輕鬆不少,“我還以爲多大點事呢,我是給她家送了點東西不假,不過我讓那人跟她媽說了呀,得等到大學畢業纔可以結婚呢。”
“正因爲你的這些東西才讓她無法上學的。”丁鳳軍怒不可遏地看著丁慶奇說道。
“怎麼可能,除非她媽不想把馬詩語嫁給我纔會這樣做的。”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許她媽是誤會了你的意思,這纔不讓馬詩語上學的。”丁鳳軍略有所思地解釋道。
“這樣也好,省得別人再惦記她了,等我大學歸來,一定去她家迎親。”丁慶奇笑著說道。
“你想得美事可不少,我可告訴你,馬詩語說了,要麼她就好好學習努力考上一個好大學,要麼她就選擇去死。她不願做一個平庸的人,如今你剝奪了她上學的權利,那麼她只能選死,這件事你掂量著辦吧。”說完,丁鳳軍丟下不知所措的丁慶奇,獨自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初聞丁鳳軍講到馬詩語會選擇死的消息時,丁慶奇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表面上看著丁慶奇挺硬的,但實際上他卻是膽小怕事的人,他在心裡細細斟酌一番之後,越想越怕的他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馬不停蹄地飛奔到丁鳳軍的身邊,急切地說道。
“二叔,那你說可咋辦?”
看著因急躁而滿頭大汗的丁慶奇,丁鳳軍心中倒暗自長舒一口氣。他沒有想到丁慶奇會這麼容易被搞定,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最讓丁鳳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便是這個丁慶奇叫他二叔的事情,雖然說現在的丁慶奇對丁鳳軍說的話還算不上言聽計從,但他現在的表現足以讓丁鳳軍大跌眼鏡。
丁慶奇之所以有這麼大的改變,全然是因爲昨天晚上丁鳳玉對他說得話。
從丁鳳軍家出來之後,丁慶奇的老媽曹玉蘭就疑惑的開口問道:“老丁,這家人是什麼來歷,我怎麼看你還要敬重他們三分?不過是種幾畝莊稼地的農民罷了,有必要這麼帶樣子麼。”
丁鳳玉瞪了她一眼,說道:“你懂個屁,他們家和我家都是有血緣關係的,還記得前幾年我娘活著的時候咱們吃到的玉米麼,就是他家送來的”
聽丁鳳玉這麼一說,曹玉蘭頓時沒了脾氣,想當初吃得最香的就屬她,她還邊吃邊說要感謝人家,等篷年過節的時候一定帶些東西去看看人家呢,只是沒想到這初次見面的場景竟然如此尷尬。
“還有你,丁慶奇!你知道我爲什麼要把你送到這鎮上來上學而不讓你在縣裡上學嗎?”丁鳳玉嚴肅的說道。
一向害怕丁鳳玉的丁慶奇連連搖頭,沒有任何的頭緒回答。
“我之所以把你送到鎮上來學習而沒有讓你留在縣裡,就是因爲想讓你在這裡踏踏實實的學習,而不是攀比,更不是胡亂的發淫威。你以爲你在學校裡的那些光榮事蹟我都不知道嗎?告訴你,如果我再聽到一次關於你的負面事情,我就再也不會給你任何學習的機會!”
“另外,以後再見到你的那個同學,該叫叔的就叫叔,我會讓他監督你,如果你再胡作非爲的,打著我的旗號欺負別人的話,我非得揍死你!”
聽著丁鳳玉的訓話,丁慶奇緩緩的低下了頭。
“放學後,我們一起去馬詩語家。既然她媽收下了你給的東西,那就說明她媽有這個意思,所以這件事情只能還是看你的,只有你開口跟她媽講她媽纔會同意。”
丁慶奇若有所思地轉轉眼珠,他手託下巴似老人捻鬍子般思考一會兒,話沒多說,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放學後,丁鳳軍帶著丁慶奇找到馬詩語家。
馬詩語家生活的也不怎樣,泥土壘起的院牆,土坯房子只有三間,一間客房兩間臥室,進院子的大門和房門都是帶有縫隙的木門。這木門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洗禮,才變得如此狼狽不堪,毫無抵抗力,像極了那走在狂風驟雨中傴僂身軀的老嫗。
丁鳳軍和丁慶奇走進馬詩語家的院子時,馬詩語正蹲坐在院子東牆邊的一棵棗樹下看書,西屋裡李素娥似乎在與誰聊天,聽她的語氣跟打了雞血似的,極度興奮。馬詩語也是趁著李素娥與人聊天的空隙才偷偷跟到院子裡來看書的。眼看著要高考,馬詩語怎敢懈怠,如果落下進度,自己恐怕就真得再無出頭之日了。
“哎呀,你別提了,我家囡囡真是有神氣的很吶,聽說看上我家囡囡的男孩他爸是縣公安局的局長呢。嘖嘖,這下囡囡可有福享了。”李素娥的聲音太有穿透力,隔著窗戶就傳到了院子裡,恐怕現在的李素娥早希望這聲音能像村上的大喇叭一樣,可以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還不是你的福?囡囡要是真嫁給人家,人家還能虧待你?到時候你也跟著飛上了枝頭,這草雞都要變成鳳凰了呢!”鄰居竄門來玩的一女人說道,從這口氣中能聽得出這女人的羨慕和忌妒!
“誰知道呢,畢竟囡囡不是我親生的孩子,到了那邊她還能認我呢?”李素娥的語氣忽的一下就低了下來,略顯滄桑而後又說道,“其實只要她能好好的就行了,我這做姨媽的也沒算辜負自己的姐姐,就算哪天我在下面見到了姐姐至少不會對她有愧。”說著,李素娥竟然自顧自地抹起眼淚來。
“這是說的啥話,孩子是個懂事的娃,你要不養她她又怎會有現在的福氣。”鄰居安慰著李素娥,見李素娥還在抽泣,鄰居索性轉了個話題說道:“對了,男孩長得咋樣?”
這句話倒問住了李素娥,李素娥本就沒有見過丁慶奇,對丁慶奇的所有事情也不瞭解,唯一的想像是從那天來的媒人的隻言片語中得到的。
李素娥乾咳了兩聲,她可不想輸了面子,思忖一會兒說道:“那孩子長得老好看了,要樣貌有樣貌,要個頭有個頭,你想想看,人家可是局長的兒子,能差到哪去嗎?那細皮嫩肉的跟唐僧似的,可招人待見了。”說到這兒,李素娥還翻了一個白眼,頭微微上揚,彷彿自己說得話自己都信了。
聽著李素娥說的這番話,丁慶奇似乎一下子來精神,他挺了挺自己的腰桿,在丁鳳軍面前抖擻抖擻身板,丁鳳軍鄙夷的看他一眼,用手在自己頭頂劃過,再目測一下丁慶奇的身高,輕蔑的冷哼一聲,頓時把丁慶奇的高傲一下子拉低下來。
兩個女人還在房間裡閒聊,農村婦女一聚到一起永遠都沒有聊完的話題。
“詩語,你在看什麼書呢?”丁慶奇一看到馬詩語腿腳都不好使了,不知不覺地就飄到了馬詩語的身邊。
“詩語妹子,你學習挺用功的嘛。”這句話是丁鳳軍說的。
不知道是丁鳳軍說話的聲音太特別,還是馬詩語本就對丁鳳軍的聲音敏感,總之,聽到丁鳳軍的聲音,馬詩語一下子擡起了頭,正對上丁鳳軍的眼睛,而一旁滿腔熱血的丁慶奇卻被馬詩語晾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