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鳳軍一愣,他不明所以的看著抱頭痛哭的周飛,彎腰扶住跪在面前的周飛,說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丁鳳軍的心頭在說出話後不由的緊收,他有種不詳的預感,這種預感彷彿和張繼來與李二狗的死有關。
果不其然,周飛哭著說道:“老丁哥,張繼來和李二狗的死跟我也有關係,是我害了他們吶!”
丁鳳軍雖然已經料想到這個結果,但聽到周飛說起時,還是不經意的心頭一震,他陰沉著臉說道:“你好好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飛抹著眼淚,他擡起頭,臉上全是愧疚之色,抖著聲音說道:“其實我是王峰的幫兇。”
丁鳳軍不可思議的看著周飛,神情嚴肅的說道:“周飛,話可不能亂說,你知道你說的這些話要是讓別人聽到會怎樣嗎?”
周飛苦笑說道:“老丁哥,既然我想好要告訴你,就沒打算後悔,人活著就是要坦蕩一些纔好,我怕我要是不把這事說出來,早晚也會被自己逼瘋。”
丁鳳軍麻木地說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周飛嚥了一口唾沫,他把王峰跟他說的那些話和盤而出,當聽完周飛的敘述後,丁鳳軍嘆了一口氣說道:“周飛,你怎麼那麼糊塗,王峰找你的時候,你就應該拒絕他啊,你還年輕,這事情後果的嚴重性根本無法估量,你何必拿自己的一生做上賭注呢!”
周飛的臉上寫滿懊惱之色,但講出這些後,他顯得比剛纔更淡定從容些。
“老丁哥,當時我也是被王峰講的話矇蔽了心,你也知道,王峰每個月拿的工錢可有好多呢,我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拿到和他一樣多的錢啊,我家裡窮,錢是我的命,我怎麼會看著白花花的錢從我的眼前飄走啊,而且王峰還說了,他會給我一個和一樣大的官做,每天不用再靠雙手幹活掙錢,這麼好的條件是多麼大的誘惑啊。”
丁鳳軍一時無語,他看著周飛,這孩子太單純了,不然又怎麼會這麼輕易被騙呢。
“周飛,難道你就不怕王峰耍你嗎,這窯上又不是他說了算,他哪有那麼大的權力,說給你漲工錢就給你漲工錢,說給你個官做就給你一個官做?”
周飛木訥的搖搖頭,說道:“都怪我太貪心,當時啥也沒想,腦子一熱就做了,關鍵是他說了只給你一點顏色看看,我沒想到後果會這麼嚴重。”
丁鳳軍嘆一口氣,他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周飛坦然的一笑,他又說道:“老丁哥,該說的我都說了,現在我感覺好輕鬆,不管你做什麼選擇,我都會尊敬你的做法。”
丁鳳軍看著洋溢著笑容的周飛,這個年紀的花季陽光大男孩,丁鳳軍怎麼忍心對他下得去手,他太年輕,要是把他送到公安局,那他的這一輩子就真得完了,王峰這麼惡毒的一個人都沒有把周飛供出來,這就說明王峰良心未泯,他也一定是想到了這一點,可是,不把周飛送到公安局,這對死去的張繼來和李二狗來說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思考良久,丁鳳軍纔算開口道:“周飛,你爲什麼不選擇自首?”
周飛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也想過要去自首,可是我一想到家中的父母,還有年邁的需要人照顧的奶奶,我真得狠不下心來去自首,我怕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我更怕那疼愛我的奶奶會因爲我做的這件傻事而氣血攻心,撒手人寰。”
丁鳳軍看著滿臉愁緒的周飛,還有那滿眼中的渴望,丁鳳軍的心又一陣刺痛,丁鳳軍別過頭去不再看周飛他輕口氣說道:“周飛,我希望經過這件事情你能夠吸取教訓,以後的路還很長,需要你思考的地方還很多,無論做什麼事情你都要認真考慮後再決定要不要做,要怎麼做,我更希望你能成熟一些,不要老是被別人利用,你明白嗎?”
周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說道:“老丁哥,你是原諒我了嗎?”
丁鳳軍擡頭看夜空中的星,惆悵的說道:“趁我還沒有後悔,你回去吧,如果你還打算回家,那就按你的行程安排吧。”
周飛感激的流下淚來,他抹抹滑下來的淚水,對丁鳳軍磕了幾個響頭,說道:“老丁哥,謝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中的。”
丁鳳軍沒有理會周飛,他只擺擺手,示意周飛離開,丁鳳軍仰望著星空,看著這滿天的星喃喃自語道:“兄弟,你們能夠接受我做的決定嗎?”
這窯上的天氣始終不好,接連又下了幾場大雪,大雪的到來導致磚窯上的停火,窯上的無所事事的人都被葉文冒遣散回家,他只留下丁鳳軍,李長樂和張鐵蛋,還有幾個老夥計。
用葉文冒的話來說就是留他們幾個骨幹主要是以備不時之需,哪天天氣轉好了,新工人來不到的時候,他們幾個還可以頂一陣子,其實丁鳳軍心中明白,葉文冒沒有趕他走的原因完全是出於對他的人道主義。張繼來和李二狗的屍體還沒有找到,丁鳳軍肯定不會離開,若是葉文冒趕他的話,丁鳳軍帶著一個孩子要住哪呢。
又過了些時日,天氣轉好了,春暖花開的季節,已經看不到一丁點的積雪,太陽也暖洋洋的,打在人的臉上總歸是多了幾份愜意。
這一天公安局那邊終於傳來消息,他們已經找到了張繼來和李二狗的屍體,只是時間過的太久,再加上天氣轉暖的原因,兩具屍體已經腐爛,這兩具屍體是在山谷與山腰之間的一小截平坦的山崖處找到的,若不是他們身上揣著的照片,公安人員也很難辯認兩個人的身份。
由於屍體已經發腐發臭,公安人員不建議丁鳳軍將屍體直接帶回去,他們給的建議是在當地火化後帶著他們的骨灰回家。
丁鳳軍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採取公安人員的建議,本來丁鳳軍想讓張新生見張繼來最後一面的,可是張繼來的面貌太過猙獰,他怕會嚇到張新生,這纔沒有讓張新生去看張繼來。
也許讓張繼來本來的面貌,一直存在於張新生的腦海中才是最好的做法。
丁鳳軍拿著兩個人的骨灰拉著張新生的手帶著張鐵蛋和葉文冒告別後便踏上回鄉的路,當一切陌生的風景轉換成熟悉的場景,丁鳳軍站在自家家張的這一塊土地上時,他的心頭竟流露出一絲落寞之色,走時的五個人成了三個人,這其中的辛酸也只有經歷的人才懂得他的滋味。
“二哥,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我會把我哥帶回家的。”
丁鳳軍駐足,這是他與李二狗兄弟經常走過的岔路口,每一次他們都會在這裡告別,此時丁鳳軍似乎又看到了那張熟悉的笑臉,這笑臉是隻屬於李二狗的,他調皮的大笑著說道:“二哥,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你放心,我會把我的傻弟弟帶回家的。”
“二哥,二哥,你想啥呢,那麼專注。”張鐵蛋搖晃著發愣的丁鳳軍,丁鳳軍連連伸手抹一把溼潤的眼睛。
“行了,別晃了,搖的我頭都暈了。”丁鳳軍說著話,把李二狗的骨灰盒推到張鐵蛋的面前。
張鐵蛋像個沒心沒肺的人似的,他接過骨灰盒,開心的衝丁鳳軍擺擺手,算作是告個別,然後轉過頭去,揚長而去。
丁鳳軍嘆口氣,他晃晃腦袋,直看著張鐵蛋漸行漸遠的身影。
“二大爺,二大爺,咱們回家吧。”張新生仰著頭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著急。
丁鳳軍勉強一笑,他伸出手捏了捏張新生的小臉說道:“走吧,咱們回家。”
丁鳳軍伸出一根手指搭在張新生的面前,張新生略微遲疑一下,他最終是伸出小手緊握住丁鳳軍的那根手指。
丁鳳軍滿意的一笑領著張新生前行,又到了一個岔路口,這個路口中丁鳳軍和張繼來分別的路口,記得那個時候,丁鳳軍每次張繼來喝酒回來,總是會在這個岔口道別,那親切的笑容,那熟悉的味道,還有那久別違的道別。
“二哥,天黑路不好走,你回去的路上慢點。”
“二哥,你放心,我會帶著新生安全到家的。”
淚水了這熟悉的笑容,丁鳳軍長吁一口氣,帶著張新生朝張繼來經常走的這條路走去。
張新生異常的興奮起來,他似乎找到了回家的感覺。
丁鳳軍並沒有帶張新生回家,而是去了羅欣怡的墓前。
“新生,來,跪下。”
張新生仰頭看著丁鳳軍,他的眉頭緊皺,疑惑的問道:“二大爺,爲什麼要我跪下,我記得上次我爸爸帶我來到這兒的時候,也讓我跪下了。”
丁鳳軍彎腰摸了摸張新生的腦袋,耐心的說道:“因爲這裡有你的爸爸媽媽,他們在看著你呢。”
張新生四下望望,這個空曠的田野中哪有一個人,他撓了撓腦袋說道:“二大爺,你騙人,這裡哪還有別人。”
丁鳳軍指了指那荒蕪的墳頭說道:“孩子,你記著,這裡面就是你的爸媽,他們永遠都在這裡住著,你看不見他們,但他們卻能看到你。”
張新生更加疑惑,他歪歪腦袋說道:“二大爺,我爸媽爲什麼會在這裡面,他們爲什麼不出來見見我?”
丁鳳軍苦笑說道:“他們現在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還回不來,你只要記著,只要來這裡,你就得跪下,這是你對爸爸媽媽的尊重。”
張新生說道:“二大爺,爲什麼他們都要去很遠的地方,那很遠的地方到底在哪,那裡很好玩嗎?”
“那裡不好玩,但又是每一個人都會去的地方。”
張新生似懂非懂的問道:“二大爺,那你也會去嗎?”
“新生想讓我去嗎?”丁鳳軍笑著逗道。
張新生想了想說道:“我纔不要讓二大爺到那個很遠的地方。”
“爲什麼呢?”
“因爲,你要是去了那裡,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呀。”張新生十分認真的說道。
丁鳳軍欣慰的笑笑,他摸著張新生的頭說道:“新生乖,來,跪下。”
張新生很聽話的跪了下去,丁鳳軍也跪在張新生的身邊。
“欣怡,二哥對不起你,沒能幫你照顧好繼來兄弟,二哥給你賠不是了。”說著,丁鳳軍磕下一個頭,張新生也學著丁鳳軍的樣子磕了一個頭。
丁鳳軍又說道:“繼來兄弟,二哥只能爲你做這最後一件事了,你們夫妻倆合葬在一起,應該不會再孤單,二哥沒有保護好你,真是愧對於你,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說完,丁鳳軍又磕下一個頭,張新生又效仿丁鳳軍的樣子對著墳墓也磕下一個頭。
“繼來,欣怡,我把你們的兒子帶來了,他是非常善解人意的孩子,他也很乖很聽話,你們應該爲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感到自豪,當然,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把新生當成自己的孩子,也爲了更好的照顧他,不被別人歧視,更爲了讓新生以後的人生路平坦一些,所以二哥要當著你們夫妻的面爲孩子改個名字,從今天起他不再叫張新生,而是叫丁慶生!爲了孩子爲了他未來的路能夠更好的成長,相信你們也不會反對的。”
說完,丁鳳軍再磕下一個頭,張新生也再磕下一個頭。
丁鳳軍起身,張新生也同樣起身。
丁鳳軍看著張新生說道:“孩子,你記著,從今天開始你就叫丁慶生。”
張新生看著一臉嚴肅的丁鳳軍問道:“爲啥我要叫丁慶生呢?”
丁鳳軍摸著他的腦袋認真的說道:“因爲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兒子,我就是你的爸爸。”
張新生不明所以的說道:“不,你不是我爸爸,你是我的二大爺,我也不要叫丁慶生,我就是要叫張新生,這是二大爺給我起的名字,爸爸說過他很喜歡這個名字。我要是改了名字,萬一哪天爸爸回來了,卻找不到我咋辦?”
丁鳳軍有些生氣的說道:“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好,你一定要聽話,一定要乖,等你長大了就能明白二大爺的良苦用心了。”
“不要,我就是不要改名字,我不想爸爸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你放心,爸爸回來的時候一定能夠找到你,當然,你得聽二大爺的話,不然你爸爸一生氣就不會回來找你嘍。”
張新生眨巴眨巴眼,他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要是我聽二大爺的話,爸爸就一定會回來嗎?”
“會的,只要你聽話,他一定會回來的。”
張新生說道:“好吧,那我就改名字叫丁慶生吧,二大爺,你不要欺騙我哦。”
丁鳳軍只淡淡地一笑,他摸著張新生的腦袋,心中卻有些許的顧慮,只希望這個可愛聰穎的孩子不要把這句託詞當真,當然,丁鳳軍的心裡也同時存在一個僥倖的心理,或許,時間久了,孩子長大了,懂事了,這一切的一切,他自然都會明白,就像這張繼來的死一樣,遲早會消逝在時光的流失中。
丁鳳軍抱著張新生從田地中走了出來,張新生看著黯然神傷的丁鳳軍說道:“二大爺,咱們現在要去哪?”
丁鳳軍說道:“回家。”
張新生輕輕哦了一聲後說道:“是回我的家嗎?”
丁鳳軍笑了笑說道:“跟二大爺回我家行不行?”
張新生愣了一下說道:“不要,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天要是晚了,我怕爸爸看不到我會擔心。”
丁鳳軍並沒有因爲張新生的話而生氣,正所謂童言無忌,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童說出的話又怎能讓丁鳳軍當真呢。
“好,咱們先回你的家。”
“二大爺真好!”張新生很是興奮的說道。
落魄的院落破舊的房屋,隱晦潮溼,絲毫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的生機。
張新生從丁鳳軍的懷中掙扎著下來,丁鳳軍剛把張新生放在地上,張新生就狂奔進了屋,丁鳳軍邊喊著慢點,注意安全,邊跟在張新生的身後走進屋裡。
房屋裡的光線很暗,猛得進來眼前只覺一片漆黑,待眼睛適應了房屋裡的光線後,丁鳳軍看到散落在地的桌子,那張破舊桌子不知散了多少次,但這一次絕對是它最後一次散落,因爲從此以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它修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