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躍上馬來,忽道:“劉瑾,你這奴才,是想存心騙我。
劉瑾嚇了一跳,道:“主子哪來這話,奴才不明。”
正德用馬鞭指著劉瑾道:“你定是看朕悶悶不樂,便找個古怪和尚,串通起來騙朕歡喜,什麼忠僕,什麼五年相見,都是假的。”
劉瑾哭喪著臉道:“主子冤枉奴才了,你且看那古里古怪的文殊菩薩像,哪裡象是新物。奴才匆忙間又如何找得這樣一間寺院。”
正德回首道:“朕要上去再看看,如是你在作假,定要把你屁股也打得開花。”
這時忽地天際烏雲席捲而來,先是把山邊落日遮了,狂風將山中林木颳得轟然作響,那烏雲乘著風勢,瞬時便把天地都蓋住了,四周黑沉沉的一片。
錢寧道:“這風來的怪,看來要有暴雨。”話音剛落,嘩嘩的便大雨傾盆,如天上江河倒懸。
衆人連忙躲入林中,劉瑾打了雨具遮住正德,道:“這雨來得更怪,那有一下子如倒水似的。”
沒多時,又是隆隆雷響,閃電如金蛇亂舞,在衆人頭上來回盤旋,聲聲炸雷,把耳膜都要震穿了。衆人不由驚嚇不已,劉瑾道:“又哪有打雷只管往咱們頭上打的,莫不是咱們剛纔在文殊菩薩前有不敬處?”錢寧道:“剛纔大哥只管調笑那活菩薩,最是不敬。”劉瑾面如土色,道:“咱家只是笑那和尚,沒對菩薩不敬。”正德道:“你在朕身邊,自有朕保護你,無須怕。”劉瑾連連點頭道:“主子是真龍天子,自是不怕這雷打的。”
正說話間,忽然轟天一聲響雷,震得天地也似翻轉了,衆人回過神來,有士卒叫道:“且看,那山上起火了。”
正德一看,見起火處正是那文殊禪院。滂沱雨勢之下,那火頭卻是越來越大,沒多久,已是熊熊烈火,映得半邊山都紅了,景象極是奇異。
劉瑾頓足道:“這下不妙,燒死了那老和尚,誰來還我清白?”
那火越燒越大,直燒到初更時分才隨著雨勢減弱,漸漸熄了。
衆人在林中宿了一夜,是日上山去看,那禪院燒成了一塊白地,周遭山林都是無甚損傷。
劉瑾四周搜索一番,道:“昨夜這天火打將下來,現在莫說那無果的骨頭,就連一塊完整的磚頭都找不出來。”
正德道:“那無果雖是瘋顛,言語間卻也是有道行的,朕且拜他一拜。”說罷拱手躹躬。
衆人繼續上路,天色放晴,跳出了一輪紅日。
正德道問劉瑾:“昨日那無果說你是個忠僕,你道你是個大大的忠臣。你且說說,這忠僕和忠臣,有何不同?”
劉瑾搔頭道:“主子也知奴才是個不識文墨的,怎麼分得清。奴才是聽說書的,這忠臣總是好的。”
正德道:“便知你如此,錢寧你來說說。”
錢寧笑道:“這忠僕侍奉的是主子,主子說一,奴才不敢說二,主子要向東,奴才不敢向西。這忠臣嘛,便如那魏徵與房玄齡,縱是唐太宗這等明君,他們也總要逆著皇上意思,不管好事壞事都得論上個幾天,才顯出他們本事。可見忠僕是主人的手足,萬事依著主子的意思辦,那忠臣麼,那如唐太宗所言,是那鏡鑑,雖是你動他也動,但卻什麼都是反著來的。”
劉瑾瞪眼道:“照你這意思,這忠臣處處和主子過不去,是何等混賬。咱家不當這忠臣了,還是做忠僕好。”
正德笑道:“內外職守不同矣,你既然是朕宮裡的人,自然是要做忠僕。只是忠臣做事確實有點討厭,錢寧倒說對了,就如鏡鑑,你要左,他偏要右,總是反著過來,遇上個死腦筋的,所作所爲簡直就是混帳。”
臨近京畿,田文義連派數人回京報平安,王嶽又派人急催田文義早日回京。正德卻是緩緩而行,走走停停,這日天氣甚佳,晌午行到香山附近,竟下令就地宿營,領了劉瑾錢寧和三五侍衛,要上碧雲庵遊玩。
田文義忙向劉瑾打眼色,劉瑾也是心急,不知這小皇帝是禮佛上了癮,還是另有計較,急道:“主子,這都到京城邊上了,不若先回宮裡,找個好日子再來燒香禮佛吧。”
正德雙眼一瞪,道:“這還不是爲了你這個忠僕。”
劉瑾搔首道:“奴才不曾在這碧雲庵許過願,也不須燒香還神。”
正德道:“你也不想想,此刻宮裡是燒了火似的,朕和你們回去,那火必燒到你二人身上,朕縱是護著你,也保不了你要挨幾下板子。不若就此住上兩天,等宮裡火氣緩了,再和你們回去。”
劉瑾一聽,喜道:“主子果然是爲奴才著想,奴才也正擔心著這事呢。”
那碧雲庵位於香山北側,創建於元至順二年,寺院坐西朝東,依山勢而建造。相傳此地原爲金章宗玩景樓舊址,層層殿堂依山疊起,三百多級階梯式地勢建,端的是壯觀。
那庵院前後松柏森森,卻也雅緻,劉瑾抹把汗道:“這山倒真是陡峭,上得來出了一身的熱汗。”
錢寧見庵門緊閉,便去敲問,卻見庵門上掛了個小牌,寫道小庵閉齋,恕不待客。
劉瑾道:“好不掃興。”
正德卻道:“且去他處遊玩,莫驚了僧尼清修。”
三人周遊一番,見紅日西斜,興盡下山。
回得宿營,方纔坐下,卻聽一人飛馬而來,匆匆入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張永。
張永一見正德,跪下痛哭,連呼萬歲爺救命。
正德大驚,忙問何事。
原來,王嶽對羅祥用刑數日,直把一個羅祥折磨得死去活來,閻羅殿裡來回了幾番,是日高燒不退,連粥水也灌不進去,只剩半口氣吊著命,眼看真是不活了。京中餘下那幾虎因正德私自離京,正自膽戰心驚,那敢在王嶽面前爲羅祥說上半句,日前知曉正德回京,本鬆了一口氣,眼見正德慢悠悠的拖著日子,頓時心急如焚,只怕再拖得半天,羅祥小命便不保了,衆人合計,便要張永出城來尋正德。
劉瑾聽此,急忙跪下,哭喪著臉扯著正德下襟道:“主子,那王嶽如此狠毒,奴才這番回京,怕也是小命不保了。”說罷竟哭出聲來。
正德大怒,霍然而起,道:“好個王嶽,朕在信中,早提點他不要傷羅祥半分,如今所爲,全不放朕在眼內。”說罷飛身上馬,喝令全軍火速入京。
於是四百錦衣衛風風火火,捲起一襲煙塵,如龍似的直闖西直門。
這下可驚動了守城軍將,見一標人馬要闖入京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急急緊閉城門,城樓上弦弩列張,又飛報各處城門及五軍都督府。
正德見城門緊閉,不禁更爲震怒,向城上破口大罵,城上軍士嚴守律令,充耳不聞。
正德圈轉馬頭,又要去闖阜成門,田文義和張永知道利害,怕事情不可收拾,死命的勸住正德,劉瑾也道此時各處城門怕已緊閉,急也無用。正德只得作罷,胸中一團怒氣,發作不得。
卻說英國公張懋聽得飛報,大驚失色,忙趕到城樓。
這張懋,乃靖難功臣張玉後裔,父英國公張輔,追封定興王。他九歲襲父公爵。常從憲宗閱騎射西苑,他三發連中,帝賞賜金帶,遂命掌中軍都督府提督,現掌著京營和五軍都督府。張懋素善騎射,正德自幼也受過他教習,算是半個恩師。
張懋藉著昏暗日色,張著老眼一望,見是正德,不禁又是大驚,怕是老眼昏花,認錯了人,於是便叫道:“城下的是哪路的將官,爲何亂闖京師,爾可知這是誅九族的死罪?”
正德見是張懋,便喝道:“國公爺,快快把門開了,朕有急事回宮。”
張懋見果真是當今天子,急忙打開城門,伏在路旁迎駕。正德一進城門,道聲有勞國公爺。便打馬而去,急急回宮,領了劉瑾回乾清宮,又傳口喻著張永去救羅祥。
這時京師早是警鐘頻傳,京營震動,官員驚愕,百姓譁然,只道有敵來襲,一時混亂不已。
英國公見此,忙傳令軍士撤去警示,通報各部衙門和順天府,順天府尹忙又傳令五城兵馬司於城中各處安撫百姓,高呼國泰民安,不提。
正德回得乾清宮,換上金線袞龍袍,端坐正中,便要劉瑾傳王嶽來見。
那王嶽早聽得正德大鬧西直門,又如風似火的回宮,雖是驚動京城,但天子回京,終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正想派人通知太后,報個平安,卻聽得正德傳喚,急急前來侍駕。
正德一見王嶽,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拿起桌上茶壺,呼的一聲直擲向王嶽頭上。只聽啵的一聲,擲個正著,那熱滾滾的茶湯澆了王嶽滿臉,接著鮮血橫流,和著茶湯,流了一地都是,可憐那王嶽一聲不哼,當場昏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