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色陰沉,卻也無風,還帶些悶熱,劉瑾在司禮監值房正昏昏欲睡,卻聽一人進來便道:“大哥,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劉瑾睜眼一看,原來是魏彬。
劉瑾低聲罵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張口便是大哥。”
魏彬進來便大咧咧坐下,道:“是不是要稱呼你劉公公才合你身份?大哥,這些時日,你與眾兄弟都生疏了,連每月聚會也是草草收場,大伙兒心里有刺了。”
劉瑾鼻子里低哼了聲,令小廝端來香茶,喝了口醒了神,便道:“我左右張羅,還不是為了大伙兒?說吧,是不是丘聚那廝又賭錢欠了賬,要你來要錢救急?”
魏彬拿起茶,海喝了一口,惱道:“大哥,這么下去,不光是丘老三,連我也得向你要錢救急了。”
劉瑾一怔,道:“丘老三好賭緊著錢用,我倒是知道的,你怎么也要救急。”
魏彬把茶杯重重一放,盯著劉瑾道:“大哥,你賺了海商們白花花的一大筆銀子,自然不愁這個。但你和那姓陳的,要主子把采辦都停了,搞得咱們大伙都沒了生計,象我的御作監,現在都沒米下鍋了。兄弟們心里惱著,要我來找你要個說法。”
劉瑾臉一黑,罵道:“什么海商,什么白花花的銀子,你莫亂說。”
魏彬憤然道:“大哥,你莫騙我,就憑你家孫聰天天在外面喝花酒,又在城東購了大宅子,便心知肚明了。你是大哥,我們也不敢和你計較這橫財,但把兄弟的伙食都斷了,便是你的不對了。”
劉瑾得了二百多萬的銀子,確是不曾與眾人透露半分,此時也有些愧意,便吶吶道:“這事咱家自有分曉,不會待薄眾兄弟,你且回去,過幾日和你等聚會議事。”
魏彬拍拍下擺塵土,冷聲道:“那我回去向眾人也有個交待,只望大哥莫轉頭便忘了這事。”說罷去了。
劉瑾也是個要面子的,這番被魏彬數落,心中又愧又惱,在房踱了幾步,忖道這錢財的事,還得要找陳信衡出個主意,于是便去養心殿。
陳信衡聽了劉瑾訴苦,低聲笑道:“大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如此待薄,二百多萬兩的橫財,總要拿些出來塞住人家的嘴,莫要學鐵公雞。”
劉瑾愁道:“這錢財入了袋,確是不想多個人去分,也不是我小氣吝嗇,是實在不知怎么個分法。分得多,心里不痛快,分少了,他們也還是要嚷嚷。”
陳信衡哧的笑了出來,劉瑾惱道:“賢弟,你是要看我笑話。”
陳信衡搖頭,道:“他們坐擁金山,卻不懂得拿出來用,關大哥你什么事。”
劉瑾愕然,道:“這是什么說法,難道要他們把皇上的杯杯盆盆都偷出來賣掉?老實話,雖然這事也時有發生,但終是大罪,怕是不好。”
陳信衡笑道:“這錢,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來的。大哥,我跟你說,魏彬現在管著什么地方?”
劉瑾道:“他管著御作監和銀作局。”
陳信衡道:“這不就是兩個賺錢的衙門么。這采辦停了,但工匠還在,御木貢木是不能用的,但讓他們的手藝都是大明數得上號的,讓他們用民間物料去打造生產,販于東市,怕是大伙兒都搶著要呢,這銀子還不是白花花的來。還有,大哥的司禮監也有寶物,你卻是不知的。”
劉瑾又是愕然,陳信衡笑道:“這經廠有歷朝的善本刻板,如果能讓民間**重印,怕也是銀子象水似的流進來。還有尚膳監,大廚子多得都懶散了,生疏了手藝,不妨于東西兩市開個酒樓,怕也是天天客似云來,還有。。。。”
劉瑾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忙止住道:“慢著慢著,賢弟你這么干,怕是二十四衙門都有生意做了,這有失皇家體面吧。”
陳信衡哈哈大笑,道:“皇上現在要的是白花花的銀子,不是什么面子,何況,我看這宮里實在也養了太多閑人,二萬多的內侍,六千多的宮人,一年三十萬的費用,都浪費了。我看不如就讓皇上出工錢,你們賺外快,順帶繳納些給皇上作金花銀,這樣大家都有便宜。”
劉瑾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怕是皇上也不答應,這也太不象話了,咱家也覺得過分。”
陳信衡道:“這有什么,你八人跟皇上說,節省宮中用度五萬,然后再一年繳還他五萬,保證皇上一口答應,還得夸你等忠君愛國呢。我看光是尚膳監一年都得賺個幾萬,其余的就都是純利。”
劉瑾大喜,道:“還是賢弟有辦法,我也就去和他們商量。”說罷一溜煙的走了,去和眾人商量。
眾人聽此,果然動了心思,這實在是無本的買賣,鐵板釘釘的賺錢,于是由劉瑾領著,齊去找正德。
正德聽了眾人的意思,也是大喜,道:“這不是一年就省了十萬么,又可多買幾千匹好馬了。好,朕準了。反正這宮里也用不著這么多人服侍朕,你們自管去安排便是。”
眾人大喜,各自分頭去籌備事宜。用不著個把月,便在東市和西市各開了一間酒樓,一名曰京東樓,一名曰京西樓,得了正德御批,掛了尚膳監的牌子,由大內的廚子分批值日持勺,菜色五天一換。京中轟動,人人都要來嘗個鮮,菜價也是貴得昨舌,仍是天天滿堂紅。
其余各衙門也是各出各的法子,印書的,打制金銀器的,裁縫的,造家私的,依著京東樓和東西樓開店,人稱“皇店”。風聲傳出,京外各地紛紛來人求購,訂單收得山般高,一個月下來就賺了兩萬多兩銀子。
正德見此,也是好奇,便和劉瑾及陳信衡出去看個熱鬧。
此時已近隆冬,這日恰又下了大雪,把京城半點得象銀裝素裹,近午時,雪收了,三人穿著輕襲,騎著馬,便去最熱鬧的京東樓。
那京東樓在東安門外月照坊,最繁華的所在,樓高四層,畫梁雕柱,本是一個晉商在京的物業,被八虎看中了,半搶半買,用五百兩銀子便盤了下來。到手后又粉飾一番,用的都是內庭的“邊角料”,更是富麗堂皇。
三人到了門前,看門堂倌的眼利,見三人衣著華麗,便忙上前迎接,又令小廝牽去馬匹去后廄,才引三人入內,入了雅間,又奉上香茶,笑道:“三位,今日是尚膳監的吳大廚掌勺,頂尖兒的福州風味,最拿手的便是佛跳墻,醉糟雞,太平燕,三位要不要都來一個?”
正德笑道:“也好,把這廚子的拿手好菜上足九個,待本公子點評一番。”
那堂倌忙去點菜,等了半個時辰,菜都上齊了,三人便下箸吃食。
正德各吃了幾口,皺眉道:“劉瑾,這菜不對頭。”
劉瑾一怔,道:“怎么個不對頭?”
正德道:“這佛跳墻做得比宮里的還好叫,又熱又香,這醉糟雞,我更是吃也未吃過,端的是好吃得很。怕是這廚子平日里做菜不用心。”
劉瑾心道原來如此,于是笑道:“主子,這佛跳墻是是將雞、鴨、魚、海參等原料用文火煮沸后裝入酒壇,加入鮮湯,密封壇口,文火烘煨,等鮮湯收汁時揭開封口,再加進雞湯及調味佐料,重新密封烘煨而制成。最重要的是火候,還須吃時方可開封,主子平日的吃食都須經有司試吃,證明無毒,方可入內庭,一來二去,都失了原味了。還有這醉糟雞,是尋常民間食物,從不敢在內庭獻食的。”
正德惱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朕平日吃的索然無味,原來都是殘湯剩飯。”
劉陳二人對視一眼,也不敢接話。
正德飽餐一頓,拍拍肚皮,道:“怪不得這京東京西二樓生意如此紅火,原來吃的比朕在宮里的還好,日后還得多來這里打個秋風。劉瑾,這京東樓平日是誰在掌柜?”
劉瑾道:“太監都須在宮中值日,這里都是少監司務們在打理。”
正德點頭道:“也好,這班奴才還沒忘了本份。”于是結賬,也沒喝酒,就花了三十多兩銀子。
正德不比以前,現在對錢銀也有了些概念,便道:“這價錢也真是貴,京官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如此。”卻也沒計較,與二人出了門。這時天上又飄起了少許雪花,街上行人卻是不絕,叫賣喧鬧,三人在雪中觀賞街市,別有一番情趣。
正德忽地動了心思,便對二人道:“本公子也想搞些小生意玩玩,學學這買賣的本事。”
陳信衡笑道:“公子錢多得花不完,何必要動這個心思。”
正德道:“非也非也,這錢多倒是不錯,但都是別人幫我賺的,我連錢是怎么來的,都不清楚。我做這生意不求賺錢,只是想知道這經商的難處。”
陳信衡也是心念一動,便道:“公子,這經商也有多種,以公子的身份,要做便要做那無本的生意。”
正德疑道:“何為無本生意?”
劉瑾笑道:“教授是說笑話,這無本生意就是占山為王,攔路打劫,難不成我們去打劫小王子?”
陳信衡向他打個眼色,笑道:“這倒不是,我這生意干凈得很,光明正大的買賣。”
正德頓時來了興趣,道:“世間居然有這種生意,教授,快說來聽聽。”
陳信衡道:“這生意就是開當店。”
劉瑾早就會意,便附和道:“這開當店是天下第一等賺錢買賣,好得很。”心里卻打鼓,不知陳信衡打的什么主意。
陳信衡指著遠處一個店鋪,那店鋪門前樹了個高大旗桿,門前有木制柵欄,似足官府衙門的模樣,門外墻上寫著大大一個“當”字,道:“公子,你看,前面就有一個當店。”
正德好奇之心頓起,便道:“也好,本公子去看看這是什么買賣。”
三人到店前栓了馬入內,只見迎面是個九尺高的鐵柜,上面還有鐵打的柵欄,里面還有兩個老者,門子見三人神態不似常人,以為是京里的大臣家人,便道:“三位,可是來典當的。”
陳信衡點點頭,從懷里掏了把扇子,放在柜臺上,有個老者接來展開一看,便道:“這位客官,這東西值不得幾個錢。”
陳信衡拱手作揖道:“我這是勘分司陳大人的墨寶,當時求來花了一百兩銀子呢。”
那老者仔細看了,便道:“請容我入后堂請掌柜的看看。”
陳信衡道:“無妨,我這里候著。”
沒多時,那老者出來道:“確是陳大人的墨寶,市價值得一百兩銀子。這位客官,我這里當得五十兩,月息五分,限三個月。”
陳信衡搖頭道:“這當得也太低了,略高些好,至少八十兩銀子。”
那老者把扇子推出柜臺,道:“太高了,本店出不得這個價。至多六十兩。”
陳信衡佯作嘆口氣,道:“也罷,就六十兩。”
那老者隨即唱當,道:“破扇子一把,作價六十兩。”便寫下當票,交與陳信衡。
三人出了門,劉瑾笑道:“想不到陳大人字寫得好,這墨寶竟如此值錢,一把爛扇子也要六十兩銀。”
陳信衡道:“非也非也,只是坊間說這陳大人是財神再世,有他的墨寶在身,可以改改財運,居然還有拿去城外皇覺寺求方丈大師開光的。”轉手把當票交與正德,正德接過一看,只見上面象畫符般寫滿東西,除了作價六十兩,蟲蛀鼠咬各聽天命,其它的都認不出是什么內容,便道:“這寫的什么東西,還有,這當店怎么賺的錢。”
陳信衡道:“我這扇子值一百兩銀,當了六十兩,三個月內不贖回便是死當,這店子把扇子出售,已是賺了四十兩,大概是四成的利錢。若是我三個月內贖回,月息三分,就是一個月一兩八錢的息錢,三個月就是五兩四錢。這店子倒也公道,只比戶律所定息口略高。那放高利貸的,是九出十三歸,十成當得九成,贖回時要出十三的本息。”
正德點點頭,把當票交還陳信衡,上了馬,道:“這確是無本生意,左右兩頭都是賺的,只是我們開店,又賺得多少?”
陳信衡上馬笑道:“咱們自然是做大生意的,如以本金一百萬兩開店,月息二分計算,一年至少可得二十萬兩,本金三百萬,就是六十萬兩。若是全是小額短貸,就是最高月息三分,一百萬兩就是三十萬兩息錢,三百萬兩作本,一年至少收得百多萬兩的息錢。”
正德嚇了跳,道:“教授,你意思是,我們拿三百萬兩出來,一年下來,無端端的就賺了一百萬兩?”
陳信衡點頭道:“正是。”
劉瑾心里也在算得飛快,自己有二百萬兩的白銀,全部放貸,一年就是六十萬兩的息錢,不禁也嚇了一跳,咋舌道:“這當店,確是暴利。”
正德深思一番,道:“只是這當物太零碎,何時才押得一百萬兩?”
陳信衡哈哈一笑,低聲道:“皇上,咱們什么也不押,只押兩樣,一是地契,二是鹽引,呵呵,我看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才有把握收得這兩樣東西,還有劉公公掌著京營錦衣衛,有誰敢不交出來?我看,皇上當個大掌柜,劉公公當個二掌柜,用內官監的名頭來開店,最是合適不過。”
正德大喜,道:“正是,到了死當,也只有咱們能順順當當的把土地收上來,也只得我們敢收這鹽引。”頓了頓,又道:“只是這本錢。。。。”
陳信衡道:“皇上內庫里還有一百五十多萬兩銀子,一時也用不著,放在庫里也是可惜,正好用來做本錢。”
正德興奮不已,贊道:“這生意做得,可惜本金還是少了些。”
陳信衡道:“皇上富有天下,還怕少得本金?這事交給微臣,保管你五年后至少有過百萬的息錢。”
正德哈哈大笑,道:“好,朕就把內庫的私已錢交給你了,你好好經營。朕一年的金花銀才收得百來萬,你卻妙手空空,幫我翻了一倍,此事若成,朕一年賞你和劉瑾每人一萬兩做紅利。”
二人大喜,連忙低聲謝過皇恩。
正德又道:“這當店,須得有個好名字,要響亮,又要顯出皇家的威風。”沉思一番,便道:“朕看,便叫正德當店吧。”
陳信衡搖頭道:“不可不可,這沖了諱。依微臣愚見,皇上是真龍天子,就叫德隆當店,隆,是興隆的隆,取其諧聲,又有生意興隆之意。”
正德拍手道:“好,這名字起得好,就叫德壽當店吧。劉瑾,你和教授快去辦這事,讓朕也當一把做掌柜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