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奇林聽來,劉舒的意思是:朕爲什麼要聽你們陛下的話?
劉奇林想一想,也是,要大光國承認新建的政權,建立邦交,大光國的好處在哪裡?智者千慮,怎麼沒爲對方想一想?
“陛下,”劉奇林把左先覺強調過的重點擺出來:“如今先朝已經佔了絕對優勢,興朝只剩下南境十六州了。大光國若是與先朝建交友好,便是與一個強者聯手?!?
“且慢,”劉舒立刻糾正:“就算朕承認了先朝,與先朝建交,也不等於與先朝聯手。而且,朕覺得貴國陛下應該先解決難民問題,再來談建交事宜,畢竟敝國直接受到了難民的影響?!?
“陛下的意思是,暫不建交?”劉奇林問道:“就因爲難民問題還沒解決?”
劉舒毫不含糊:“對。朕的意思就是暫不建交。若是貴國陛下對於貴國戰亂給鄰國造成的問題都不解決,那建交又有何意義?使臣從邊界一路過來,沒有看到難民嗎?人數如此衆多,可以想見貴國的戰亂……何等的觸目驚心。”
劉奇林心裡一沉。此次西行,看來兩個使命都要落空了,武嘯天不肯臣服,劉舒不願建交。現在劉奇林才意識到難民問題是大事,因爲它背後的實質是戰亂,而且隱含著帝王爲了政權而罔顧民生的國策。
劉奇林出使西邊不利,左先覺派到東邊小成國的使臣陳世杰也一樣碰壁了。陳世杰連小成國陛下的面都沒見著,只見到了大將軍肖三郎。肖三郎要求先朝把割讓東境四州的事正式寫進建交的國書,因爲先前左先覺是代表幻朝割讓四州的,現在幻朝沒了,而左先覺成了先朝的皇帝,那這事當然就要由皇帝陛下簽字用印了纔算正規。
陳世杰做不了主,只得回京覆命。左先覺當然不會甫登基就簽下割地的國書,落個喪權辱國的名聲,那樣太掃他這個皇帝的顏面了,也太打擊大先朝的士氣了。就這樣,跟小成國的建交也沒辦成,只能先拖著。
剛剛建立的先朝,東邊碰壁,西邊失利,南邊吃緊,可以說是焦頭爛額。左先覺現在明白了,好運總有一個限度,老天不會總是眷顧他。
但他是執著的。他也是能忍能捱的。他的對策是咬緊牙關繼續徵兵練兵!只要打下南境,從前興朝的廣袤國土就全部是他的天下了,其它的問題,很可能在打下南境之後就都不是問題了,因爲到時候他就更強了,強了說話就可以更大聲了!
簡天書在雅韻樂坊演奏琴和簫,功力和風格都是獨樹一幟的,因爲他的曲譜可以信手拈來,隨時都有新意。他在演奏時罕見地優雅從容,完全不像是爲了生計,倒像是在閒庭信步。洗淨了年少時的自卑苦悶,他現在心態平和淡定,言行儒雅有度,爲妻子和孩子謀生計,對他而言是自然而又自豪的事情。
雅韻樂坊因爲有了簡天書而名聲大噪,申九孝爲人厚道,賺了錢便給簡天書租了一處清雅的小宅院,讓他們一家搬離了陋巷,還僱了個僕婦。這樣司徒菀才得以從粗重家務中解脫出來,重拾筆墨紙硯。
這天,雅韻樂坊來了五位新客人,其中一個是年紀不足二十的公子,其餘幾個年紀稍長。他們穿著一樣的素色衣衫,身形一樣的挺拔矯健,行動一樣的機敏幹練。申九孝一眼就感覺到了那位年輕公子低調錶面下的雍容氣度,他穿著和衆人一樣的衣衫,但他的神態,特別是他的眼神和手勢,流露著不同於常人的灑脫和自信,讓人感覺到欣欣然的活力和首領氣魄,同時還伴著令人舒服的內斂。
“幾位公子,幸會?!鄙昃判⑸锨肮笆终泻簦骸霸谙律昃判?,是這間樂坊的主人。幾位是新客,請隨我到雅室小坐,如何?”
新客來,申九孝通常都要先了解一下客人的品味喜好,再決定安排哪些曲目,哪些樂師等等。
果然不出申九孝所料,其他的四個人都看向那年輕公子。看來他確實是他們的頭兒。
“原來是申先生,幸會?!蹦贻p公子客氣地欠身還禮:“我們是慕名前來,想要聽聽簡天書簡先生的琴曲和簫聲。”
哦,又一個爲了簡天書而來的。申九孝殷勤答應:“公子客氣了,請先隨我到雅室用茶。簡先生的演奏,半個時辰之後開始。”
旁邊一個人插嘴道:“我們公子很忙,不能讓簡先生提早給我們公子演奏一回嗎?銀子好商量。”
年輕公子聞言,一個制止的眼神看過去,那插嘴的人趕快自責地低頭,不敢出聲了。
申九孝急忙解釋:“公子請見諒,這個時辰簡先生尚未開工,他要過一會兒才能來?!?
“無妨,既來之則安之,那就先去飲茶吧。”年輕公子脾氣不錯,沒有架子。
申九孝鬆了一口氣。不管客人的來頭大小,他都不想讓簡天書爲難,因爲他知道簡天書把妻兒看得很重,不會爲了多賺點銀子就早早跑來開工,只要溫飽不缺,簡天書是寧願在家陪伴妻兒的。
從這天以後,年輕公子弄清了簡天書每日演奏的時辰,隔三岔五地來樂坊聽曲,每次都坐在靠後的不起眼位子,只聽一兩曲就輕輕走掉,臨走時給的賞錢不太多也不太少,儘量不引起注意。他第一次打賞的時候,申九孝曾經請教他的尊姓大名,他迴避地答道:“申先生叫我牟公子就好了?!?
申九孝後來纔回過神來,牟公子就是某公子,其實人家是不肯告知真名實姓的。申九孝當然不會爲了一個名字而跟客人過不去,以後就稱這位公子爲牟公子了。牟公子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言語很少,申九孝明顯地覺得這位顧客與衆不同,但又不敢開口多問,只能暗暗留心著他。
司徒菀簡天書在西京的處境得到改善的時候,也正是司徒蕊和司徒菲在侍衛們的護送下到達西京的時候,只不過他們彼此都不知道還有親人在這裡。
司徒蕊和司徒菲一路上都穿男裝,沒有帶丫頭僕婦,這樣趕路才便捷。侍衛們驚訝於她們姐妹的健康體魄和頑強意志,也敬佩她們的平易近人和通情達理。她們一行在客棧安頓下來之後,很快就打聽到從前打過交道的龍泉的府邸,而且知道龍泉現在已經從禮部侍郎升爲禮部尚書了。
司徒蕊不便暴露身份,只好以父親司徒慎之的名帖去求見龍泉。龍泉早聽說興朝和先朝開打了,而且興朝的情況很不妙,現在一聽司徒慎之來了,正好打聽一下細節,便客氣地出來迎接故人。
可想而知,當龍泉看見沒有鑾駕儀仗穿著樸素男裝的司徒蕊時,是多麼地吃驚!怎麼說她也是興朝的皇后??!她身邊只有一個隨從,細看就知道也是女扮男裝的,年紀只有十六七歲。龍泉即刻在心裡感嘆,不知道興朝出了多大的事,現狀有多麼慘,竟然讓他們的皇后娘娘就這樣悄無聲息流亡一樣地到了大光國!
司徒蕊也吃驚,因爲她沒想到龍泉會親自到大門外來迎客,她早已不把排場陣仗當一回事了。龍泉沒在門外寒暄,只客氣地以手勢請司徒蕊進去,順便打量了一眼司徒菲,心想看這品貌氣韻,肯定不是一般的丫頭。
進了大門之後,龍泉纔對司徒蕊深深一揖:“原來是興朝皇后娘娘駕到,龍泉這廂有禮了!這位是……”
司徒蕊很客氣:“龍泉大人免禮!落魄之人,不敢當大人親迎!這是我的七妹,閨名司徒菲?!?
司徒菲便恭敬地對龍泉深深一福。
龍泉輕輕捻著灰白的山羊鬍須,含蓄地點頭一笑:“又是一位司徒小姐,名不虛傳。請到正堂用茶。”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司徒蕊已經把興朝與先朝的戰況告知了龍泉,並說明自己此行的來意:“煩請大人安排,讓我面見貴國陛下,希望能夠說服陛下,發兵救急。待戰事停止,我興朝一定會傾盡所能好好報答貴國?!?
“好說,好說?!饼埲饝?,眼神和聲音卻是猶豫的:“興朝陛下單派娘娘出來搬救兵……好生奇怪。”
司徒蕊剛纔並沒有說柯振龍已經駕崩,所以龍泉心裡的興朝陛下還是柯振龍。他暗忖,興朝現在一定是窮途末路了,不然柯振龍怎麼捨得讓他的皇后單獨到大光國來,畢竟司徒蕊當年跟我們陛下有過一些淵源,哪個男人不忌諱這樣的事?
司徒蕊看一眼龍泉,明白他的未盡之言。而司徒菲未解其妙,只覺得龍泉在推脫,心裡不由得緊張,但也不敢插嘴,只能眼神憂慮地看著龍泉。這位司徒七小姐真是楚楚可憐,龍泉心想,如果興朝強盛安穩,她作爲皇后之妹,生得如此美貌脫俗,必定是養尊處優的,而現在卻流落異國,前途難卜。
片刻寂靜之後,司徒蕊輕嘆一聲,終於直言相告:“大人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先夫□□文皇帝,已經駕崩了。臨終無子,將帝位傳於異姓?,F在的興朝陛下,乃是我的六妹夫程銘?!?
“哎呀!”龍泉眸光一閃,慨嘆道:“原來如此!娘娘受苦了!”
他心裡,一瞬間就跳出數個念頭,數個可能性。
司徒蕊抓住龍泉目光裡的同情,再度請求:“懇請大人安排我面見貴國陛下!保住興朝,是□□文皇帝的遺願,是我餘生的使命。”
龍泉起身,拱手爲禮,鄭重答覆:“既然娘娘開口,龍泉自當效力。請娘娘回客棧耐心等候,一有消息,我便通知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