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德率部進駐襄陽城,他認為這是剛剛復立的幻朝的巨大勝利。雖然自出兵以來他一直是受左先覺的指揮,但是他心里認為他是在為袁家的幻朝盡忠,他是在報答袁吉的知遇和提攜之恩,他是光復皇帝陛下袁景的忠良之臣。他沒有意識到,他在左先覺指使下的所作所為,已經使得光復帝袁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背上了暴君的惡名。
葉明德向陛下奏報了襄陽大捷,準備就地休整,然后盡早返回北境去。他沒有想到,他的稟報根本就到不了陛下的手里,在左先覺那里就被截留了。左先覺當然不會讓葉明德部返回北境,拿到襄陽城之后,葉明德部還有一定的戰力,怎么能浪費?
當葉明德收到左先覺的命令,叫他馬上追擊南退的興朝人馬的時候,他第一次開始猶豫要不要執行這個命令,因為從最開始出兵到現在,他都沒看到一個援軍的影子!雖說北境兵馬該為陛下效力,可是也不能總是孤軍奮戰啊!東境張雙翼的兵馬怎么就一直待在京城里一動不動呢?
葉明德隨即意識到他很久都沒收到陛下的只言片語了,難道陛下對襄陽大捷的奏報竟然一點表示都沒有嗎?或者……陛下已經被架空,連一封信都送不出來了?
葉明德知道,他現在必須要面對現實,雖然昔人有言“將在外君命可有所不受”,可是眼下他面對的不是君命,而是權臣之命。他必須要考慮不遵從左先覺的命令將會引起的后果,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陛下的安危。
最后,葉明德決定執行左先覺的命令,向南追擊興朝人馬。
可是他沒有料到,當他的部隊追上興朝人馬的時候,對手比原先強大得多!因為興朝西境和南境最后的援軍來了!他們是聽從陛下柯振龍之命而來的,跟原先的興朝兵馬合在了一起。興朝兵馬拖著一批家眷,本來不想再打了,可是葉明德部卻背信棄義又追上來了,他們只能反擊。
就這樣,葉明德部與興朝兵馬在襄陽以南幾百里之處展開決一死戰!
可以說,老天又一次讓左先覺如愿了。在這一場惡戰中,葉明德部最大限度地發揮了效力,自己死傷慘重的同時,也讓興朝軍隊大傷了元氣。
當葉明德看見部下們已經無力再戰之時,只得帶著所剩無幾的殘兵敗將,向北撤到襄陽。這個時候葉明德才徹底清醒:北境兵馬完了!光復帝的家底完了!剛剛復立的幻朝就要壽終正寢了!葉明德嚎啕大哭,為他自己幾乎全軍覆沒而痛心,也為可以預見的陛下的悲慘下場而難過。
葉明德如果知道后來左先覺會抓住他來當這場戰爭的替罪羊,把老百姓的怨憤都引到他身上,最后給他判個凌遲處死的極刑——那他肯定會選擇現在就自決身亡,一了百了!
而剩余的興朝兵馬因為有家眷的拖累,也無力再往襄陽追擊,程銘命令大家就地養息,等緩過勁來就退回南境?,F在剩下的兵馬,就是興朝的全部家底了。陛下已經被先期送回南境了,最后的兵馬應該守在陛下的身邊,實在不能留在外面了,而且回到南境也是休養生息的最佳方案。
葉明德最后到底還是下定決心回京城去復命。如果只是為了自己活命,他本可以選擇帶著最后剩下的幾百人落草為寇,當個土皇帝??墒撬睦镞€有一個“忠”字,他想以他北境兵馬幾萬人的性命,為他的光復帝換一點立身的資本,他要到朝堂之上去向所有的臣子們呼諫,光復帝把老本都獻出來了,大家理應維護幻朝的江山社稷。
左先覺當然沒有給葉明德再上朝堂的機會。葉明德到京城之后先去求見陛下,剛到宮門口就被拿下了,然后就被關在大牢里,直到后來被凌遲處死,他都沒能再見到他的光復皇帝陛下。
葉明德大敗回京,北境兵馬只剩些散兵游勇,那么光復皇帝袁景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左先覺派人打探了興朝兵馬的動向,知道他們已經退回南境去了。這對于左先覺而言,就像是在昭告,陽關以北廣袤的大地現在正在等待新主。
此時左母等人早已到了京城,左先覺給他們另外安排了府邸,并沒有讓左母住到他的府里,因為他知道他母親管得寬,他不想受約束。左母當然不高興,但是也沒辦法。好在官太太們很快就知道左老夫人進京了,爭先恐后地前去巴結,左母也就不計較不能跟長子住在一起了,反正不就是為了氣派和沾光嗎?
這些天以來,左先覺已經命令不許皇帝和皇后離開中興宮,還把宮人們進行了大換血,像吳涯那種對興朝陛下柯振龍很上心的,當然不能再留用,不取他的賤命,趕出宮去自生自滅,已經算是很寬仁了。
這天,左先覺把建立左家王朝的事情又理了個頭緒,覺得是時候去見見光復皇帝袁景了。
站在中興宮的大門口,左先覺對著門匾上的“興”字,非常不快地皺皺眉頭。他要把這里改名叫先崛宮,寓意先朝崛起。他的名字叫先覺,只有他才配住在這里,才能鎮得住這里。
左先覺登門,袁景只得在正廳里與他見面。左先覺看見袁景面色蒼白,毫無生氣,曾經陽光快樂的美少年,現在正值二十出頭的青春年華,卻已經像半截入了墳墓一般。
左先覺并沒有行禮,別說叩拜禮,連作揖禮都沒有。袁景已經不敢計較了,麻木地問道:“左相國貴客登門,想必是有要事?”
左先覺打著哈哈道:“五妹夫氣色不大好,是夜里消耗太多了吧。五妹是大美人,但是五妹夫還是要適當節制啊。”
袁景毫無興致:“左相國貴人事多,就請有事說事吧?!?
左先覺見袁景沒有阿諛巴結之意,便沉下臉道:“請五妹和小外甥一起來吧。我有大事宣布。”
袁景推托道:“皇后尚未起身。左相國有事跟朕說,朕自會告知皇后。”
左先覺心里冷笑一聲,一口一個“朕”,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皇帝陛下???我讓你知道這里到底誰說了算!
“叫司徒蕙帶著兒子一起來!”左先覺大聲命令邊上的新太監。
他凌厲的眼光和發怒的聲音令那個太監即刻發抖了:“是……是!”
袁景的心里也發抖了。他跟司徒蕙這些天來一直在擔心左先覺會問起袁煦,他們在這宮里肯定是插翅難飛了,只希望兒子在外面能夠平安長大。
司徒蕙出來了,素色衣裙,簡單首飾,臉上波瀾不驚。雖然消瘦了一些,她的臉龐依然白皙美麗,只是帶著苦痛的痕跡。她靜靜地走到袁景身邊,鼓勵地對袁景點點頭,然后轉過臉去看著左先覺,面無表情。
左先覺心里又冷笑一聲。真以為你是皇后???等我行禮?
“五妹,好久不見了,小外甥呢?我可是叫你們娘倆一起來的?!弊笙扔X的聲音已經不悅,因為他的命令被打了折扣。
“煦兒睡著了?!彼就睫ヒ宦犠笙扔X問到袁煦,馬上警惕了:“他一向夜里睡不好,白天需要補覺?!?
她聲音里的慌張引起了左先覺的注意。
“我再說一遍,我可是叫你們娘倆一起來的!”左先覺提高聲音:“來人!把袁煦抱來!”
一下子就跑進來好幾個宮女太監,但是沒人知道圓絮是什么,都垂手侍立,不知所措。先前去叫司徒蕙的那個太監大概是太害怕了,根本沒回來。
左先覺陰冷地逼問道:“叫你們去把袁煦抱來,為什么不動?”
一個太監戰戰兢兢地問道:“圓絮……是什么?”
“你們沒見過袁煦?”左先覺陡然生疑:“難道這宮里沒有嬰兒?”
宮女太監們一致回答:“沒有!沒有嬰兒!”
左先覺轉向司徒蕙和袁景:“你們把袁煦送出宮去了?送到哪里了?”
司徒蕙和袁景在身側拉緊彼此的手,以沉默來回答。
“好,大幻朝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左先覺這回冷笑出聲了:“我們先辦好大人的事,然后再去解決那個小家伙?!?
司徒蕙馬上驚恐地問:“你要把煦兒怎么樣?”
左先覺一臉惱火,聲色俱厲:“我說了,先辦好大人的事!然后再去解決那個小家伙!從現在起,我就廢了幻朝!廢了光復皇帝!”
幾個宮女太監立刻跪下,叫著“左相爺息怒”,“左相爺開恩”之類的話。他們就怕左相爺的怒火會帶來殺身之禍。
還好,左先覺此時對宮女太監的小命沒有興趣,只是吩咐他們:“把這兩個人,即刻趕到冷宮去!什么都不許帶!吃穿用度都照冷宮的慣例來!”
眼見左先覺怒氣沖沖地走了,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們才敢站起身來。
袁景緊拉著司徒蕙的手,對宮女太監們說:“各位請對我妻子厚道些,她是左相國夫人的親妹妹。左相國要是叫你們撒氣,你們都沖我來。”
幾個宮女太監面面相覷,然后一個年紀較長的宮女答道:“先生既然這樣說了,我們心里自然有數?!?
司徒蕙見這個宮女面色還算和善,便道謝:“多謝你。”
此刻司徒蕙心里最強烈的兩個愿望,首先是兒子平安無事,然后就是保住她和袁景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