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司徒蕊的父親在大興朝建立後功勳卓著,眼下皇后有孕,滿朝矚目。左先覺早就預言過,皇后一旦有孕,“那就熱鬧了”。左先覺說的“熱鬧”,實際上指的是儲君之位的爭鬥將會明朗化。
柯振龍目前的六個兒子,柯陽是原配崔氏所出的嫡長子,二子和三子是側(cè)室喬氏所出,四子五子六子是側(cè)室岳氏所出。柯陽一向驕橫跋扈,不把五個庶弟看在眼裡,他們也不敢跟柯陽爭。現(xiàn)在皇后有孕,五個庶弟都幸災樂禍地等著看柯陽如何應對。明擺著,父皇年富力強,皇后如果生下兒子,有父皇的庇護,十幾二十年之後,那幼弟就會羽翼豐滿。到那時候柯陽就不是對手了。
柯陽絕不想事情發(fā)展到那一步。從他父皇立司徒蕊爲皇后起,他就已經(jīng)在籌劃大計了。柯陽認爲司徒蕊只是一個續(xù)絃的繼皇后,根本不能跟他的生母,父皇原配的大元皇后相比。他柯陽不但是長子,也是嫡子!立嫡立長,他都佔全了,憑什麼讓天下落到那個賤女人的兒子手裡(如果她有命生下兒子的話)!
左先覺當官,乾的就是幫陛下暗中收集消息,打小報告的活兒。安王柯陽,就是左先覺盯著的一條大魚,因爲柯陽有威脅到柯振龍皇權(quán)的可能性。
要盯住柯陽,從他的女人那裡下手最便捷。柯陽年紀輕輕的,不但家裡已經(jīng)妻妾成羣,而且還在外面流連歌臺舞榭。
左先覺當然不是隻靠段翠微那條線在樂坊裡撒網(wǎng),他有更專業(yè)的人馬,就是禮部尚書陳世杰的那個門客,劉奇林。自從與劉奇林相識之後,左先覺弄清了他的背景,暗中把他網(wǎng)羅到麾下,除了從他那裡掌握陳世杰的動向,更通過他在京城的歌舞樂坊裡廣佈眼線。安王柯陽一向不知道低調(diào)收斂,酒醉放縱的時候就更別提了,罵皇后司徒蕊簡直就是他的口頭禪,恨意和殺氣根本不加掩飾。然而,目前爲止左先覺還沒探到柯陽有什麼實質(zhì)上的動作,所以不能向陛下彙報上去。柯陽是陛下的嫡長子,沒有真憑實據(jù),左先覺可不敢落個捕風捉影,離間天家父子的罪名。
跟柯陽關(guān)係密切的,是兵部尚書王承運,他是柯陽的岳父,雖然常住京城,卻是東境守軍實質(zhì)上的掌控人。東境守軍並不很強大,而東鄰的小成國一向虎視眈眈,左先覺其實是很爲東境邊關(guān)的安危擔憂的。但是陛下把軍隊的重點放在京城的衛(wèi)戍兵馬上,儘量限制邊境兵馬的數(shù)目。左先覺分析,陛下怕的是邊境將軍擁兵自重,對抗朝廷,威脅皇權(quán)。
柯振龍登基之後,原來的京城衛(wèi)戍軍隊首領(lǐng)程昆接替了統(tǒng)領(lǐng)全國兵馬的大將軍之職,然而柯振龍心思縝密,不再讓大將軍留駐京城,而是讓程昆到南境去開衙建府,美其名曰“鞏固邊陲”。大將軍的職級高於南境將軍,這樣南境將軍孫漸遠等於就地多了一個頂頭上司,遠沒有以前逍遙自在了。
南境兵馬原本是柯振龍的嫡系,柯振龍登基,孫漸遠卻沒能加官進爵,大將軍之位讓程昆接過去了,孫漸遠很是不服。但是柯振龍兵變之時,起到關(guān)鍵作用的是程昆,所以論功行賞,孫漸遠沒有理由去爭,只能把怨氣悶在心裡。
程昆和孫漸遠都是跟著柯振龍在南境發(fā)家的,後來柯振龍當上大將軍,進駐京城,推舉程昆當了京城衛(wèi)戍軍隊的首領(lǐng),而孫漸遠則接替了南境將軍之位,所以當時柯振龍對他們倆是一碗水端平了的。這兩人都是柯振龍的親信,年紀又差不多,以前在柯振龍麾下他們就相互競爭,此起彼伏,不分高下。現(xiàn)在倒好,一個大將軍府,壓倒了南境將軍府,一山二虎,這日子小虎孫漸遠過不下去。
大虎程昆也很不爽。他失去了調(diào)派京城衛(wèi)戍軍隊的權(quán)力,而他和南境兵馬之間,還隔著一個孫漸遠。幸虧他早年是跟著柯振龍在南境打拼的,南境的諸多將領(lǐng)都是他的舊部,而孫漸遠的德行修爲都不如他,所以幾年下來,程昆在南境的威望,明顯高過了孫漸遠。
君臣之間,臣臣之間,各懷心思。南境這鍋熱湯,隨著皇后有孕的消息傳出來,就要沸騰了。
中興宮裡,柯振龍接到孫漸遠的密報,說程昆在南境意圖謀反,已經(jīng)備好龍袍玉璽,要脫離興朝,建立南朝,自稱“大南皇帝”。柯振龍不願意相信程昆會謀反,因爲他與程昆相知多年,他願意相信程昆的忠誠。就算他讓程昆受了一些委屈,那也是爲了給其他將領(lǐng)做個樣子,表明陛下現(xiàn)在對每一個武將的權(quán)限都在緊縮,連程昆都不例外,這樣才能服衆(zhòng)。而程昆這幾年一直識大體,重大局,沒有讓柯振龍爲難過。
這時候王承運來奏報,說幾天前程昆突然把留在京城的家眷都接走了,一個都不剩。柯振龍不由得起了點疑心,因爲程昆的母親年事已高,沒有大事是不會離京上路的。
柯振龍不動聲色地打發(fā)走王承運,然後叫吳涯立刻悄悄地到程府去,以向程老夫人問安爲名,看個究竟。
吳涯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柯振龍正煩躁地走來走去。
吳涯奏報說:“陛下,程大將軍府中已經(jīng)空無一人,庫房狼藉,金銀細軟消失殆盡!”
“逆賊!”柯振龍大怒:“竟然從朕的眼皮底下接走了家眷!不是謀反是什麼!”
吳涯這才明白陛下的意圖是要覈實程昆是否要謀反。他深知謀反是陛下的第一大忌,馬上就在心裡提醒自己要慎言,這個時候說錯一句話,就是掉腦袋的事。
“陛下,”吳涯猶豫地提醒:“要不要……再覈查一下?召程大將軍回京述職?看他敢不敢回來?”
“召他回京述職?”柯振龍大喝一聲:“不回來是抗命!回來是送命!那不正好等於最後踢他一腳,逼著他反了?”
吳涯嚇得不敢出聲了。他覺得陛下今天有些過於急躁,不如平日裡鎮(zhèn)定,但是畢竟自從大興朝建立以來,還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謀反的事情,皇權(quán)沒有受到過任何挑戰(zhàn),所以陛下激動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吳涯遠遠低估了陛下的急躁和激動。
大概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吧,任何與謀反相關(guān)的事件,對柯振龍來說,都是在提醒他大興朝是怎麼得來的——靠兵變得來的。一想到兵變,那一年裡他所經(jīng)歷的可怕的非人的壓力就會在他腦海裡重現(xiàn),讓他後怕得喘不過氣來。
他爲了得到幻朝的天下,爲了讓心愛的司徒蕊成爲他的皇后,傾盡了所有。兵變的事情雖然做得很漂亮很成功,但是他腦袋裡的弦繃得過緊,那以後他已經(jīng)很脆弱,對武將忠心與否十分敏感,多疑。
柯振龍回到大正宮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司徒蕊還在等他。司徒蕊的身孕有三個多月了,但腹部還不怎麼看得出來,她依然行動利索,並不顯得遲緩。
司徒蕊拉柯振龍坐下,看看他的氣色,很心痛地說:“陛下,今天回來這麼遲,一定很累吧?”
柯振龍無力地搖頭,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司徒蕊爲柯振龍取下頭冠,很熟練地開始給他按摩頭部頸部。當她開始拍打柯振龍肩膀的時候,柯振龍心疼地抓住了她的手說:“丫頭,不要這樣用力,你有了身孕,小心動了胎氣。”
司徒蕊笑笑說:“哪裡就那麼嬌氣了?我沒覺得累,我已經(jīng)練出來了,胳膊很有勁呢。”
柯振龍拉司徒蕊坐在自己腿上,輕擁著她,柔聲說:“朕要跟你分開一陣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司徒蕊大驚,但是剋制地問:“陛下……要去哪裡?”
“程昆要在南境自立爲大南皇帝,朕要去收拾他。”柯振龍儘量說得輕飄飄的,好像不是什麼大事一般。
司徒蕊的身子一抽,馬上就緊張了。她把柯振龍的脖子抱住了說:“陛下有把握嗎?會不會……太危險?”
跟柯振龍相伴三年,司徒蕊早已經(jīng)學會了剋制自己,以減輕柯振龍的壓力和顧慮。她現(xiàn)在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只是對柯振龍的擔心,雖然很害怕要跟柯振龍分開,她也不想因爲自己的害怕而耽誤了柯振龍的正事。
柯振龍沉著地說:“有把握,你不要擔心。朕想在他還沒有行動之前,把他震懾住,所以要儘快趕到南境去。南境守軍,都是朕的舊部,多年經(jīng)營的成果,朕怎麼捨得讓程昆奪了去?他的根基,到底是不能跟朕相比的。”
司徒蕊不捨地叫了一句:“陛下……”
她沒有多說,也沒有流淚,但是柯振龍已經(jīng)很心酸了:“丫頭,朕也捨不得你!你現(xiàn)在懷著孩子,不能奔波,朕不能帶著你上路。”
司徒蕊懂事地點頭:“我明白。”
柯振龍親她的臉頰,又輕撫她的肚子,然後冷肅地說:“程昆膽敢在這個時候起事,逼得朕把你撇下,出去征戰(zhàn),朕不會便宜了他!”
司徒蕊小心地探問:“陛下沒有別的將軍可派嗎?”
柯振龍耐心地解釋道:“朕軍旅出身,發(fā)跡於南境。但是當了大將軍之後,便遠離了南境官兵。朕此次到南境,要親自閱兵,要讓將官兵士們都記住朕!南境,是朕的天下,絕不能有什麼大南皇帝!能壓得住程昆的,只有朕!所以朕要御駕親征。”
“我跟孩子,等著陛下回來。”司徒蕊強壓害怕與不捨,說得平靜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