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中一片寂靜,眾人面面相覷,就連孫權都一臉尷尬,無人明白周瑜這般直接的將對步兒的敵視公之于眾的用意,也無法理解他所說諸葛亮為了步兒放走曹操是否是實情?若果真如此,劉備當如何自處?主公又如何能夠饒了步兒?
尷尬相對,魯肅緩緩縮回拉住周瑜的手,眼中閃爍著疑惑與痛惜,過了半晌,孫權起身笑道:“大都督是見我軍大勝之后氣氛沉悶,所以特意說笑來緩解諸位的緊張情緒,想諸葛亮是何等人物,這天下間除了劉備,又有誰能左右他的決意?且諸葛亮對曹操的痛恨,絲毫不亞于在座諸位,他立誓要為劉備取得天下,曹操便是最大的阻礙,若非真的天不亡曹,他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眾人紛紛附和,卻見周瑜面沉似水,沒有絲毫動容,目光炯炯的盯著魯肅,那眼中的寒光幾乎能令魯肅僵立當場,“主公說得是,值此喜慶之時,周瑜原不應掃興,但曹賊敗退之后,荊州于江東而言意義非同小可,絕不容有絲毫閃失。”
見周瑜松了口風,眾人不由均松了一口氣,魯肅緩緩轉身,伸手握著步兒的手,“乖乖受驚了吧!爹爹這就安排船送你回建業……。”
“子敬,”孫權笑著走下帥臺,“我三日后便要回建業,不如讓步兒隨我一同回去。”
“不勞主公費心,”魯肅長身施禮,起身冷冷注視著周瑜,“我早想送她回建業,此時順風順水,就不擾主公了。”
一場歡喜,竟變得如此尷尬,魯肅是敦厚君子,無論文臣還是武將,大多與他交好,平日他待人極善,從不曾說過這般冰冷的言語,更何況他回絕的是孫權,眾人猜他心底極怒,也不恨周瑜,卻惱步兒惹事,好好兒的招惹大都督,這般的無趣兒。
說完,魯肅拱手向孫權行禮,“主公,臣要送步兒回去,就此告……。”
“子敬,請留步,”孫權見魯肅果真惱了,忙示意眾人退出大帳,待帳中眾人走得只剩周瑜、魯肅和步兒,這才展顏笑道:“公瑾,諸葛亮乃人中龍鳳,他放走曹操,自然有他的算計,如何能盡數算到步兒頭上?想必是事有湊巧……。”
“主公,”待孫權急急的為步兒開脫完畢,周瑜霍然轉身,冷冷的注視著步兒,“若果真是湊巧,那么諸葛亮為什么又特意送信給曹操,暗示他走華容道呢?諸葛亮回到對岸的當日,便有人捧著一個包裹去了曹營,說是步兒有禮送給曹操,當日晚間,曹操便命人到華容道探看,主公,子敬,這世間怎會有如何湊巧之事?”
“我是求過孔明先生放了丞相,”步兒不待孫權和魯肅回應,已冷冰冰道:“但他已經回絕了,至于他為何要放走丞相,他也曾對我說過,他說夜觀星相,丞相命不該絕……。”
聽步兒這般說,周瑜大笑起來,步兒覺得那笑聲如何刀鋒一般鋒利,直割得自己遍體鱗傷,數聲之后,周瑜的笑聲突頓,雙目瞇成一條縫,兇光畢露,“你道真是曹操命不該絕?諸葛亮明知曹操待關羽有大恩,仍然派他去守華容道,便是存心放他走,這條計策真真的一石二鳥,關羽報了曹操的大恩,從此恩消義泯,不僅僅如此,他還能令劉備和張飛無言以對,因為無論他們說什么,都是在針對關羽,卻令自己脫身而出,如此的處心積慮,只有一個目的,便是要討好你。”
“嗯,”步兒冷哼著打斷周瑜,“孔明先生與關羽、張飛素來不睦,大都督如何知道孔明先生這般做不是為了收服關羽和張飛?難道我求過一次孔明先生,每次他放走丞相,都是因為步兒嗎?”
怒極而笑,周瑜轉身看了看孫權和魯肅,回到自己椅中坐下,淡然道:“步兒可真真小看了自己,所謂當局者迷,來**定會明白我今日之怒,我要籌謀如何取下荊州,你再不便留在軍中,但子敬要送你回建業,我也不再多言,你路上多多保重。”
這般聽來,周瑜最終的目的就是要送走自己,真真的不明白,自己在軍又能礙著他什么事兒?氣惱至極,轉身便走出帳外,魯肅急急的追了出來,“乖乖不要生氣,大都督許是好意,你在此稍等,爹爹向主公道別后便送你。”
沉著臉走回帳中,孫權與周瑜相對無言,一見他,孫權便站起身,“子敬,此刻戰事剛熄,步兒孤身上路多有不便,我看還是讓她隨一同回建業,公瑾,我想你也不會這般急著要趕步兒離開吧!”
孫杈說話時,雖是滿面淺笑,但語氣已極不悅,周瑜起身向孫權行禮,意示默許,魯肅不便再推辭,點首應了,正要告辭出帳,卻聽步兒的哭聲從帳外傳來,面色大變,匆匆向孫權行過禮,便趕出大帳,卻見魯淑抱著步兒怒視著呂蒙。
“步兒,”趕到魯淑身側,關切的喚著步兒,“爹爹在這里,乖乖別哭……。”
說話間,步兒從魯淑懷里仰起頭,額上偌大的一塊青紫,心下又驚又痛,一時之間竟無法言,步兒撲進魯肅懷里,抽泣著,“爹爹,呂蒙把我推到柱上……。”
不及回應,周瑜已在身后怒吼道:“呂蒙,你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呂蒙慢慢走到周瑜身前,躬身行禮,“大都督,適才我見步兒站在臺邊,怕她落到臺下,便伸手輕輕拉了拉她,她卻撞到柱上……。”
“輕輕?”魯淑怒得渾身發抖,“步兒撞到柱上時,發出那般沉重的聲響,如何是輕輕一拉?再者說,咱們好好兒的站在這里說話,與你有何干系?”
看呂蒙滿面的不服氣,想必果真是好心,卻魯莽的將步兒推到柱上,魯肅輕輕嘆息,柔聲道:“好了,呂將軍并非刻意為之,乖乖不要怪罪于他。”
呂蒙一臉悻悻,懾于周瑜的目光,轉身退到一旁,魯肅執著步兒的手,便要走下木臺,周瑜伸手擋在魯肅身前,皺眉道:“子敬,還是讓軍醫來看看吧!”
聽他關心步兒,魯肅雖然心有不悅,還是執著步兒隨他一同回了大帳。
一眾人悄無聲息的坐在椅中,目光沒有任何接觸,孫權瞇著眼睛盯著斜靠在魯淑懷里的步兒良久,突然轉首環視魯肅和周瑜,“我已細細想過,步兒之言頗有道理,諸葛亮放走曹操,許果真是天不滅曹,再者說,江東眾將對曹操只追不殺,想是早被他看穿咱們的用意,雙方心中早已生了罅隙,結了芥蒂,想要彌補,并非易事,曹操雖然大敗,但曹仁仍然占據著荊州,劉備對荊州虎視眈眈,覬覦已久,若讓劉備先下手取下荊州,咱們再想要回,就非易事,公瑾,我想你立刻提兵渡江,攻下荊州,那時,荊州在手,就算劉備要與咱們反目,也得掂量掂量利弊。”
周瑜與魯肅對視片刻,周瑜起身道:“主公之言極是,但大戰剛畢,江東人困馬乏,曹仁乃曹操麾下的名將,不可小覷,再者荊州城堅池厚,需得從長計議,主公且容三軍休整兩月,春暖之后,我親自帶兵渡江,勢必取下荊州。”
“子敬,”孫權轉首淡笑著凝視魯肅,“你意下如何?”
“主公,臣附議大都督,”魯肅輕輕捋著胡須,“赤壁大戰,我江東水師主力出擊曹操,傷亡極大,雖然獲勝,但士氣不免受到重創,臣也請主公容三軍休整。”
靠在魯淑懷里,步兒只覺得額頭的疼痛如同以極慢的速度撕裂絲綢一般,耳聽得他們輕聲商議,心中不由想,想必此時諸葛亮也正與劉備商議如何取下荊州吧!
“子敬,”周瑜眼眸微轉,“既然關羽放走了曹操,咱們若不理不睬,于情理不合,我想你到劉備營中走一遭,假意逼迫劉備懲罰關羽,這般一來,雖是助了孔明,但令關張二人與孔明之間的罅隙更甚。”
聽孫權連聲稱好,步兒嘟著嘴,既然周瑜想要離間關張與諸葛亮的關系,何不自己去劉備營中?偏偏要爹爹去,難道他也知道諸葛亮討厭他,定然不會中他的奸計。
“步兒,”商議已定,周瑜笑容可掬的轉身凝視步兒,“咱們在此說的話兒,你聽得清清楚楚,不知你有何見解?”
見解?明顯就是在威脅自己,不要向諸葛亮通風報信,步兒縮在魯淑懷里,一動不動,卻聽周瑜笑道:“我知道在你心里,諸葛亮是萬萬及不上曹操父子,我只不明白,為何步兒喜歡的人,都是江東的敵人。”
“步兒也不明白為何大都督這般討厭步兒?”步兒的聲音悶悶的從魯淑懷里傳出,“爹爹是主公的臣子,自當效忠江東,步兒卻是自由的,在步兒眼中,這天下是大漢的天下,無論主公、丞相,還是孔明先生,都是陛下的臣子,原不應分彼此。”
“若果真如此,這天下英雄對曹操的敵視豈非是在敵視陛下?”周瑜似乎心情大好,面上的笑容未有一絲減退,“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天下誰都知道許昌真正的皇帝是曹操,而非陛下,以步兒這般說,主公和孔明,便都是曹操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