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小小的縣城已經陷入了沉靜安眠之中。三排屋舍圍成的小客棧中,只餘門前和院中留著的淺黃燭火,其餘已是一片漆黑。
屋頂上兩片瓦片碰壓的聲音傳入耳內, 素來淺眠的秦祀月立刻睜開了雙眼, 眼神清明, 全無睡意。她迅速坐起身, 一把抓過放在旁邊長凳上的衣衫披上。隨即, 屋頂傳來一聲低沉兇猛的貓叫聲——“喵嗚”,接著便是兩隻野貓的打鬥聲和嘶吼聲。
秦祀月側耳細細聽了片刻,戒備的面色逐漸放鬆, 復又躺下,閉上了雙眼, 卻是合衣而眠。
不到兩盞茶的時間, 野貓的打鬥聲和嘶吼聲漸行漸遠, 小客棧又恢復了寧靜。
另一間房內,蕭亦循從牀榻上起身, 卻未掌起燈火,藉著窗外皎潔的月光,走到方桌前,將手伸入桌上放著的包袱裡,從中取出一把匕首。修長的手指在柄上按壓了一下, 只聽得“噌”的一聲劍吟, 不足半尺長的匕首竟然立時伸展成了一把兩尺多長的長劍, 映著月光, 寒光泠泠。蕭亦循回到牀邊, 躺下,將長劍置於手邊, 用被子遮蓋住。
堪堪安靜了一會兒,忽然,院中一棵蔥鬱大樹的樹冠抖了抖,“汪汪汪……”狗吠聲驟起。
七八個黑影從屋頂上躍下,另外,十來個黑衣人踢開院門破門而入,手上均握著明晃晃的利刃。客棧立馬喧囂起來,屋子裡紛紛亮起了燭火光,話語聲紛紛雜雜,有幾個膽大些的投店旅客甚至還開門走了出來查看究竟。
秦祀月東邊隔壁的客房裡住著一個書生,身形消瘦,五官柔和,看上去書卷氣十足。聽到院中的喧鬧,他拿出火摺子點亮了油燈,披上一件青色長衫,打開房門。卻不想,剛剛露出半個腦袋,一把長刀便從空而降,咔擦一聲之後,他尚未明白髮生了什麼,腦袋就已經在泥土地上滾了兩滾。
“殺人啦!”一道驚駭響亮的呼喊聲響起,客棧旋即更加混亂了,衣衫不整、儀態全無的人們紛紛四下逃竄。闖入的黑衣人在人羣中搜尋辨認,但凡是見到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便立刻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秦祀月挎著包袱跑出屋外,雙手抱著腦袋,姿態十分窩囊,一邊高喊著“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一邊趁亂溜進了西邊隔壁屋內。
蕭亦循正站在窗邊,透過窗戶縫觀察外面的動靜,聽到屋門打開的聲響,立刻轉過頭去,眸中閃過一抹寒光。見到進來的人是秦祀月之後,他眼神柔和了下來,緊繃的身形稍稍鬆弛了一些。
秦祀月用餘光瞥了一眼蕭亦循手中握著的長劍,神色未變,跑到他跟前,語氣急促但沉穩地說道,“少爺,我們該走了。”說罷,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罐。
蕭亦循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將長劍收起,藏於腰間。
秦祀月道了一聲“得罪了”,便將藥膏在蕭亦循臉上抹開。蕭亦循感覺到冰涼的觸覺落在自己的臉上,指腹柔軟,指節有力。隨後,秦祀月又拔下了蕭亦循束髮的玉簪,放到他手心,在他頭上揉搓了一番,揉亂了整齊平順的墨色青絲,最後,她從包袱中取出一件破舊的灰色衣衫替他披上,原本風姿卓絕的翩翩公子立刻褪去了斯文高雅之氣。
蕭亦循道了一聲“多謝”,收起玉簪,伸手提起桌上的包袱。
“走吧。”秦祀月說道,同時抓住了他的左手腕,拉著他向外跑去,轉瞬便混入了人羣中,直奔院子西側的車馬。
跳上馬車,秦祀月一拉繮繩,一甩馬鞭,喊了一聲,“魚湯,走了。”烏棚馬車衝出院門,一隻大黃狗奔跑著緊隨其後。
來襲的黑衣人見有馬車闖出,立即一齊圍攻了上去。與此同時,從四周又竄出另外四個黑色身影,攔住了襲擊者的追擊去路,兩方人馬纏鬥起來。然而,後來之人寡難敵衆,仍有四五個襲擊者衝出客棧朝著馬車追了過去。
秦祀月駕著馬車出門後一路向南,不久便出了縣城,上了官道,回頭一看,身後之人依然窮追不捨。
忽然,“哐當”一聲,馬車車身一震,左側車轍處發出刺耳的鐵器擦地聲。秦祀月扭頭垂眸一看,只見車轍上釘著一把烏黑的五爪鐵鉤,鐵鉤上連接著長長的粗重鐵鎖鏈。
馬車拖行數丈之後停了下來,身後的刺客快速逼近。
“殿下,我拖住他們,你騎馬離開。”秦祀月躍下馬車,從袖中抽出短匕砍斷車轅上繫馬的繩索,話音剛落,一支袖珍小箭便擦著她的鬢角飛過。
蕭亦循沉默不語,擡手重新將長髮束好,用玉簪綰住,跳下了馬車,卻沒有離開,一聲金戈長吟,劍身輕顫。
兩個黑衣人揮舉長刀,向秦祀月攻來,另外三個則向著蕭亦循的方向奔去。
秦祀月的腰肢柔軟地向後彎出一道弧,躲開同時砍來的兩把長刀。兩個黑衣人收回刀勢,秦祀月直起身子,雙手四指成掌,借力在他們執刀的手腕上一擒一推,右手握著短匕在其中一人的腕部筋脈處重重劃過。被劃傷的黑衣人一聲痛呼,長刀落地,整隻手頓時鮮血淋淋。另一人見同伴受傷,攻勢越發狠戾起來,刀光猛烈如疾風,一道道迎面而來,逼得秦祀月步步後退。
蕭亦循揮劍急徐有秩,一次次化開刺客的攻勢,急如大雪紛紛揚揚,徐如微風颯颯過崗。應戰之間,他朝秦祀月的方向瞥了一眼,見秦祀月已經被逼退數丈距離。他眉宇凌厲起來,飛身一躍,如驚鴻過天,躍到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背後,劍鋒從自己的腋下穿過,從那黑衣人的後背刺入,染紅的劍尖從前胸穿出。
被長劍貫穿胸腔的黑衣人轟然倒地,吐出幾口鮮血。蕭亦循拔出長劍,側身避開近在咫尺的刀刃,退開一部,揮劍劃過另一黑衣人的腰際,皮開肉綻。接著,他以劍撐地,足下一點,飛躍出數丈距離,長劍徑直刺向正在攻擊秦祀月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正與秦祀月酣戰之中,並未發覺身後的變化,等到他發現之時,只見自己胸前刺出的雪亮劍尖上有暗紅血跡流淌。
剩下一個手執袖珍弓弩的黑衣人見同伴紛紛喪命,神色大駭,眼睛中流露出恐懼,立刻轉身逃命。
秦祀月三步並作兩步,快跑著追了上去,短匕脫手而出,正中那黑衣人的小腿。黑衣人頓時一個踉蹌,身體向前一傾,跪倒在地。
秦祀月走過去,將短匕從他腿上拔下,黑衣人悶哼一聲。
秦祀月用短匕抵住他的脖子,一把扯下他的蒙面巾,色正聲厲,“說,什麼人派你來的?”
短匕冰涼,還帶著粘稠的觸感。恐懼與堅決在他的眼中來回交替,黑衣人緩緩合上雙眼,“技不如人,與人無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右手食指卻縮在袖中悄悄一扣。
“嗖”的一聲,一隻短箭從袖中飛出,銀色的箭頭上泛著幽幽的墨綠色光芒。秦祀月離得極近,箭矢轉眼間已經飛到她的面前,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便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撞開了,摔倒在地。
秦祀月回頭,只見蕭亦循單膝跪地,長劍深深插入泥土之中,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臉色比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蒼白,右臂上只餘一截箭尾露在外面。見到這一幕,秦祀月快速起身,奔向黑衣人,身體前傾,握著匕首劃過他的喉嚨,鮮血噴濺了一地,一切均發生在剎那之間,她的動作迅捷得如同一隻貂。
“殿下。”秦祀月在他身旁半蹲下,目露擔憂地望著他的右臂,手擡起又放下。
蕭亦循輕聲說了一句“無礙”,聲線溫和如昔。可是,秦祀月卻發現他緊緊咬著牙關,額頭上冷汗涔涔,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秦祀月眉頭不自覺地蹙起,取出隨身攜帶的布包,拈起三根銀針,封住他右臂上的三處筋脈,“殿下,我們先離開。”雙手輕輕扶住他的左臂。
“嗯。”蕭亦循強撐著站了起來,在秦祀月的攙扶下走到馬匹旁。
秦祀月一手牽住繮繩,一手扶著他的身體。在秦祀月的幫助下,蕭亦循戰戰巍巍地爬上了馬背,低頭粗喘著氣,衣襟已經被汗水溼透。
秦祀月爬進馬車裡取了一些物品,然後翻身上馬,跨坐在蕭亦循身後,雙手繞過他的兩臂牽著繮繩,輕喝一聲“駕”。馬蹄踢踏,“蘿蔔”揹著二人往淮嶺方向走去,“魚湯”緊緊跟在後面。
沿著官道走出三四里之後,一條溪流潺潺流過,沿著溪流走上兩盞茶的工夫,秦祀月發現了一處山洞。
“殿下。”秦祀月輕輕呼喚了一聲。
蕭亦循朦朦朧朧地答應了一聲,意識雖然已經模糊,好在還沒有完全昏厥過去。
秦祀月將他扶下馬,攙扶著走進山洞之內。洞內寬敞整潔,地面乾燥,有一塊大石上鋪著些乾草,一旁還存放著些柴火炊具,牆上掛著兩把粗製的弓箭,秦祀月猜測這是獵人上山打獵之時的落腳之處。
秦祀月讓他躺在乾草之上,撕開他傷口處的衣物,查看了一下傷口,插箭的地方血液已經凝固,呈現黑褐色。她對他輕聲說道,“殿下,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出去一會兒便回來。”
蕭亦循閉著眼,眉頭緊緊地擰著,臉頰泛著潮紅,對她的話不再應答,已經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