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支羽箭劃破虛空, 精準無誤地命中靶心。
陳祿臨看著自家殿下又從箭筒中拔出一支箭,上弦、拉弓、射箭,動作一氣呵成, 瀟灑俊逸。一支又一支, 蕭亦循重復著這一連串動作, 靶子上已經插了四五十支箭矢。
陳祿臨心中不禁困惑, 今兒個早上殿下的心情明明還好得很, 怎么此時卻像入了臘月凜冬一般寒氣逼人。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到自家主子的怒氣,不得不說,很是懾人。
“祿臨。”一聲清亮的呼喚聲入耳, 陳祿臨瞅到自家主子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一下。
秦祀月走到陳祿臨身旁,捏捏他愁眉不展的小臉蛋, 問道, “怎么一副苦瓜臉?”
陳祿臨抬手指了指自家殿下, 又拉了拉秦祀月的衣袖,在她暗紋浮動的白色袖口邊留下了兩個灰色的手指印, 遞過去一個神秘兮兮的眼神。
秦祀月心領神會地彎腰低頭,陳祿臨湊到她耳畔低聲耳語:“月姐姐,殿下的心情不大好。”
秦祀月抬頭望去——插滿箭矢的靶子,凌厲的引弓動作,冷若冰霜的神色。秦祀月摸摸鼻子, 唔, 看來某人的心情確實不大好, 不過——長得好看真是天生的優勢啊, 連生氣的樣子都那么好看。
秦祀月挑挑眉, 接過陳祿臨手中的弓箭,拉弦, 瞄準,看準時機,“嗖——”,將蕭亦循射出的一支羽箭擊落在地。
蕭亦循回首,眸子里的溫度像是提前入了冬,水色薄唇堅毅地抿成了一條線,臉色看上去比平時更白了幾分。
秦家姑娘像是未曾注意到對方的冷漠一般,朝他揮揮手,觍著臉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打招呼:“殿下昨晚睡得可好?”
煜王殿下微垂著眼瞼,不發一言地別過臉去,又伸手從箭筒中拔出了一支箭。
秦家姑娘鍥而不舍,左移兩步又湊到了他面前,“殿下,那只兔子太能吃了,我感覺我可能養不起它。”
煜王殿下依舊沉默不語。
秦家姑娘毫不氣餒,“殿下,其實我做的烤兔肉味道還是不錯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煜王殿下終于忍無可忍,擱下弓箭,望向她,深若古井的眸子里許多難明的情緒。
簡戌默默地從不遠處走過來,將一旁看熱鬧看得正歡的陳祿臨小朋友牽走了。
靜默良久的對視,秦家姑娘的氣勢率先弱了下來,移開目光,心虛地左右四顧,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問道,“殿下,我之前給你包扎傷口的那塊帕子可還在?”
蕭亦循也移開目光,望向遠處的叢林,眉宇之間的凌厲之氣淡了一些,“在府中,待回去之后我命人給你送過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王府取便好了。”秦祀月眨眨眼,接著問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蕭亦循的目光在她臉上一瞥而過,之后娓娓道來,“我有一位故友,相交甚好,她曾幾次有恩于我,我曾以為我們可以成為推心置腹的摯友。可是,我近日卻發現她有許多事情隱瞞于我。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秦祀月想了想,問:“殿下,那位故友瞞著你的事情于你有害嗎?”
“尚無害處。”
“既然尚無害處,殿下又何必煩心傷神呢?若是擔心他將來會做出于殿下有害之事,那殿下遠離了他便是。”說完,停頓了一下,秦祀月又補充道,“他幾次有恩于殿下,想來他對殿下應該也抱有同樣的情誼吧。”
聽她說完這番話,蕭亦循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秦祀月摸摸鼻子,仔細回想著剛才的那番話,心想,應該沒有什么失言之處吧。
下午的時候,秋陽暖意融融,柔和的清風宛如柔荑在面上拂過,裹挾著秋日草木特有的干爽香氣。
秦祀月從溪邊打了一桶水,握著刷子正在給“蘿卜”洗澡,不知是陽光曬得太愜意,還是刷洗的力度恰到好處,“蘿卜”已經站著睡著了。
陳祿臨跑過來了,背上背著箭袋,手里握著他的小弓箭,“月姐姐,你教我騎馬射箭吧!看你今天上午的樣子,應該很厲害吧!”
秦祀月一邊刷著馬一邊奇道,“平日里不都是殿下親自指點你的嗎?”
陳祿臨撅起了小嘴,皺著眉頭,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殿下已經一個人在營帳里看了一天的書了,我又怎敢去打擾他。”
秦祀月點點頭,表示了然,蕭亦循是有手不釋卷的愛好,“那等我刷完馬可好?”
陳祿臨欣然同意,乖巧地坐在旁邊的草地上,“月姐姐,你喜歡我們殿下嗎?”
聽聞這話,秦祀月一個趔趄,差點絆倒在污水桶上,拿手背撩開眼睛旁邊的碎發,不解道,“你為什么這么問?”
“我喜歡月姐姐,每次跟月姐姐說話都很開心。你過去跟殿下說了一會兒話之后他的心情就好多了,殿下一定是也喜歡月姐姐。”陳祿臨天真爛漫地陳述著他覺得理所當然的理論。
秦祀月在他身側坐下,伸手想摸摸他的腦袋,但察覺到自己手上滿是臟污,便作罷了,“傻孩子,殿下心情變好是因為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與我并無關系。”
“哦。”陳祿臨似懂非懂地輕點腦袋瓜子,卻依舊執著地問道,“那月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歡殿下?”
一陣沉默之后,秦祀月十分認真地答道,“殿下于你而言,是位良師;于我而言,是位益友;于民而言,是位賢臣;于下屬而言,是位明主。”
陳祿臨小朋友在心里暈乎乎地想,這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翌日,到了狩獵之日的最終大典。禮部已提前盤點好各家各族的狩獵成果,呈報給了圣上,圣上將結果通告眾人并予以嘉獎之后,此次狩獵便可以圓滿結束了。
主臺之前,場中空地,百官群臣翹首以待,有人容光煥發,有人垂頭喪氣,有人泰然處之。
秦祀月環顧四周之后,好奇地向秦風詢問道,“怎么不見景王府的人?”
“昨天夜里宮里來人傳話說徐太妃身體不適,景王殿下提前回宮探望了。”秦風答道。
秦祀月蹙眉,“徐太妃病了?”
秦風壓低嗓音說道,“聽聞徐太妃入秋之后身體便一直不大好,近來怕是不太樂觀,否則景王殿下也不會在昨日丑時連夜趕回去了。”
望向煜王府那邊,陳祿臨站在最前排,小小的身體站得筆直,身上穿著一件嶄新的墨綠色褂子。看到他那生龍活虎的樣子,秦祀月一陣失笑。昨天教他射箭之時,剛開始怎么都射不中活物,后來終于射中了一只梅花鹿,走近一看,梅花鹿的身上用朱砂花了一個圈,正是之前由圣上親手放出的那一只。不得不說,陳祿臨的運氣真可謂是極好的。中了頭彩,這孩子昨天晚上怕是興奮得一宿沒睡吧。
最終,陳祿臨得到的獎賞是由匠人司打造的兩把金弓箭之一。另一把的歸處倒是讓秦祀月有些意外,竟然落入了那位秦世子的囊中。
建寧城門往南五公里,有一群山,因為許多年前山上有個清虛觀,此群山被統稱為清虛山。山上果樹成蔭,春花秋實,山谷中溪流潺潺,魚蝦豐美,周圍村落的孩童們總喜歡成群結伴地到此地玩耍。
廢舊的清虛觀前,劉老頭一屁股坐到石階上,打開隨身攜帶的水囊飲了些水。一路行至此處,他已是氣喘吁吁,到底是年事已高,比不得同一個屋檐下的那些年輕衙役了。
“匹夫!不足與謀!”一聲低沉嚴厲的呵斥聲傳來,劉老頭慌亂地收起水囊,動作急促,水灑出了一些,他連忙躲到一旁的斷墻邊,低矮的磚墻勉強能掩住他的身形。
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伴隨著談話聲,其中一人顯然盛怒至極。
“你們這般作為是能攻下大齊的一城一池,還是能除去大齊的一兵一卒?真是一群沒用的廢物!庫勒送你們過來是為了給我添堵的嗎?”訓斥之人的嗓音飽含威勢與滄桑。
“我們也只是想殺殺那大齊狗皇帝的威風。”被訓斥的一人頂撞了一句,忍不住走上前兩步,卻被他的同伴攔了下來。
“殺殺威風?簡直愚鈍至極!”訓斥之人更加怒不可遏地罵道。
“對不起,此次是我們魯莽了,考慮不周。”有人誠懇地道歉認錯道。
訓斥之人這才消了一些怒氣,“你們先在此處藏身,待這陣風頭過了再說。”
忽然,有一人在石階前站定,凝視了一會兒地上的水漬,然后轉身向通行的伙伴遞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劉老頭側耳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他的身旁停止。一陣冷汗直竄背脊,雙腿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他悄悄挪動右手,不著痕跡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刀。猛的一抬頭,看見一雙雙盯著他的眼睛,劉老頭的臉上滑過的錯愕與震驚,他驚訝地呼喊了一聲,“大人?”
仲秋佳節才剛剛過了兩天,許多人家還仍舊沉浸在合家團圓的氛圍之中,盡享天倫之類,蘆松巷的劉家卻早早陷入了愁云籠罩的哀傷氣氛之中。
劉老頭的尸體在城外十里處的河邊被洗衣服的村民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