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怎么是你?”
蕭媞沒有回答她,只是一言不發地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趙珍珠的衣袖:
“此事不過是文璧得罪于你,與徐姈無關,你又何必怪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趙珍珠低著頭,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沉默許久,她只好露出了謙虛謹慎的面容,向著蕭媞屈身行禮,說道:
“娘,我錯了……我這就向她道歉!”
……
三天后的凌晨,趙珍珠匆忙起床,換上了一身對襟長衫,戴上了東坡巾,趁著那些禁軍士卒都露出疲態之際,她匆忙從小路離開了皇宮,守在麗景門前等待著天亮的那一刻。
“駕!”
“就在前面,快點快點……”
天亮時分,那些參加殿試的學子陸陸續續地到達了麗景門外,等待著朝廷宣布殿試開始的那一刻。
等待久了,趙珍珠索性就坐在了麗景門外的拒馬上等待,一旦有禁軍士卒上來阻攔,她就亮出自己的玉佩表明她的公主身份,使得他們“敬而遠之”。
“傳令,開門——”
朝陽噴薄而出之后,主考官王應麟瞄了眼日曙,點了點頭,那些禁軍士卒當即心領神會,打開了麗景門。
學子們魚貫而入,很快就涌到了殿試的所在地大慶殿,而在殿內殿外,早已經張羅好了幾百個小房間,以供學子們殿試之用。
“諸位,請到此報上名諱,參加特奏名的到那里去報名!”
趙珍珠故作隨意,擠進了長隊之中,不一會,在文天祥和謝枋得陸續被點名之后,她終于聽到了考官脫口而出的三個字:
“趙孟詮!”
“來了……”
趙珍珠應了一聲,在一個士卒的引導下來到了大慶殿外的一處小房子里,待她進去之后,門就“砰!”地一聲關上了。
“這些人,也真是想多了……”
趙珍珠深吸一口氣,拿起試卷,開始端詳試題,這次試題共有五題,全部是以皇帝詢問臣子的口氣進行考察,要求在不偏離主題的前提下,寫出一篇數千字的文章:
蓋聞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無極太極之妙,而實不離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陰陽五行之賾,而實不外乎仁義禮智、剛柔善惡之際。天以澄著,地以靖謐,人極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圣圣相傳,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本之精神心術,達之禮樂刑政,其體甚微,其用則廣,歷千萬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淺深,證效有遲速者,何歟?朕以寡昧,臨政愿治,于茲歷年,志愈勤,道愈遠,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圣之術,咸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論,朕將虛已以聽。
三墳而上,大道難名;五典以來,常道始著。日月星辰順乎上,鳥獸草木若于下,九功惟敘,四夷來王,百工熙哉,庶事康哉,非圣神功化之驗歟?然人心道心,寂寥片語,其危微精一之妙,不可以言既歟?誓何為而畔,會何為而疑,俗何以不若結繩,治何以不若畫像?以政凝民,以禮凝士,以《天保》《采薇》治內外,憂勤危懼,僅克有濟,何帝王勞逸之殊歟?抑隨時損益,道不同歟?及夫六典建官,蓋為民極,則不過曰治、曰教、曰禮、曰政、曰刑、曰事而已民,豈道之外,又有法歟?
自時厥后,以理欲之消長,驗世道之污隆,陰濁之日常多,陽明之日常少,刑名雜霸,佛老異端,無一毫幾乎道,駁乎無以議為。然務德化者,不能無上郡鴈門之警,施仁義者,不能無末年輪臺之悔。甚而無積仁累德之素,紀綱法度,足以維持憑借者,又何歟?
朕上嘉下樂,夙興夜寐,靡遑康寧。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變洊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習浮,國計殫而兵力弱,苻澤未清,邊備孔棘,豈道不足以御世歟?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歟?
夫不息則久,久則證,今胡為而未證歟?變則通,通則久,今其可以屢更歟?
子大夫熟之復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詳延之意。
“勿激勿泛?哼!”
放下試卷,趙珍珠抿嘴一笑,提起筆,對著一張白宣紙,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書寫。
“如今,天下山河裂變,國將不國,陛下若要中興大宋,復中國往昔之疆,則需親近賢人,遠離刀斧加身的賤人,諸葛孔明曾言‘親賢臣遠小人,此前漢之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之所以傾頹也’正是此意。
丁大全,袁玠吳衍等人,乃大宋之蛀蟲,早為天下所怨,董宋臣者,乃閹豎也,召妓入宮,妖言慫恿陛下大興土木,毀陛下三十年之名聲。朝野皆知其害,唯陛下不以為意,倘若一味如此,則是昏庸無道,不辨菽麥,令韃酋猖狂日甚,天下傾覆。
陛下假意崇奉朱子,以天下為已任,背地為所欲為,窮奢極欲,后宮靡費無數,朝廷財賦日蹙,疆土日蹙,實乃令天下寒心,臣以為,嚴于律己,以正天下之政,減少靡費,以資邊關軍民之用,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
寫完這些,趙珍珠暫時放下了毛筆,臉上露出了一副心滿意足的笑容:
“呵呵,你們就等著目瞪口呆吧!”
……
次日正午,考生們陸陸續續寫完了答卷,樞密院和尚書省的官吏們開始了收卷和整理工作,并將試卷送到了王應麟和其他考官的眼前,供他們一一過目。
“就這點出息,還能考中?”
王應麟將一份試卷丟到一邊,不耐煩地提起筆在上頭畫了個叉,緊接著,便是第二份,第三份。
“大人,發現一份怪卷!”
“拿來!”
王應麟接過“怪卷”,開始默念起來,看了片刻,他搖了搖頭,說道:
“勿激勿泛?難道他不懂?罷了,至于排名,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事實上,通過字跡,王應麟一下子就看出了,這份卷子,是之前那位“趙孟詮”寫的,之前,這個趙孟詮的文章,曾經給他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他的文章,抨擊朝廷時弊之猛,諷刺之辛辣堪稱一絕,然而,王應麟卻想不到,這次如此關鍵的殿試,他竟敢公然違背皇上旨意如此行事,以至于陷自己于危險之中。
“大人,在下以為,這份試卷,可以奪魁!”
王應麟不動聲色,拿起試卷看了片刻,突然,他狠狠地拍了拍桌案,吼道:
“好,寫得太好了……”
“大人……是否呈上去讓官家過目?”
王應麟撫須淺笑,回答道:
“可,爾等還需幫本官一件事!”
“何事?”
“名次定后,給我把那個趙孟詮請到臨安府衙,本官有事要問!”
幾日過去,考官們總算是瀏覽了所有試卷,王應麟拿上了自己看中的幾份試卷,前往垂拱殿面見趙昀,請求趙昀親自圈點狀元,盡早定出名次。
“陛下,臣等以為,這份試卷甚好,可合陛下之意!”
趙昀閱畢,也是點頭稱贊:
“甚好,他叫什么名字?”
“啟奏陛下,他叫文天祥,江南西路廬陵人也!”
此言既出,趙昀再次笑了笑,調侃道:
“此天之祥,宋之瑞也!賜他字宋瑞,再好不過!”
說著,趙昀提起朱筆,在文天祥的試卷上,親自寫下了“狀元”二字,之后,他有陸續提筆欽點了第二名、第三名,將一甲的排名定了下來。
“傳旨,宣新科狀元覲見!張榜貼出排名!”
聽說皇帝已經欽點了新科狀元,臨安府的民眾紛紛圍攏到了御街上,打算一睹狀元郎的風采。在禁軍士卒的護送下,幾個身著朱紅色官服的官員帶著儀仗隊前往侍郎橋。將換上了大紅官衣的文天祥簇擁上馬,風風光光地經過御街,前往皇城。
“哎,要是我也能中個狀元,招搖過市,那該多好!”
“公主,你就別看了,還是快找找自己的名字吧!”
在尚書省門前,皇榜已經被貼出,上邊寫了參加這次殿試的考生的排名,包括了奏名進士和“特奏名”進士,在這份有六百多人的名單當中,要找一個出其中一人,實屬不易。
“怪了,前三甲怎么沒有我的名字?”
趙珍珠大惑不解,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她剛剛準備再找一遍,就在這個時候,劉妍若忽然驚叫一聲,伸手指向了皇榜末尾的第五甲的一個角落:
“公主,快看!”
趙珍珠撥開人群,走上前去,盯著第五甲的名單看了半天,這才發現,“趙孟詮”三個字出現在了末尾,而且還是第五甲的倒數第二,看起來,她的成績,顯然是糟糕透頂。
“這……這是誰在使壞?”
“會不會……是皇上的意思?”
趙珍珠擰緊娥眉,思索片刻,不禁搖了搖頭:
“不會,王應麟不知道我冒充趙孟詮之事,想必,他也無法向朝廷告發我!”
此言既出,劉妍若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回敬她道:
“你傻啊,王應麟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啊!我覺得,一定是那個叫田真子的豎子告發了你,以至于此!”
“田真子?你咋認識他?”
趙珍珠驚詫地看著劉妍若,就像是看待稀有動物一般,沉吟許久,她只得聳了聳肩,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哼,不給我前三甲也就算了……走,我要去看看,那個豎子究竟在干嘛!”
“時候不早了,還是快些過去吧……”
趙珍珠和劉妍若剛想離開,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靠了過來,徑直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小娘子,你這是要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