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當初對彭大雅委以重任,沒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識大體!”
次日,在延和殿內,在翻閱樞密院“電訊房”送來的幾份奏疏當中,趙昀一眼就盯緊了王夔的上書。原來,雖然無線電報已經開始逐漸在大宋全境的大城市普及開來,但絕大多數官員都不知電報爲啥玩意,因此每日送來的電報可以說是屈指可數,並且可以直達天聽。
“陛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王夔之言雖不可不聽,然其真假,仍需查明,切不可即行處置,否則到時冤枉無辜,恐令天下寒心……”一聽皇上用到了“此人”二字來形容彭大雅,分明就是打算處理他,正在一旁陪同的牟子纔不禁大爲著急,本來他還打算繼續進諫,可是趙昀卻用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將其堵了回去:
“朕知矣,卿勿多言……”
雖然,當著牟子才的面,趙昀並沒有下令免去彭大雅的官職;但是,由於“天高皇帝遠”,作爲目前成都府路唯一的駐軍將領,王夔“巧妙”地將彭大雅與陳隆之的矛盾給“添油加醋”,還將其無限放大,稱這些就是彭大雅對陳隆之“見死不救”、以至於造成成都失陷的理由。這些,都令趙昀在不經意間對彭大雅心生芥蒂。
“陛下……若要證實此事,可令餘樵隱去,招王夔與彭大雅對質,方可查清事實……”
“亦可,有勞卿前去電訊房了……”
支走牟子才之後,趙昀就吩咐宦官盧允升備轎,準備前往皇宮內的殿前司衙看看。在宋廷來到杭州之前,那裡本是聖果寺的所在地,有中秋佳節賞月的好去處——月巖、鳳凰池,以及雕刻精美的十八羅漢造像和先帝宋高宗趙構的親筆題詞“忠實”,看起來也是顯得蒼勁有力,令人不由得想起偏安江左的起始。
“再過三四天就要過中秋了……今日我們得把倚桂閣給清理一下,要不到時官家可得責怪我們了……”
幾乎與此同時,在皇宮後苑的倚桂閣內,蕭晴手拿掃把和抹布,一邊在給其他宮女安排該做的事情……而趙嫣則藉口身體不適沒有前來,對此,蕭晴也沒有將其當一回事。只不過,這回趙嫣正在策劃一場“旅行”……而且還打算不告而別。
“地圖、鋼筆、墨水、宣紙、彭大雅的《黑韃事略》,嗯……還有銀兩、銅錢、楮幣!”
覺得東西收好之後,趙嫣這纔不慌不忙地拉起牀簾,在自己的長褙裡邊換上了一件宋軍常用的貼身棉甲,待換好衣服之後,趙嫣來到窗邊,看了看屋外的情況……和寧殿外,除了偶爾有幾個宮女或者宦官走過之外,一切都是那樣的寂靜無聲。
“反正這幾天是中秋佳節,只要我一直裝病,朝廷一定不會發覺……”
確認自己沒有被人發覺之後,趙嫣先是用衣袖擦了擦有些汗珠的額頭,接著,就用手臂挎起包袱,翻出窗口就是一跳。不過,爲了確保不會連累蕭晴她們,在出走之前,趙嫣給趙昀和謝道清寫了封信,將其放在了枕頭底下。
趙嫣清楚,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翻牆出宮,她就得先到皇城與萬松嶺的交界處。那兒和臨安御街的方向雖然相同,但是一般人跡較少,只有修內司和一些宮廷營造機構在哪兒。最重要的是,那裡松林密佈,紅牆低矮,搜查起來絕非輕而易舉,因此只要她能出去,一般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大約傍晚時分,宮裡巡查的侍衛陸陸續續地開始換崗,當“咯噔咯噔”的皮靴聲消失在牆角之後,躲在一棟二層小閣樓裡的趙嫣忽然縱身一跳,就輕鬆地來到了牆頂。
“哎喲……”
不等確認地面高度,趙嫣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但是牆的高度比她想得要高得多,因此當她落地的那一刻,她差點兒就崴了腳。在稍稍揉了揉腳踝之後,趙嫣就撿起了包袱鑽進松林,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林木之中。
“還是先去街上吃點東西,然後再去造船廠找飛機吧……”
“糟糕……”
待蕭晴忙了一下午回來之後,她卻怎麼也找不著趙嫣。本來她還以爲這個不安分的“貴妃”是出去散步了,不過,當蕭晴準備整理趙嫣的牀鋪之時,她預先放在枕下的信件終於被蕭晴給發現了……在信中,趙嫣說自打蕭媞和趙珍珠被擄走以來,她的心裡就一直十分愧疚,如今從李毓之那裡得到了張柔的威脅之後,她覺得自己得開始行動了,否則必將釀成無法想象的後果,因此她決定立刻深入虎穴,將她們給救出來。
輕輕地放下信件之後,蕭晴的脣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不過她卻知道,那只是苦澀的慘笑罷了,這時候,一個念頭忽然涌上了她的心頭:
“不行,我得去和謝道清說說這事……”
正當趙嫣出走之時,遠在川蜀,王夜叉王夔的日子同樣也不大好過。就在前些天,趁著王夔離開漢州的檔口,駐紮蜀口的汪德臣奉其父汪世顯之命率軍偷襲了漢州,王夔所部損失慘重……由於老窩已經丟失,王夔只好命令自己的部隊暫時轉移到資州安營紮寨……同時,爲了奪回地盤,他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派人去找前段時間才彈劾過的彭大雅求救,希望他出兵幫自己奪過漢州……
“奪回漢州恐有難度……然若是要奪回紹熙府(今四川省榮縣)以爲駐軍之地,本官可鼎力相助!”
待手下將彭大雅不願出兵漢州的消息回報主子之後,王夔霎時勃然大怒:
“彭大雅……汝竟然敢蔑視老子,好,老子這次要你悔不當初!”
這回,有了上回彈劾失敗的經驗,王夔決定“另闢蹊徑”,通過假冒的方式來進行彈劾……而他假冒的對象,則正是即將到達重慶的餘玠。趁著時間差,王夔剛好可以派人騎快馬攜帶假冒的奏疏前去重慶府,然後通過早已經和自己勾結在一起的通訊兵將其發送出去……王夔完全可以想到,有了自己和“餘玠”的奏疏,彭大雅這次定是難逃落馬的結局了。
“我無負卿,卿竟負吾……”
次日,在得知趙嫣逃跑的消息之後,爲了防止她泄露火器製造方法,趙昀下詔,命官府下發海捕文書捉拿趙嫣,並通過電報將其傳到京湖制置司及四川制置司。這個消息傳出,朝廷上下皆大驚失色,以餘晦爲首的一些官員乾脆要求朝廷下令地方官吏只要抓住趙嫣,就可以將她就地處決,以做到諸葛孔明所說的“宮中府中,俱爲一體”……而從心裡來說,趙昀是有些喜歡這個“桀驁不馴”、“不按常理”的貴妃,處決她於心不忍,而不殺吧,萬一火器的秘密泄露,那大宋就可能會面臨滅頂之災……正當他撫須思索著處決趙嫣的利弊之時,“餘玠”彈劾彭大雅的奏疏送到,給他來了個火上澆油。
“傳旨,免去彭大雅四川制置副使之職,將其改任祠祿,贛州居住!”(注,祠祿是宋代官制所獨有的一種制度,即大臣年老不能任事者,亦常命爲祠祿官,不理政事而予俸祿,以示優禮。而歷史上,彭大雅遭奸人誣陷,被免爲庶民,贛州居住,最後於淳祐五年鬱鬱而終)
“真不錯,這幫傢伙把簡易跑道修好了,這回逃跑就方便多了……”
當此時,趙嫣正小心翼翼地潛伏在位於鹽官縣的臨安府造船廠外邊的草叢之中,她一邊觀察著廠裡工匠們的一舉一動,腦子裡還要琢磨自己究竟應該如何繞過這些過去由她自己安排的警備,然後成功到達飛機,並偷偷給飛機加油。
“半夜三更再動手吧……”
趴在草叢裡的趙嫣輕輕地抿了抿嘴,從包袱裡掏出了自己準備的地圖準備仔細查看一番。這次“旅行”,她攜帶了一張從延和殿裡偷來的《輿地圖》,以及一張自己憑藉記憶手繪的金中都地圖。作爲飛機設計方面的“專家”,她知道,速度較慢的螺旋槳飛機可以在糟糕的土路上成功降落;因而,她纔敢如此冒險,深入蒙古軍的後方金中都對蕭媞進行營救……
“睡吧,快睡吧……”
秋天已然降臨,這個時候,夜晚草叢中除了爬蟲蛇類之外,最多的當屬露水了。待月亮逐漸移到了半空之時,趙嫣的外衣上早已經沾滿露水,在秋風的吹拂下她不禁感到了一絲寒意……然而,更加禍不單行的是,此時一隻臭蟲忽然爬到了她的臉上,還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要是平時,她早就尖叫一聲,然後跑去井邊用水狠狠地衝洗一番了。可在這時,爲了能夠等到夜黑風高的半夜,趙嫣卻只能忍受著難聞的臭蟲味,一邊靜靜地耐心等待。
“困死了……反正也沒人來偷這玩意,咱哥幾個還是去睡覺吧……”
終於,看守飛機和石油桶的廂軍士兵們忍不住睡神的誘惑,或是瞌睡蟲上了腦,一個個打著哈欠就往營房走去。不一會兒,除了蟋蟀的叫聲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士卒如雷的鼾聲了。
“走!”
機會一到,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趙嫣忽然像喝了興奮劑一般直接爬出草叢,躡手躡腳地向著飛機的機腹爬去……待爬到機腹底下之後,趙嫣突然一躍而起,緊緊地抓住了飛機的機翼,藉著月光,她擰開油箱,看到的竟然是滿滿的、幾乎將要溢出的黑色原油。
“哎……嚇死我了,沒想到這麼輕鬆……”
“咔咔咔……”
在木質營房裡睡得正香的那些士卒們,忽然被一陣頗爲熟悉的轟鳴聲給驚醒了。在短暫的驚愕之後,有人發覺,那不是飛機引擎啓動的聲音嗎?
“快……快攔住它……”
反應過來之後,那些上一刻還在被窩裡躺著的士兵連外衣都來不及穿,光著膀子就衝到了戶外試圖阻攔飛機起飛。機艙裡的趙嫣也不含糊,眼看那些士卒就要追上自己,她猛地將油門推到最大,飛機如同離弦的箭一般,一頭就扎向了遙遠的天邊。
“只要向著北方直飛,應該清晨就可以到中都了……”
空中,清冷皎潔的月光透過舷窗照進了機艙。這恰好爲趙嫣提供了不小的便利……借用月光的指引,她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動駕駛儀,將方向鎖定在了臨安府的正北方,按照她的在紙上計算出來的數據,中都距離臨安大概有二千五百里,飛機一個時辰可以飛行一千四百多裡,預計需要飛行兩個時辰左右即可到達……
“困死老孃了……”
在濃濃睡意的驅使之下,趙嫣竟然兩眼一閉就睡了過去……完全不顧自己是在駕駛飛機。這個時候,飛機已經飛過了長江,進入了淮東制置司的管轄地區,用不了多久,它就會載著她飛過淮河,進入中原腹地……那裡是一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對於那裡,她的印象就只有前些年的端平入洛,而宋軍正是在那裡遭遇了蒙古軍的襲擊,收復三京(宋代三京指的是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遂成虛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