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人……”
“李嫗,本官命汝監視蕭媞,今日她可有異樣?”
入夜,在臨水軒附近的一間小屋里,韓文林默默地點起了一支蠟燭,然后一臉陰沉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而在他眼前,一個略顯老態的婦女正直直地跪在他的面前,表面上她雖是一臉溫和恭順,然而眼睛里卻不時閃現出一絲兇光。
“韓大人……在你離開臨水軒之后,妾曾聽聞此女獨自低吟,說甚么絕不會為王爺制作火器電報……”
“哼……看來她是活膩了……”一聽此言,韓文林怒不可遏地拍了一下桌子,在拿起茶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茶之后,他方才放緩了口氣,說道:
“此事若被王爺知曉,則不免怪罪我等……如此說來,須給她來點狠的,否則不免前功盡棄!”
“韓大人……對此妾早有準備!”直到這時,李嫗方才起身,雙手叉著腰對韓文林陰狠地說道:
“韓大人,數年前,妾曾奉令看守金國宮婢……其時,一些宮婢還妄想做甚么貞潔烈女。妾只用幾月就讓她們骨軟筋酥,乖乖就范!若將妾之方法用于蕭媞,則可讓她再也不敢反抗大朝和忽必烈王爺!”
“數月……太長了!恐怕大朝朝廷和忽必烈王爺等不及!”韓文林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本官給你半月時間,若汝能將她降服,則必有重賞!”
“遵命……”
這夜剛過子時,李嫗就迫不及待地將蕭媞從被窩里拖了起來拉到了院子里。借著月光,蕭媞看見對方的老臉上露出了一絲陰笑,借著便聽到了她那蒼老得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
“蕭媞……聽聞你辜負了忽必烈元帥的大恩大德,可有此事?”
“妾身不敢,王爺對……趙珍珠有……救命之恩……妾身沒齒難忘……定當銘記于心……”蕭媞低著頭、嘴唇微張喃喃地回答道,雖是如此,但她仍舊一猜便知這次大禍是自己出言不慎所找來的的……想到這,她真覺得自己怎么如此愚蠢,竟然連“隔墻有耳”這個道理都忘了。
“喲,不敢?還當你是趙與莒的寵妃嗎?”一聽蕭媞還要“狡辯”,李嫗只是冷笑著看了她一眼,接著轉到她的身后,對著蕭媞的雙膝就是幾腳:
“跪下……今晚要是你敢私自動彈,小心老娘要了你們娘倆的賤命!”
雙膝突然遭此重擊,在疼痛的作用下蕭媞一下子就跪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寒風很快就將睡衣的裙角給吹拂了起來,她的黑發也隨著寒風飄散開來……由于身上只穿著一件絲質睡衣,很快她就被凍得瑟瑟發抖,不經意間,她將雙臂緊緊地環抱在了胸前,試圖抵御住呼嘯而來的冷風。
“夫人……蕭媞不敢了……求你讓蕭媞進屋歇息吧……”僅僅一盞茶的時間,蕭媞就感覺一陣暈眩向自己襲來。根據經驗她明白這是即將染上風寒的前兆,這時候,她的想法就只剩下了趕快想方設法進屋歇息為妙,至于其他的,那就先放在一邊吧。
“住嘴,讓汝說話了嗎?”不等蕭媞說完,李嫗就揚起皮鞭,朝著她的肩膀就抽了過去。
“求求你了……就饒了蕭媞這一次吧……”蕭媞咬緊牙關忍住肩上火辣辣的疼痛,伸出了顫抖的雙手抓住了李嫗的裙角,一邊繼續試圖動之以情:
“趙珍珠……她才一周多……要是妾身病倒了,沒有娘照顧的日子她該怎么過啊……”
“也好……”李嫗面露怨毒之色地看了蕭媞一眼,接著揚起皮鞭瞅準她的臉就抽了過去……接著,她故作隨意地從蕭媞手里拽過裙角,抬起腳,瞅準蕭媞的手背就踩了下去:
“蕭媞,聽聞你在宋宮之時,曾以擅長刺繡而聞名……從明日起,你每日須從卯時起床做工,至戌時方可休息,每天你倆只能吃早晚兩餐……要是你敢偷懶或者懈怠的話,那你們娘倆就等著天天忍饑挨餓吧……”
“妾身遵命……”手上鉆心的疼痛不禁讓蕭媞倒吸了一口涼氣,漸漸地,她的眼中也開始浮現出了淚水……待李嫗將腳從她的雙手上移開之時,借著冰冷的月光,蕭媞這才發覺,自己的手背上早已經是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知道就好!”李嫗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過了凍得瑟瑟發抖的蕭媞。在用皮鞭將她趕進屋內之后,李嫗一邊鎖門,一邊還不忘厲聲“提醒”了她一句:
“如今已是丑時三刻,再過一個多時辰針線送來之時你若是還未起身,那你和趙珍珠今日就別想吃飯!”
重新躺在床上之后,蕭媞下意識地拿起了手邊放著的手絹替自己簡單擦拭包扎了一下手背上的傷口……接著在睡意的驅使之下,她又不知不覺地閉上了雙眸。
清晨,當一絲微弱的陽光剛剛從東邊的天空中投射出來之際,一隊來自漠北的人馬馬不停蹄地來到了燕京城下,在為首的一個隨從對城頭衛兵喊話之后,護城河上的吊橋被緩緩地放下了。
“賊老天,貴由竟然慫恿母后違背成吉思汗之遺命,妄圖攫取權力……二王子,我等可不能袖手旁觀!”
“就是就是……不如我等回涼州之后,立即和汪世顯一起重整兵馬殺向和林,與貴由決一死戰!”
原來,這對人馬正是窩闊臺次子闊端王子的怯薛。此次闊端帶著親信前往和林,除了參加父汗的葬禮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參加忽里臺大會以討論新任大汗的人選……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脫列哥那竟然宣稱窩闊臺有遺命要她暫時攝政,至于選舉新汗的忽里臺大會,還是等數載之后再行召集,而自知母后偏袒貴由王子的闊端則覺得大事不妙,如此下去,蒙古大汗的寶座非得落到貴由手中不可。
“王爺……聽聞燕京有不少美酒佳人,還是暫且歇息幾日,然后再往涼州商議對策!”就在闊端騎在馬上一言不發之時,一個五大三粗的怯薛拍馬上前,給闊端提出了一個“放松心情”的好主意。
“甚好!斡赤斤,你和楊循給本王去城里打探打探,若有美女好酒,則給本王立刻送到驛館……不得有誤!”
“是!”方才提出建議的怯薛一臉諂媚地點了點頭,隨后順手放松了韁繩,隨著馬匹速度的減慢,斡赤斤逐漸落在了隊伍后面……待到和那個名叫楊循的翻譯平行之時,他才和楊循一本正經地說道:
“楊大人,如今王爺有令,命我等去打探何處有美酒佳人……請隨我去一趟吧!”
“遵命!”
燕京城的街道雖是略顯破敗,然而和中原的其他遭受過蒙古軍破壞的城池比起來,這里還是顯得較為繁華……只不過,作為大蒙古國燕京行尚書省的所在地,這里有著不少的蒙古和色目官吏,而這些人平日里也時常以統治者而自居,對底下的漢人也是多有不法之行為,令漢人們多敢怒而不敢言。
“楊大人,敢問這里是……”
“此乃金狗王城留下的遺跡之一,乃魚藻池!”
不知不覺間,斡赤斤和楊循騎著馬來到了魚藻池附近的一家還算湊合的酒館。在將駿馬栓在店前的木樁上后,他們走進了酒店一樓開始喝酒歇息,順帶手打聽一下燕京的美女……
“掌柜的……我等奉二王子闊端之命前來打探消息,只需問汝一言!”
作為翻譯的楊循毫不客氣地將酒店掌柜給叫到了他們面前,在請掌柜也坐下的同時,他還故作隨便地將一把彎刀給狠狠地拍在了木桌上。從他和斡赤斤傲慢無禮的眼神中,掌柜當即就明白了,楊循這么做是要警告自己必須老實回答他的問題,要是耍滑撒謊的話則會有殺身之禍。
“客官盡管問……”
楊循略帶醉意地斜著眼看著掌柜,裝出了一副隨意的模樣夸贊道:
“掌柜的,你家的酒可燕京一絕啊……”
“不敢當不敢當啊……”面對楊循的夸贊,掌柜只是連連拱手,一臉謙卑地面對著眼前的這兩個人……直到這個時候,楊循才突然來了個“變臉”,換成了一臉嚴肅的模樣徑直問道:
“掌柜的,敢問這里及附近可有美人?”
“這……”店掌柜皺著眉頭猶豫了一會之后,方才把他聽到的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如實告訴了楊循:
“大人,前些日子在下曾親眼見著,一隊人馬押解著一輛馬車到了魚藻池邊。而當時,在下也沒拿這當一回事……直到前兩日,方有一個奉命看守魚藻池的衛兵酒后失言,說池中島上的臨水軒里關著小宋國主趙與莒的一個寵妃和她的女兒……而此女則美若天仙,乃當世罕見之美女……”
“太好了!”楊循一聽掌柜的這么說,不禁當即拍案叫絕:
“掌柜的……敢問此女是如何被擄到此處的?”
“聽說是忽必烈元帥的人從臨安擄來的,而她的女兒則是宋國公主……”掌柜說到這忽然停了停,接著臉色立馬就變得如同白紙一般:
“而今這對母女可是忽必烈元帥的戰利品……若是忽必烈元帥知道在下如此言語,則不免給在下招來殺身之禍也!”
“有勞了!”楊循從衣袖里掏出了二兩銀子,將其徑直給倒扣在了桌上:
“掌柜的,這些給你!汝大可放心,闊端殿下是不會汝之言語告知忽必烈的!”
入夜,隨著時間逐漸走向戌時,天不亮就開始忙碌的蕭媞終于覺得自己可以歇息一下了。然而,正當她用手輕輕地錘了一下酸痛不已的后背,準備繼續攏一攏自己散亂的青絲之時,身后傳來的一陣聲音卻讓她不由得停止了這些……
“喲……忙了一天就才繡了這么點?是不是又在偷懶了?”
“夫人……你大人有大量,還是饒了妾身吧……”蕭媞哭喪著臉,強行按耐住內心的驚懼轉身一看,原來是那個李嫗又來“監督”她工作了,這次當卯時天還沒亮之時,她就手持皮鞭進屋一把揪住了蕭媞的長發,要求她繡一幅“西湖十景圖”,限半月完成……而蕭媞自己則十分清楚,要繡一幅這樣大的畫作至少需要繡十億針,再加上構思的時間,若要繡得好,別說半個月,就是一年也未必能完成。
“蕭媞……你知道老娘的脾氣……要是你因為偷懶而完不成的話,你就等著和趙珍珠一起挨鞭子吧!”
面對蕭媞哀求她寬限些時日,李嫗只是冷笑著看了她一眼就舉起了皮鞭向她的背上抽了過去……在她的淫威之下,蕭媞只好叫醒女兒,在她們娘倆匆忙吃完粗劣的飯食之后,蕭媞她就頭也不抬地開始埋頭苦干,希望能夠盡量完成工作。
“又想求饒……沒門!”李嫗一臉厭惡地看了下跪在地上、臉上早已沾滿汗水和眼淚的蕭媞,怨毒地再度揮舞起了鞭子,一邊打她還一邊大聲斥責:
“叫你偷懶?叫你耍滑?……要是你再敢懶惰的話,小心你們的狗命!”
“夫人……蕭媞真沒偷懶……”在銀牙緊咬忍過鞭笞之后,蕭媞不顧背上的血痕和劇烈的疼痛一把抱住了李嫗的雙腳,正當李嫗準備將她一腳踢開之時,蕭媞忽然連聲求哀道:
“真的……如此畫作若要在半月繡成,真需十數人之努力……而如今,即使你讓蕭媞累死,也絕無可能完成……求你就放過蕭媞母女吧……”
“哼,你就別裝可憐了……今晚你倆就餓著睡覺吧!”說完,在吹滅蠟燭之后,李嫗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并不寬敞的臥房,木門“嘩啦”一聲地就被上了鎖。
“夫人……你就可憐一下趙珍珠吧……”
黑暗中,蕭媞坐在床上摟著趙珍珠哭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想起過去在臨安皇宮里的生活,她的心里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恍若隔世……
“娘……我餓……”
“珍珠,對不起……”再一次聽到趙珍珠的說話聲之后,蕭媞終于想起了自己曾經在蒙古細作給她的破包袱里藏著一兩個還沒吃的干饅頭。那時候正是趙珍珠的病剛好之時,在多次挨餓受凍之后,蕭媞終于明白了,只要食物有所“富余”的時候,她就要在包袱里偷偷地藏些吃的以備不時之需……
“你先等等,娘去給你找吃的……”
在被褥里摸黑翻找了片刻之后,蕭媞總算在包袱里摸到了一個饅頭。然而還未欣喜多久她就發覺,這個饅頭早已經被風干,連自己都咬不動,更何況才剛剛長牙的女兒?
“水……”蕭媞記得,以前她曾經在蒸干饅頭前會在饅頭上淋一些溫開水,從而促進饅頭軟化。但這次不同的是,屋內根本沒有爐子可供她蒸熟饅頭……這著實是件傷腦筋的事。
“珍珠……這次你就將就地吃點吧……”待饅頭被水泡軟之后,蕭媞開始一點點地將其喂給女兒吃……然而正在這時候,門外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陣砸門鎖的聲響。
“什么人……”
蕭媞驚恐萬狀地走到門邊,輕輕地叩了叩木門……豈料屋外這時傳來了“嘰里呱啦”的說話聲,屋內的蕭媞仔細一聽,原來這是蒙古語……再想想韓文林威脅過她的話,她不禁霎時嚇得癱軟在地……僅僅一會兒的功夫,門鎖終于“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隨之“吱”的一聲,木門也被兩個蒙古怯薛給推開了。
“你們……你們想做什么?”在狼狽不堪地爬回床上之后,蕭媞就一把抱過趙珍珠,一面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臉。不過那兩個蒙古怯薛也沒敢動她,而是手持馬刀筆挺地站在了門口……
“珍珠,來,娘喂你吃……”眼看沒人要對她下手,蕭媞也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她端過了盛有饅頭和水的茶碗一邊繼續喂女兒吃饅頭,一面還故作輕松地輕聲吟唱起了陸游的《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哈哈哈哈……唱得真好聽,真不愧是小宋國主的嬪妃……”待蕭媞唱完之后,一個文人模樣的官員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朝著她就是一拱手:
“你就是蕭媞吧……”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自闖入這里?”待蠟燭點上之后,蕭媞慘白的臉和顫抖的雙手被怯薛們給看了個一清二楚……而面對蕭媞的質問,方才進來的文人只是淡然地看了看她,抿了抿嘴方才說道:
“在下楊循,是闊端王子的人……”
“嘿,想必大人在成都府殺人放火還殺得痛快吧?”一聽到“闊端”這兩個令人感到惡心的字眼,再想想成都府的廢墟和一百四十萬人的遺骨,蕭媞不覺此人的身上沾滿了一股血腥的氣息……
“成都府……那是你們小宋自尋死路!你們這些南蠻子根本就不該反抗大朝!”
“不該反抗?”低著頭的蕭媞冷笑了一聲,厭惡的表情已經凝結在了她那白皙的臉上。良久,她才面露譏諷之色的抬頭看了楊循一眼,用嘲笑的口吻說道:
“看來呀,要給韃子當狗才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啊……”
“蕭媞……你難道不怕王爺殺了你們娘倆?”聽完蕭媞的諷刺之后,楊循走到了床前,一把抓住了蕭媞的右手,同時用他那如惡狼般的眼神瞪著正在一旁啃著冷饅頭的趙珍珠:
“這孩子可真是美人胚子……要是可以不死就好了……”
“你……若是你敢動她一下……蕭媞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喲……”早已經替闊端做多壞事臟事的楊循倒也故作無事,一面卻手下用勁,指甲狠狠地掐入了蕭媞右手手背上的傷口……霎時,鮮血順著她的手腕流了下來。而在她身旁,趴在床上、雙手捧著半個饅頭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趙珍珠哪里見過這個陣勢?她當即就嚇得丟掉了饅頭哇哇大哭起來。
“珍珠……沒事的,別哭了……”蕭媞伸出了自己尚且能動的左手替趙珍珠擦去了淚水之后,這才平靜下來轉頭盯著楊循:
“你說吧,你們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們不傷害趙珍珠,我都可以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