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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姆威爾

山姆讀著關(guān)于異鬼的書,抬眼看到了那只老鼠。進(jìn)本站。

他的眼睛又紅又腫。我不該揉得那么頻繁,他總是一邊揉一邊告訴自己。灰塵弄得眼睛癢癢的,直想流淚,這地下到處都是灰塵。每次翻動書頁,一小簇塵埃就會飄散到空中,而每當(dāng)他移開一堆書,想看看下面藏著什么時,總會弄出一團(tuán)灰云。

山姆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睡了,起初,他發(fā)現(xiàn)一捆破破爛爛的散頁,便解開細(xì)繩,點燃蠟燭閱讀,結(jié)果一發(fā)不可收拾,到如今那支很粗壯的牛油蠟燭只剩下不到一寸。他累極了,卻無法停止。再看一本我就停下,他告訴自己,再看一頁,一頁而已。再看一頁我就上去休息,吃點東西。但一頁過后總有另一頁,另一頁過后又有新的一頁,而書堆底下還有另一本書在等著。我只瞧一眼,看看這本書講什么,他心想,然而等回過神來,已經(jīng)讀了一半。自打跟派普和葛蘭一起喝過培根豌豆湯之后,他就沒吃東西。噢,不,吃了面包與奶酪,但只有一點點,他邊想邊略略瞥了瞥空盤子,發(fā)現(xiàn)那只老鼠正在享用面包屑。

老鼠有他粉紅色的手指頭一半那么長,黑眼睛,軟灰毛。山姆知道自己應(yīng)該殺死它。老鼠偏愛面包奶酪,但它們也啃嚼紙張。他曾在架子和書堆里發(fā)現(xiàn)大量老鼠屎,許多皮革封面呈現(xiàn)出咬嚙的痕跡。

但它不過是一個饑餓的小東西,他怎能吝嗇一點點面包屑呢?然而,它會吃書本……

坐椅子坐得太久,山姆的背僵硬如木板,腿則像睡著了一般。他知道自己動作不夠快,逮不住老鼠,但也許可以砸死它。他肘邊躺著一本皮革封面的巨型抄本,《黑色人馬年鑒》,這本書中喬昆修士詳盡敘述了奧勃特·卡斯威擔(dān)任守夜人軍團(tuán)總司令的九年生活,每一頁都對應(yīng)著他任期的一天,基本上都如此開頭,“奧勃特大人清晨起床如廁”——除了最后一頁,那一頁寫道,“奧勃特大人被發(fā)現(xiàn)于夜間亡故。”

不能讓老鼠毀了喬昆修士的辛苦成果。山姆的左手極其緩慢地伸向那本書。書又厚又重,他試圖單手舉起來,結(jié)果卻從他肥胖的指間滑落,“砰”的一聲砸下。老鼠轉(zhuǎn)瞬間便逃竄得不見蹤影。山姆松了口氣。砸死這可憐的小東西會讓他做噩夢的。“但你不該吃書。”他大聲說。也許下次下來時,他該多帶些奶酪。

他很驚訝蠟燭已快燒完了,不曉得喝培根豌豆湯是今天還是昨天的事?昨天。一定是昨天。意識到這點,他打了個哈欠。瓊恩不會明白他的心情,但伊蒙師傅會幫他解釋。學(xué)士失明之前,跟山姆威爾·塔利一樣酷愛讀書。他能明白,當(dāng)你深陷入書本中時,仿佛每一頁都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山姆艱難地站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小腿麻麻的,猶如針刺一般。他坐的椅子十分堅硬,當(dāng)他彎腰去取書時,會壓得腿部不舒服。我得記著帶墊子。假如能睡在底下就更好了。他在四只裝滿零散書頁(全部來自已經(jīng)失傳的著作)的箱子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半隱藏的地窖,這是個理想地點,但他不能撇下伊蒙師傅太久。學(xué)士最近身體不好,需要照料,此外還有烏鴉呢。伊蒙身邊固然有克萊達(dá)斯,但山姆更年輕,鳥兒也更喜歡他。

于是山姆左腋下夾著一堆書籍和卷軸,右手拿著蠟燭,穿過被弟兄們稱為“蟲道”的隧道,返回黑城堡。一束淡淡的光線照亮了通向地表的陡峭石階,因而他知道上面已是白晝。他將蠟燭留在墻上的凹洞里,然后攀登。走到第五十步,他喘起粗氣;到了第十步,他停下來把書換到右腋下。

天空是鉛白的顏色。看樣子要下雪,山姆抬頭斜睨,心里想。這讓他感到不安。他記得先民拳峰上那個夜晚,記得伴隨漫天大雪而來的尸鬼軍團(tuán)。不要隨時隨地都像個膽小鬼,他責(zé)怪自己,現(xiàn)在你周圍有那么多誓言效命的兄弟,更不用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他的騎士們了。黑城堡的堡壘和塔樓在他面前聳立,但與碩大無朋的冰墻相比,顯得渺小不堪。一支小隊伍攀附于冰墻四分之一高處,正在修建一段新的之字形樓梯,并與舊梯子相連。鋸子與鐵錘的聲響在冰面上回蕩。瓊恩讓工匠們?nèi)找冠s工,山姆在晚餐時聽見有人抱怨,說莫爾蒙大人決不會如此壓榨勞力。然而要是沒有梯子,除了絞盤鐵籠,別無他法可以上長城,遇有情況會措手不及。雖然山姆威爾·塔利痛恨樓梯,但他更痛恨鐵籠子,乘坐時,他總是閉起眼睛,相信鏈子馬上就要斷掉。每當(dāng)鐵籠擦刮冰面,他的心跳就會陡然停止。

兩百年前此處有龍,看著籠子緩緩下降,山姆尋思,它們“嗖”地一下就能飛上城。亞莉珊王后騎著她的龍造訪黑城堡,而她的王夫杰赫里斯稍后也騎著自己的龍趕來。銀翼有沒有留下龍蛋呢?史坦尼斯在龍石島有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蛋呢?不過,即使有蛋,又該如何孵化?受神祝福的貝勒對著他的蛋祈禱,坦格利安家族的其他人則尋求巫術(shù)的幫助,然而最終,他們只得到嘲笑和災(zāi)禍。

“山姆威爾,”一個陰沉的聲音說,“我是來找你的。總司令大人吩咐我?guī)闳ヒ娝!?

一朵雪花飄落在山姆鼻尖上,“瓊恩想見我?”

“這個嘛,我可說不準(zhǔn),”憂郁的艾迪·托勒特道,“我不想見的總是來找我,我想見的卻老找不到,愿望和事實基本無瓜葛。但你還是快去吧,雪諾大人跟卡斯特的老婆談完話就跟你談。”

“吉莉?”

“是她。假如我奶媽能長得像她,那我現(xiàn)在還叼奶頭呢。知道嗎,我奶媽長胡子的。”

“說明她是頭山羊,”派普叫道,他跟葛蘭從角落里冒出來,手拿長弓,背著箭囊。“你上哪兒去了,殺手?昨天晚餐時缺了你,一整只烤公牛沒人吃。”

“別叫我殺手。”山姆不理會公牛的玩笑。派普就是那樣。“我在看書。有只老鼠……”

“別跟葛蘭提老鼠。他怕老鼠。”

“我才不怕。”葛蘭憤慨地說。

“但你不敢吃老鼠。”

“我能吃的老鼠比你多。”

憂郁的艾迪·托勒特嘆了口氣。“我小時候,只有在節(jié)慶日才吃得到老鼠。我排行老幺,所以總是吃尾巴。尾巴上沒肉。”

“你的長弓呢,山姆?”葛蘭問。艾里沙爵士給他取了“笨牛”的外號,而他現(xiàn)在長得日益名副其實,真的像頭牛。他來到長城時雖然高大,但行動遲緩笨拙,臉紅脖子粗,腰也粗得像桶。如今雖然派普誘騙他出丑時,他的脖子仍然會紅,但長期習(xí)武使得肚腩不見了,胳膊變得強硬,胸膛變得寬闊。他極為強壯,而且跟野牛一樣毛發(fā)蓬松。“烏爾馬在靶場等你。”

“烏爾馬。”山姆窘迫地重復(fù)道。瓊恩·雪諾當(dāng)上總司令后做的第十件事,就是讓所有弟兄每天操練箭術(shù),即使事務(wù)官和廚師也不例外。他認(rèn)為,從前的守夜人軍團(tuán)過于強調(diào)劍術(shù),而不注重弓箭,在每十人就有一個是騎士的時代當(dāng)然有道理,但在每一百人當(dāng)中才有一個騎士的目前卻顯得不合時宜了。山姆支持這道命令,但他討厭練習(xí)長弓幾乎就跟討厭爬樓梯一樣。他戴上手套便射不中任何目標(biāo),脫掉手套指頭就會起泡。弓箭是危險的東西。紗丁曾在弓弦上繃裂了半個拇指甲蓋。“我忘了。”

“忘了?你好傷野人公主的心啊,殺手,”派普道,最近瓦邇開始從國王塔上她自己的窗前張望他們。“她在等你呢。”

“她才沒有!別這么說!”山姆只跟瓦邇說過兩回話,那還是隨伊蒙學(xué)士去探望她,以確保孩子健康的時候。野人公主貌美如花,他在她面前總是結(jié)結(jié)巴巴,漲紅了臉。

“為什么不呢?”派普反問,“她想要懷你的孩子。也許我們該叫你‘風(fēng)流浪子’山姆才對。”

山姆漲紅了臉。他知道史坦尼斯國王對瓦邇有安排——她是結(jié)合北方人與自由民,讓他們和睦相處的關(guān)鍵棋子。“我今天沒時間練習(xí)長弓,我得去見瓊恩。”

“瓊恩?瓊恩?我們認(rèn)識瓊恩嗎,葛蘭?”

“他是指總司令大人。”

“喔喔喔——偉大的雪諾大人。當(dāng)然了。不過,你干嘛跟他約會?他又不會扭耳朵。”派普扭了扭自己的耳朵,以示能耐。他長著一對凍得通紅的招風(fēng)耳。“現(xiàn)在他真成了雪諾大人,相對于我們,實在太尊貴了。”

“瓊恩有他的責(zé)任,”山姆替朋友辯護(hù),“長城是他的了,他必須統(tǒng)籌全局。”

“一個人對他的朋友也有責(zé)任。要不是我們幫忙,當(dāng)上總司令的也許是杰諾斯·史林特呢,然后史林特大人會派雪諾赤身裸·體騎著騾子去巡邏。‘趕往卡斯特的堡壘’,他會如此下令,‘把熊老的斗篷和靴子給我拿回來。’我們幫他避免了難堪,現(xiàn)在他的責(zé)任太多,居然連到壁爐邊喝杯熱酒的工夫都沒有?”

葛蘭表示贊同。“他的責(zé)任沒妨礙他下校場。基本上,他天天都在那兒打斗。”

這是事實,山姆不得不承認(rèn)。有一次,當(dāng)瓊恩來和伊蒙師傅談話時,山姆問他為何花那么多時間練劍。“熊老作總司令時根本不怎么參加日常訓(xùn)練。”山姆指出。作為回答,瓊恩將長爪交到山姆手中,要他感覺這把劍的輕盈與平衡,并讓他旋轉(zhuǎn)劍刃,觀察煙灰色金屬中閃現(xiàn)的波紋。“這是瓦雷利亞鋼劍,”他說,“以魔法鍛冶而成,鋒利無比,幾乎堅不可摧。劍士應(yīng)該和他的劍合為一體,山姆,然而長爪是瓦雷利亞鋼,我不是。斷掌要殺我就跟你拍死一只蟲子那么容易。”

山姆把劍遞回去。“我老拍不到蟲子,它們會飛,我經(jīng)常打中胳膊,疼極了。”

瓊恩笑了。“好吧。科林殺我就像你喝粥那么快。”山姆喜歡喝粥,尤其是摻了蜂蜜的甜粥。

“我沒時間閑聊。”山姆離開朋友們,向軍械庫走去,一路把書本緊緊抓在胸前,這讓他聯(lián)想起了誓言:守護(hù)王國的堅盾。唉,假如七國的老百姓們意識到守護(hù)王國的是葛蘭、派普和憂郁的艾迪·托勒特這號人,真不知會如何評論。

司令塔內(nèi)部已被大火焚毀,而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占據(jù)國王塔作為居所,因此瓊恩·雪諾住在軍械庫后面,昔日屬于唐納·諾伊的簡陋房間。山姆到達(dá)時吉莉剛要離開,她裹著一件舊斗篷,那是他倆逃離卡斯特的堡壘時山姆給她的。她幾乎直接奔了過去,但山姆抓住她的手臂,兩本書因之掉下來。“吉莉。”

“山姆。”她聲音沙啞。吉莉長著黑頭發(fā),身材苗條,棕色的大眼睛猶如母鹿。她完全被山姆的舊斗篷淹沒,然而她的臉雖然半隱藏于兜帽中,但還是能看出在發(fā)抖,神色蒼白而驚恐。

“出什么事了?”山姆問她,“孩子們怎么樣?”

吉莉掙脫開來,“他們很好,山姆。很好。”

“在他倆之間你還能睡覺,真是個奇跡。”山姆愉快地說,“昨晚我聽見哭聲的是哪一個?他似乎怎么都哭不完。”

“是妲娜的兒子。他想喝奶時就會哭。我的……我的孩子從不亂哭。有時候他會咯咯地叫喚,但……”她眼中盈滿淚水。“我得走了,去給他們喂奶。要是不快去,奶水會漏到自己身上。”她跑過庭院,留下困惑不解的山姆。

他必須蹲下才能撿起掉落的書籍。我不該帶這么多書,他一邊告訴自己,一邊掃去書上的泥塵,那是柯洛庫·弗塔的《玉海概述》,厚厚一大卷來自東方的故事與傳奇,伊蒙師傅命令他必須找到這本書,幸好,它看起來完好無損;托馬克斯學(xué)士的《龍王們:坦格利安家族從流浪到神化的歷程,兼論巨龍之生死》就沒那么幸運了。它掉落時被翻了開來,有幾頁紙沾上爛泥,其中一頁有一幅相當(dāng)漂亮的彩圖,畫的是“黑死神”貝勒里恩。山姆一邊咒罵自己是個笨手笨腳的呆瓜,一邊擦拭書頁,將泥巴刮掉。在吉莉面前,他總是很狼狽,而且下面還會硬……好吧,每次都會硬。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不該有這樣的感覺,可是當(dāng)吉莉談及自己的乳··房……

“雪諾大人正等著呢。”兩個穿黑斗篷、戴鐵半盔的守衛(wèi)站在軍械庫門口,斜倚著長矛。說話的是“毛人”哈爾,穆利則幫助山姆站起來。他反射性地謝過之后,快速走了進(jìn)去,經(jīng)過有砧板與風(fēng)箱的鍛爐時,不由得拼命抓緊書。一件鎖甲半成品放在工作臺上。白靈在砧板底下伸展著身子,啃一根牛骨,要喝里面的骨髓。山姆走過時,大白狼抬頭看了看他,但沒有發(fā)出聲響。

瓊恩的會客間就在那些放滿長矛與盾牌的架子后面。山姆進(jìn)去時,他正在讀一卷羊皮紙,莫爾蒙大人的烏鴉站在他肩頭向下張望,仿佛也在讀羊皮紙,但當(dāng)它見到山姆,便展開翅膀,一邊向他飛來,一邊喊叫,“玉米,玉米!”

山姆將書換到一邊手上,用另一只手去門背后的袋子里抓出一把玉米粒。烏鴉落在他手腕上,從掌心里啄起一粒,它啄得如此之重,山姆不由得叫了一聲,抽回手來。烏鴉飛回空中,黃色紅色的玉米粒撒得到處都是。

“關(guān)門,山姆。”瓊恩臉上仍有淡淡的疤痕,一只鷹曾試圖挖他的眼睛。“那家伙有沒有弄破你的皮?”

山姆輕輕放下書,脫掉手套。“有啊。”他感到一陣暈眩,“我在流血呢。”

“我們都會為守夜人軍團(tuán)流血。戴上厚點的手套。”瓊恩用腳把一張椅子推到他面前。“坐下,看看這個。”他將羊皮紙遞給山姆。

“這是什么?”山姆問。烏鴉開始在草席里搜尋玉米粒。

“一面紙糊的盾牌。”

山姆邊看邊吮手掌上的血。他一眼就認(rèn)出伊蒙師傅的筆跡,老人的字體纖細(xì)而精準(zhǔn),但由于看不到化開的墨漬,有時會留下難看的污斑。“給托曼國王的信?”

“在臨冬城,托曼曾跟我弟弟布蘭用木劍打斗。他穿著那么多襯墊,看上去就像一只填鵝。后來,布蘭將他擊倒在地。”瓊恩走到窗邊。“現(xiàn)在布蘭死了,白白胖胖的托曼坐上了鐵王座,他的黃金鬈發(fā)上頂著王冠。”

布蘭沒死,山姆幾乎說出口,他隨“冷手”去了長城外。話語卡在他喉嚨。我發(fā)誓守秘。“你還沒在信上簽名呢。”

“熊老上百次地向君臨求助,他們送來的卻是杰諾斯·史林特。一旦蘭尼斯特聽說我們收留了史坦尼斯,只怕再謙卑的信件也無法獲取同情。”

“我們收留他是為了防守長城,又不是幫他進(jìn)行戰(zhàn)爭。”山姆把信快速地重讀一遍。“這里面說得很清楚。”

“泰溫公爵會在意其中差別嗎?”瓊恩把信拿回來。“他為什么要幫我們?他從來沒有付出過。”

“嗯,”山姆說,“也許他不愿聽人們議論說當(dāng)史坦尼斯保衛(wèi)王國時,托曼國王卻在玩玩具。那會讓蘭尼斯特家族蒙羞的。”

“蒙羞?說心里話,我想帶給蘭尼斯特家族毀滅與死亡。”瓊恩拿起信。“守夜人軍團(tuán)決不參與七大王國的戰(zhàn)爭,”他念道,“我們立誓守護(hù)整個國度,而今國家已危于累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協(xié)助我們對抗長城外的敵人,但我們并未支持他……”

“嗯,”山姆扭動著身子,“我們并未支持他。是嗎?”

“我提供食宿給史坦尼斯的人,把長夜堡劃給他們支配,再允許部分自由民在新贈地定居。僅此而已。”

“泰溫公爵會說你給的太多了。”

“而史坦尼斯認(rèn)為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對國王而言,你付出越多,他就索要得更多。我們正如履薄冰,腳底是萬丈深淵。與一個國王相謀已經(jīng)夠難,同時滿足兩個根本不可能。”

“是的,但……若蘭尼斯特家大獲全勝之后,泰溫公爵認(rèn)定我們背叛真正的國王,那也許意味著守夜人的災(zāi)難。他背后有提利爾家族的支持,整個高庭的力量,而且他在黑水河上確實擊敗了史坦尼斯大人。”山姆或許見不得血,但他了解貴族戰(zhàn)爭的法則——全拜父親從小的耳濡目染所賜。

“黑水河之戰(zhàn)只是一場戰(zhàn)役。羅柏贏得過所有戰(zhàn)役,最終卻掉了腦袋。假如史坦尼斯能喚起北境……”

瓊恩企圖說服自己,山姆意識到,但并不成功。這也難怪,近來,渡鴉川流不息地飛出黑城堡,猶如一場黑翼風(fēng)暴,前去號召北境的領(lǐng)主們起兵擁護(hù)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這些烏兒大部分是山姆親手送出的,但迄今為止只有去卡霍城的那只回來了,其余是一片異樣的沉默。

即使史坦尼斯能把北方人爭取過來,山姆也不知道他如何匹敵凱巖城、高庭和孿河城的聯(lián)軍;然而若沒有北境的支持,他完蛋得更快。假如泰溫公爵因之把我們定性為叛徒,守夜人也會跟著完蛋。“蘭尼斯特在北境有自己的代理人。波頓公爵和他的私生子。”

“史坦尼斯似乎能取得卡史塔克的支持,若能進(jìn)一步贏得白港……”

“若能,”山姆強調(diào),“若不能呢……大人,紙糊的盾牌總比沒盾牌強。”

瓊恩抖了抖信。“我想也是。”他嘆口氣,提起一支鵝毛筆,在信件底部潦草地署名。“準(zhǔn)備封蠟。”山姆在蠟燭上加熱一段黑蠟,滴了些到羊皮紙上,看著瓊恩把總司令的印鑒牢牢地摁在那攤?cè)谙炛稀!按龝堰@個帶給伊蒙師傅,”他命令,“讓他派烏兒送去君臨。”

“好的。”山姆猶豫不決,“大人,能否容我詢問……我剛才看見吉莉離開,她差點哭出來。”

“瓦邇又派她來給曼斯求情。”

“哦。”瓦邇是塞外之王的王后的妹妹,被史坦尼斯和他的手下稱為“野人公主”。她姐姐妲娜死于陣中,卻并非被刀劍所傷,而是在生下曼斯·雷德的兒子時耗盡了生命。假如山姆聽到的流言不假,雷德很快就要隨她一起進(jìn)墳?zāi)沽恕!澳阍趺椿卮鹚俊?

“我答應(yīng)會向史坦尼斯求情,但我懷疑這不過是白費口舌。國王的首要職責(zé)是保護(hù)國家,曼斯卻企圖攻打七大王國,陛下不可能忘記這點。我父親曾稱贊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為·人公正無私,但從來沒人提過他的寬容。”瓊恩頓了一下,皺起眉頭。“我寧愿親手砍下曼斯的腦袋。他曾是守夜人的弟兄,按理,他的生命屬于我們。”

“派普說梅莉珊卓打算燒死他,以便施行某種巫術(shù)。”

www●ttκā n●¢Ο “派普應(yīng)該學(xué)會管住舌頭。我從不同的渠道都得到了這個信息。所謂國王之血,喚醒睡龍。但梅莉珊卓上哪兒去找沉睡的龍呢,沒人知道。我認(rèn)為這簡直是胡扯。曼斯跟我們大家一樣,哪有什么王室血統(tǒng)?他從沒戴上王冠,也沒坐上王座。他不過是個土霸王,血里面沒有力量。”

烏鴉從地板上抬起頭來。“血。”它尖叫。

瓊恩不予理會。“我要把吉莉送走。”

“噢。”山姆機(jī)械地點點頭。“嗯,那樣……那樣很好,大人。”那樣對她最好,去溫暖安全的地方,遠(yuǎn)離長城與戰(zhàn)爭。

“她和她的孩子一起走。如此,我們還需要給那孩子的乳奶兄弟再找個奶媽。”

“山羊奶也許可以支撐一陣子,在人奶找著之前,山羊奶比牛奶好。”這段建議是山姆從某本書里看到的。他在座位中挪了挪。“大人,我替你查編年史時,又找到一位少年總司令。大約在征服戰(zhàn)爭爆發(fā)的四百年前,歐斯里克·史塔克當(dāng)選,他當(dāng)時年方十歲,最終在職時間卻長達(dá)第六十十年。現(xiàn)在一共發(fā)現(xiàn)了四位比你年輕的總司令,大人,請寬心,在當(dāng)選者當(dāng)中,你根本不算最年輕的,迄今排在第五十呢。”

“比我年輕的四位全是北境之王的兒子、兄弟或者私生子。算了,告訴我些有用的東西吧,告訴我關(guān)于我們敵人的信息。”

“異鬼。”山姆舔舔嘴唇。“編年史中提過它們,但不若我想象的頻繁——我是指我已經(jīng)找到并查閱過的紀(jì)錄,很明顯,還有更多的沒讀到。有些比較古老的書已散成紙片,當(dāng)我試圖翻看時,它們卻粉碎了。而那些真正的古書……或許是完全碎掉,或許是埋藏在我沒能檢查到的隱秘之地,或許……或許它們根本就不存在。我們最古老的歷史記載是安達(dá)爾人來到維斯特洛之后寫成的,先民只留下巖石上的符文,因此我們自認(rèn)為了解的關(guān)于黎明之紀(jì)元、英雄之紀(jì)元以及‘長夜’的所謂史實,統(tǒng)統(tǒng)都是數(shù)千年后修士們的補記。在學(xué)城,有的博士根本不相信這些。比如,上古傳說中提到很多統(tǒng)治時間長達(dá)數(shù)百年的國王,馳騁疆場一千年的騎士,而那時候根本連騎士都沒有呢。你是知道那些故事的,‘筑城者’布蘭登,‘星眼’賽米恩,夜王……我們說你是第九百九十八任守夜人軍團(tuán)總司令,但我即便從能找到的最早的名冊開始統(tǒng)計,也只數(shù)出六百七十四位總司令,那意味著……”

“最早的名冊……”瓊恩打斷他。“關(guān)于異鬼有什么信息?”

“書中提到龍晶。在英雄之紀(jì)元,森林之子每年贈送給守夜人一百把黑曜石匕首。大多數(shù)故事聲稱,異鬼會在寒冷時到來,或者說寒冷是因為它們而到來。有時候,它們在雪風(fēng)暴中出現(xiàn),天晴時則融化殆盡。它們躲避日光,只在夜間行動……或者說當(dāng)它們出現(xiàn)時天就變黑了。有些故事敘述它們騎著動物的死尸,包括熊、冰原狼、長毛象、馬……反正都是已死亡的肌體。殺死小保羅的異鬼騎著一匹死馬,因此這段記述顯然是真實的。有的故事中還提到巨型冰蜘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還有,被異鬼殺死的人必須火化,否則尸體將會復(fù)活,成為它們的奴隸。”“這些我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真正的問題在于,該如何抵抗它們?”

“假設(shè)可以相信那些故事的話,很明顯,普通刀劍砍不進(jìn)異鬼的盔甲,”山姆道,“而且它們所使用的劍十分寒冷,足以令鋼鐵碎裂。只有火焰能影響它們,除此之外,黑曜石是它們的天敵。”他記起自己在鬼影森林中對付的那個異鬼,被瓊恩制作的匕首刺入體內(nèi)后,那異鬼頓時融化了。“我找到一段關(guān)于‘長夜’的記敘,講的是最后的英雄用龍鋼之劍斬殺異鬼。它們應(yīng)該也無法抵御龍鋼。”

“龍鋼?”瓊恩皺緊眉頭,“瓦雷利亞鋼?”

“我首先想到的也是這個。”

“所以只要我說服七大王國的領(lǐng)主捐獻(xiàn)出家藏的瓦雷利亞鋼劍,大家就得救了?這不難啊。”他苦笑道,“你有沒有找到異鬼究竟是什么東西,它們從哪兒來,目的何在?”

“還沒有,大人,也許是我看的書不對。有數(shù)百本我連碰都沒來得及碰。再多給我點時間,能找到的話我一定會找到。”

“沒時間了。”瓊恩語調(diào)悲哀,“你去收拾行李,山姆,你跟吉莉一塊兒走。”

“走?”山姆一時沒弄明白,“我走?去東海望,大人?還是……我……”

“去舊鎮(zhèn)。”

“去舊鎮(zhèn)?”他的聲音成了尖叫。角陵離舊鎮(zhèn)很近。回家。這個念頭讓他一陣暈眩。父親。

“伊蒙也去。”

“伊蒙?伊蒙師傅?可……可他已經(jīng)一百零二歲了,大人,他不能……莫非你讓我跟他同行?那誰來照顧烏鴉?如果它們生病或者受傷,誰……”

“克萊達(dá)斯。他跟隨伊蒙許多年了。”

“克萊達(dá)斯只是個事務(wù)官,眼睛又越來越差。你需要學(xué)士的輔佐。而且伊蒙學(xué)士如此虛弱,讓他出海……”山姆想起青亭島和“青亭女王號”,幾乎咬到舌頭。“他年紀(jì)大了……也許……也許……”

“他的健康會有危險,我很明白,山姆,但留下來的風(fēng)險更大。史坦尼斯知道伊蒙是誰,假如紅袍女堅持要國王之血來施展法術(shù)……”

“哦。”山姆臉色蒼白。

“戴利恩將在東海望與你們會合,我希望他的歌聲能在南方為我們贏得一些人手。‘黑鳥號’載你們?nèi)ゲ祭鹚梗銈兿鹊侥沁叄僮孕邪才徘巴f鎮(zhèn)的行程。若你仍打算認(rèn)吉莉的孩子作私生子,就把她和嬰兒送去角陵;如果做不到,伊蒙會為她在學(xué)城中謀個仆人的差事。”

“我的私、私、私生子。”這事是他自己提出的,對,但是……水,大海,我會淹死的。船只經(jīng)常沉沒,秋天又是風(fēng)暴的季節(jié)。然而吉莉?qū)⑴c他在一起,嬰兒能夠安全長大。“是,我……我母親和妹妹會幫吉莉照顧孩子。”我可以寫封信,不用親自去角陵。“沒有我,戴利恩也能護(hù)送她去舊鎮(zhèn)。我……我每天下午都遵照你的指示跟烏爾馬練習(xí)箭術(shù)……呃,除了在地窖的時候,但你叫我查異鬼的資料。真的,長弓讓我肩膀酸痛,手指起泡。”他把一個破裂的水泡給瓊恩看。“我還在練,有的時候能射中目標(biāo)了,但我仍是守夜人里面最差勁的射手。不過我喜歡烏爾馬的故事,該有人把它們記下來,收錄在書里。”

“你來寫啊。學(xué)城里有紙有墨,也有長弓——希望你不要就此荒廢箭術(shù)。不過山姆,守夜人軍團(tuán)縱有千百射手,卻只有少數(shù)幾人能讀會寫。我要你成為輔佐我的新任學(xué)士。”

這話令他猛地一縮。不,天父保佑,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以七神之名起誓。放過我,請放過我吧。“大人,我……我的職責(zé)在這里,那些書……”

“……等你回來時它們還在。”

山姆摸摸喉嚨,他幾乎能感覺到頸鏈的存在,勒得窒息。“大人,學(xué)城里……他們會讓我切尸體。”脖子被套住的感覺如何?你想要鎖鏈,就嘗嘗滋味。曾有三天三夜,山姆的手腳被拷在墻上,醒了就哭,哭完就睡。喉嚨的鏈子勒得最緊,把皮都磨破了,而且只要他在睡夢中翻身,便無法呼吸。“我戴不了頸鏈。”

“你可以,而且一定得戴。伊蒙學(xué)士年老且盲,力量日漸衰退。以后的日子,誰來接替他呢?影子塔的穆林學(xué)士像戰(zhàn)士而不像學(xué)者,東海望的哈慕恩學(xué)士醉酒的時間多過清醒的時間。”

“如果你多問學(xué)城要幾個學(xué)士……”

“我有這打算,多多益善嘛。然而伊蒙·坦格利安的傳人是沒那么容易找到的。”瓊恩看上去很迷惑。“我還以為你一定會高興。學(xué)城的書多得看不完,你可以在那兒過得很愉快,山姆,我相信你能學(xué)成本領(lǐng)。”

“不行。我可以讀書,但……學(xué)士同時也是醫(yī)者,而血——血——血讓我暈眩。”他伸出一只顫抖的手給瓊恩看。“我是‘膽小鬼’山姆,不是什么‘殺手’。”

“膽小鬼?說說,你還害怕什么?害怕老人們的斥責(zé)?山姆,你見過尸鬼涌上先民拳峰,如潮水一般的活死人,它們伸出黑色的雙手,臉上長著明亮的藍(lán)眼睛。你甚至親手殺了一個異鬼。”

“是龍——龍——龍——龍晶殺的,不是我。”

“夠了。你巧言密謀讓我當(dāng)上總司令,現(xiàn)下就得服從我的命令。你必須去學(xué)城鑄煉頸鏈,假如需要解剖尸體,那便乖乖照辦。至少,舊鎮(zhèn)的尸體不會起來抗議。”

他不明白。“大人,”山姆說,“我父——父——父——父親,藍(lán)道大人,他,他,他,他,他……他說學(xué)士的角色是服務(wù)效勞。”他知道自己語無倫次。“塔利家族的兒子決不戴頸鏈,角陵的血脈不向小貴族們卑躬屈膝。”你想要鎖鏈,就嘗嘗滋味。“瓊恩,我不能違抗父親。”

瓊恩,他叫的是瓊恩,然而瓊恩已經(jīng)不在了,面對他的是雪諾大人,灰色的眼睛如冰霜般冷酷。“你沒有父親,”雪諾大人說,“只有兄弟。只有我們。你的生命屬于守夜人,所以別再多言,回去收拾衣物,外加所有你想帶去舊鎮(zhèn)的東西,你們將在明天日出前一小時啟程。還有一道命令,從今以后,你再不能稱自己為膽小鬼。在過去一年中,你所經(jīng)歷的比大多數(shù)人一生經(jīng)歷的還要多。你一定能面對學(xué)城,而且你面對它時,必須作為堂堂正正誓言效命的守夜人弟兄。我不能命令你勇敢,但可以命令你隱藏恐懼。你立過誓,山姆,記得嗎?”

我是黑暗中的利劍。但他的劍術(shù)慘不忍睹,而黑暗令他恐懼。“我……我盡力。”

“不是盡力不盡力的問題。你必須服從。”

“服從。”莫爾蒙的烏鴉拍打著黑色的大翅膀。

“遵命。伊蒙……伊蒙師傅知道這事嗎?”

“他跟我意見一致。”瓊恩為他打開門。“沒有告別儀式。知情人越少越好。第十道日光出現(xiàn)之前一小時,墓地邊集合。”

山姆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軍械庫的,接下來他已經(jīng)在爛泥和積雪中踉踉蹌蹌地行走了。我可以躲起來,他告訴自己,我可以躲進(jìn)書堆中的地窖里,在下面跟老鼠一起生活,夜里悄悄上來偷食物。瘋狂的念頭,他知道這徒勞無益。若是他失蹤,地窖是兄弟們首先會搜的地方,另一方面,他們最不可能搜的地方則是長城之外。然而那更瘋狂。野人會逮住我,把我慢慢折磨至死。他們有可能活活燒死我,就像紅袍女打算燒死曼斯·雷德一樣。

他在鴉巢下面找到伊蒙學(xué)士,交上瓊恩的信,然后滔滔不絕地道出自己的恐懼。“他不明白。”山姆感覺想嘔吐。“如果我戴上項鏈,我父——父——父——父親大人……他,他,他……”

“我父親也曾反對我選擇服務(wù)的生涯,”老人道,“是他的父親送我去學(xué)城的。戴倫王育有四子,其中三人又生下男丁。龍繁衍太多就跟太少一樣危險,他們把我送走那天,我親耳聽到陛下告誡我父親。”伊蒙抬去斑斑點點的手,捻著懸垂于細(xì)脖子上、由多種金屬串連而成的頸鏈。“鏈子很沉,山姆,但我祖父的決定是明智之舉。雪諾大人的決定也一樣。”

“雪諾。”一只烏鴉低聲說。“雪諾。”另一只附和道。然后所有的烏鴉都跟著叫起來,“雪諾,雪諾,雪諾,雪諾,雪諾。”是山姆教會了他們這個詞,所以在這里他注定得不到支持。他認(rèn)為伊蒙學(xué)士跟他一樣進(jìn)退兩難。他會死在海上,他絕望地想,他年紀(jì)太大,很難度過這段旅途。吉莉的嬰兒也可能會夭折,他個子不若達(dá)拉的兒子那么大,也沒那么強壯。瓊恩是想除掉我們嗎?

第二十天早上,山姆發(fā)現(xiàn)自己在為馬上鞍,他曾騎著這匹母馬從角陵一路來到這里。隨后,他牽它沿著向東方的道路,朝墓地走去。鞍囊里鼓鼓囊囊的塞滿了奶酪、香腸、熟雞蛋,還有半只腌火腿——這火腿是三指哈布在他命名日時送他的禮物。“你小子懂得欣賞廚藝,殺手。”廚子說,“你這樣的人多些就好了。”火腿是無價之寶,去東海望的路冰冷漫長,而長城的陰影下沒有村鎮(zhèn),也沒有客棧。

黎明前一小時,黑暗沉寂,黑城堡寧靜得出奇。墓地里,兩輛雙輪拖車在等他,還有黑杰克·布爾威和十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游騎兵,他們就像他們的矮種馬坐騎一樣結(jié)實強硬。白眼肯基用那只完好的眼睛看見了山姆,便大聲詛咒起來。“別理他,殺手,”黑杰克說,“他賭輸了,他說我們需要把尖叫著的你從床底下拽出來。”

伊蒙學(xué)士身子太弱,騎不了馬,有一輛拖車便是為他準(zhǔn)備的。車板上獸皮堆得老高,頂上固定著皮革頂篷,以遮擋雨雪。吉莉和她的孩子將跟他一起乘坐。第二十輛拖車負(fù)責(zé)運載衣物,還有一箱伊蒙認(rèn)為學(xué)城或會缺少的稀有古書。山姆照著師傅列出的名單,花了半個晚上,才找到其中四分之一。這是件好事,否則我們還需要一輛車。

學(xué)士裹在一件有他三倍那么大的熊皮里,由克萊達(dá)斯領(lǐng)著往拖車走來,疾風(fēng)忽起,老人一個踉蹌。山姆趕緊沖到他身邊,用一條胳膊扶住。再來一陣風(fēng),有可能把他吹過長城去。“抓緊我,師傅,馬上就到。”

盲人點點頭,風(fēng)又掀開了他們的兜帽。“舊鎮(zhèn)總是很暖和。蜜酒河中有座小島,上面有家客棧,我還是個年輕學(xué)徒時常去那里。若能再坐在那兒呷蘋果酒,一定很愜意。”

等他們把學(xué)士安頓到車上,吉莉懷抱著襁褓出現(xiàn)了。兜帽底下,她眼睛哭得紅紅的。瓊恩與憂郁的艾迪也同時趕到。“雪諾大人,”學(xué)士招呼,“我在我房里為你留了一本《玉海概述》,由瓦蘭提斯冒險家柯洛闊·弗塔所著,他曾到東方旅行,造訪過玉海內(nèi)外所有土地。其中有一段你也許會感興趣,我讓克萊達(dá)斯標(biāo)了出來。”

“我一定會看。”瓊恩回答。

一條白色的鼻涕從伊蒙師傅鼻子里流了出來,他用手套背面揩去。“知識就是武器,瓊恩,戰(zhàn)斗之前先要武裝好自己。”

“我會謹(jǐn)記。”這時,天空中下起小雪,朵朵柔軟的雪花緩緩飄落。瓊恩轉(zhuǎn)向黑杰克·布爾威。“盡量加快速度,但別冒愚蠢的風(fēng)險。你帶著老人和嬰兒,要照顧好他們,保證他們穿暖吃飽。”

“您也是,大人,”吉莉說,“您對另一個孩子也要一視同仁。替他再找個奶媽,正如您答應(yīng)我的。那男孩……達(dá)拉的兒子……我是說,小王子……你要給他找個好女人,讓他長得高大強壯。”

“我保證。”瓊恩·雪諾莊嚴(yán)地說。

“別給他取名字,別,直到他滿兩歲。還在吃奶時就取名字不吉利。你們?yōu)貘f也許不知道,但那是真的。”

“遵命,小姐。”

吉莉臉上掠過一陣怒氣。“別這樣叫我。我是個母親,不是什么小姐。我是卡斯特的妻子,卡斯特的女兒,現(xiàn)在成了母親!”

憂郁的艾迪接過孩子,讓吉莉爬進(jìn)拖車,用發(fā)霉的獸皮蓋住雙腿。東方的天空已由黑變灰,“左手”盧急于出發(fā)。艾迪把嬰兒遞上,吉莉?qū)⑺г谛乜诔阅獭_@也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黑城堡了,山姆一邊想,一邊爬上母馬。盡管他一度很討厭黑城堡,離別卻讓他難受得如同被生生撕裂。

“我們走。”布爾威下令。鞭子一甩,拖車隆隆起步,在飄落的雪花中沿著布滿車轍的道路緩慢前進(jìn)。山姆在克萊達(dá)斯、憂郁的艾迪和瓊恩。雪諾身邊多逗留了片刻。“好吧,”他說,“再見。”

“再見,山姆,”憂郁的艾迪道,“你的船不會沉,我認(rèn)為不會,只有我在船上它們才會沉。”

瓊恩注視著拖車。“我第十次見到吉莉時,”他說,“她緊張地背靠著卡斯特堡壘的墻壁。她是個瘦小的黑發(fā)女孩,挺著大肚子,畏畏縮縮地躲避白靈。他抓了她的兔子,我想她害怕他會撕開她肚皮,吞食里面的嬰兒……但她真正害怕的并非那頭狼,對嗎?”

對,山姆心想,危險來自于卡斯特,她的親生父親。“她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勇氣。”

“你也一樣,山姆。祝愿你們的旅途迅捷而又平安,替我好好照顧她和伊蒙,還有孩子。”瓊恩那奇妙的微笑中透著悲哀。“拉起兜帽吧,山姆,瞧,雪花在你發(fā)際融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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