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爾加涅,你就不能在山口放松一點?劉氓居然冒出這么個念想。進來容易出去難。當他從人堆中揪出不愿意丟下同伴撤退的弗克耶維奇,翻山受阻,奧斯曼人和塞爾維亞王國士兵開始關照他們這支小隊伍。
維京近衛隊員還剩下不到四百人,弗克耶維奇也只剩下十幾個鎧甲不錯的騎士。一開始劉氓還派出兩隊人襲擾周圍的西帕希,防止他們集火射擊,后來…,后來人家人多力量大,很快把他們壓縮在一起。
最后,近衛隊員只好用平時安放在背后的鳶尾盾護住四周和頭頂,他們緊緊擠成一團,就像烏龜似的慢慢向出發地挪。西帕希則排好隊形,在四周近距離直射。如果不是鎧甲經過進一步改良,西帕希還是喜歡用輕箭頭,他們早就變成一堆刺猬了。
劉氓被擠在中間,被隊伍夾著走,沒有一點自主能力。在近乎密不透風的龜殼中,聲音變得光怪陸離,有時甚至會讓他感覺非常安靜,同伴的呼吸聲聲可聞,有時又嘈雜不已,好像躲在一個被不停敲擊的大鐘里??傊?。除了同伴給與的安全感,他很難感知太多動靜。
隊伍應該是攀上了山梁,整個松弛一下,再次擠緊,然后是翁的一聲,還有箭支順著盾牌滑落,箭頭摩擦金屬盾面的吱吱聲。他思維近乎停滯,僅有的一些思緒也集中在“溫泉關”這個字眼上?!叭绻愕挠鸺诒侮柟?,我們正好在陰涼下作戰。”那感覺不知是不是這樣。
又過了片刻,隊伍驟然松散,居然讓劉氓心頭一驚。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隊伍擠進一片茂密的小樹林,近衛隊員依托粗大的松木建立了環形防線,大家可以暫時歇口氣。
透過縫隙向外一看,這里應該是一個小山頭,林地面積不大,周圍比較空闊。他可以看見,密麻麻讓人心悸的西帕希圍在略低處,一波波羽箭轟然而起,在樹木和盾牌上演奏出雜亂樂章。
見一些塞爾維亞騎士和重裝西帕希開始整隊,準備向這里進攻,他緩過神來,命令近衛隊員砍伐一些較細的樹木堵塞林間縫隙,構筑簡易壁壘。他們運氣不錯,這座山頭已經接近山外,劉氓可以看到宏大的戰斗場面,稍微減輕一點主帥缺乏戰場信息的重大失誤。
奧爾加涅靈活執行了他的命令。幾個旗隊的騎士和維京隊員在山腳下往來穿梭,有時趁著奧斯曼人剛下山的功夫發起沖擊。有時趁著他們上馬后隊列松散提不起速度時沖擊。
效果良好,山腳下的土地幾乎被尸體覆蓋,無主的戰馬四處游蕩。不過這也導致奧爾加涅的騎兵沖擊慢慢拖出山腳范圍。那里尸體和馬匹太密集,無法再沖鋒。
奧斯曼人藉此建立了弓弩陣地,掩護塞爾維亞騎士和重裝西帕希上馬列隊,優勢一步步轉向他們。而且奧斯曼人進一步放寬了下山范圍,奧爾加涅的騎兵開始左右支撐,已經是難以為繼。
奧爾加涅也有助力。不少農夫趕了過來,他們或者挖掘壕溝設置路障,或者在少量士兵組織下,用臨時制成的長矛和門板等武器組成密集陣列阻擋沖出山腳范圍的西帕希。在羽箭和彎刀下,他們脆弱的像是草人,恐懼的像是風中的枯葉,但,無人退縮,任憑熱血灑向冰冷的土地,帶他們奔向天國。
布錫考特什么時候能趕來?小腓特烈撤退沒有?尼什方向是否得到消息,是堅守還是出擊?奧斯曼人這股預備力量何時聚集的,怎么就能聚集這么多,難道他們的士兵用不完?無數的疑問在劉氓腦海里閃過,卻沒有一個能得到解答。
弗克耶維奇同樣四下張望了半天。見他發愣,又是那句老話:“陛下,您不該來救我,不能讓奧斯曼人沖過這里?!?
劉氓也是那句老話:“小家伙,再廢話我打你屁股?!?
周圍一陣哄笑,好像大家不是在重圍之中,而是在篝火晚會上說笑。弗克耶維奇想起劉氓剛才單手把自己夾在腋下向外走的情形,臉一紅,又是一陣氣惱,不過感激和欽佩掩飾不住。
他不到十六歲,卻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低聲說:“陛下,父親一直不相信你們,但他慢慢在改變。他對這次東征開始很猶豫,現在是充滿希望,投入了所有力量,塞爾維亞所有的力量…”
劉氓想問問具體情況,談話卻被一陣閌閬聲打斷,樹林邊緣,斯特凡拉扎耶維奇的騎士和重裝西帕希開始發動攻擊。他拂掉臂鎧上幾只羽箭,忍著痛抄出杜朗達爾,卻看見不遠處一個弗克的騎士很眼熟。
仔細看看,正是克魯舍瓦茨那位男爵,也不知什么時候混進隊伍。維京隊員和德意志嘆息騎士團穿的是三層復合鎧甲,除了臂鎧等部位因為活動的緣故差點,除非命中角度合適,其余部位此時的弓弩能造成的傷害不算大。這家伙的鎧甲不能比,胸甲上的幾箭看來侵入的很深,正不住的咳血。已經處于半昏迷狀態。
傻家伙。劉氓感到有些心痛,卻無能為力。他沒發現,自己以前很少有這樣的感覺。
搖搖頭,他擠到林邊,劈翻兩名重裝西帕希后跳過兩根原木沖出樹林。劈、削、踹、抗,殺戮動作優雅的像一首詩。在陣陣血霧中,維京隊員爆發震天的歡呼。
奧斯曼人氣勢一滯,紛紛逃離他的攻擊范圍,改為羽箭攻擊,又把他和部分跳出的近衛隊員趕了回去。不過這也讓奧斯曼人半天才重新組織好隊形,攻擊也顯得猶豫。
這里不是重點。放眼望去,舒緩的山坡和山梁上滿是奧斯曼騎兵,估算下來不少于四萬人,遠處的還看不見。奧爾加涅的騎兵隊伍越打越少,距離山腳越來越遠,已經無法再阻止了。
看看頭頂的太陽,劉氓明白,再堅持下去毫無意義,還不如讓奧爾加涅帶人去接應布錫考特,為其后的戰斗做準備。想到這,他又發揮大大們卡不上眼的功法優勢,鼓足勁喊了一嗓子。“我的小甜心,立刻帶人撤出戰斗。去接應布錫考特!小腓特烈已經撤回尼什了,殺光這些奧斯曼人!我這里還能堅持!”
巨大的聲響讓整個山巒靜止片刻,等重新松動的時候,奧爾加涅的隊伍也開始集結、撤離??粗h去的隊伍,可能是用力過多的原因,劉氓有些暈眩,有些心酸,他很想將遠處那小女人摟在懷里狠親一頓,甚至胡安娜等人的笑容也開始在眼前晃動。難道我會有感情么?他忽然有些驚詫。
這念頭沒有持續。奧斯曼人終于想通了,周圍一隊隊篝火燃起,火把、木料劃出一道道白煙軌跡落入樹林。小小的空間內頓時濃煙彌漫,咳嗽聲此起彼伏。,還有這一出。劉氓大怒,想帶人沖出去,很快被羽箭逼回。
沖動是魔鬼啊。將一根帶著火星的木棒狠踩一通,他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但他沒有恐懼,心中很平靜。有些事必須要做,哪怕很沒道理。
不知雞飛狗跳了多久,一陣清風拂來,煙霧迅速散去。他拼命呼吸半天,肺都被冰冷的空氣凍僵了。隨后一陣密集的羽箭覆蓋了整個林帶,滿耳只剩下劈啪聲。等這地獄交響樂驟然停止,他聽到一身舒緩的退潮聲。納悶的看看身側煙熏火燎呆滯不懂的同伴,再看看外面,他終于感到鼻子有些酸。
仍是人潮涌動,不過方向變了。幾個方隊的奧斯曼人似乎還想對他這樹林做最后努力,但意圖很快被獵鷹熟悉的低嚎聲和近衛隊員爽朗的狂叫打散。
輕騎兵對付行進中的步兵占有很大優勢,奧斯曼人為什么要撤退?念頭在他腦子里閃了一下,但他沒去細想,而是一屁股坐在樹根上。他覺得有點累,很想回家睡覺。這動作帶有傳染性,周圍立刻稀里嘩啦一片響聲。
放松下來,半躺在樹根邊看著天空,他忽然感到林木上方空蕩蕩的,又冒出一個念頭:干嘛不把軍旗帶來?但這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換之以自慚的苦笑,隨后是困倦。
沒一會,獵鷹的低嚎聲彌漫四周,又慢慢低沉下去。悉悉索索響了一陣,有人低聲喊:“陛下?”沒人理會。再過一會,整個山間都安靜了。又有腳步聲,不過非常急促,然后一個人撲到他身邊,顫聲喊:“亨利?”
這下劉氓不能再裝死,睜開眼睛,奧爾加涅的臉就在眼前,不過臉上布滿汗水和泥塵。只有那雙微微發灰的淺藍色眼睛依舊明亮,只是充滿恐慌。
見他傻傻的笑了笑,恐慌變成驚喜和嗔怒,驚喜的淚水跟汗水泥塵混在一起,隨著溫軟的櫻唇滲進劉氓嘴里。但他不感到苦澀,而是分外甜mi。
周圍傳來幾聲壓抑的笑聲,然后某個不識趣的家伙用瑞典語嘟噥:“奧爾加涅女伯爵美得像天使,她吻陛下…”
他的話音剛落就是啪的一聲,另一個家伙怒斥:“女伯爵又不是維京人,她是陛下的天使…”
周圍響起更多壓抑的笑聲,無論如何,這關于死亡天使的話題讓奧爾加涅滿臉羞紅,還帶著點擔憂遁逃而去。劉氓剛想坐起身,又一個人撲到身邊,這次是湛藍的眼睛,蘋果似的,帶著兩個小酒窩的連,不過汗水和泥塵依舊。
劉氓這次不再被動,而是主動吻了吻她的櫻唇。不過他淺嘗即止,匆匆帶著他走到那位男爵身前。沒用,男爵已經不咳血,充斥頭盔的血沫也無法遮掩臉上憧憬的笑意。
弗克耶維奇過來幫他整理儀容,看了半天,劉氓還是問道:“他叫什么?”
“維克多?馬洛維奇,克魯舍瓦茨男爵?!备タ艘S奇語調平靜,因肩頭中箭而顫抖的手也異常平穩。
“很好,下次命令就到位了?!眲⒚ム洁煲痪洌挚匆粫届o的走出樹林。
應該是沒有追擊,他的士兵正滿山遍野尋找戰死和受傷的同伴,讓劉氓感到欣慰的,奧斯曼和塞爾維亞王國傷兵也得到救助,尸體被規整在一起。
靜靜看了會周圍雖然灰頹,卻不失壯美的景色,他扭頭問剛來到身側的布錫考特:“腓特烈王子和條頓騎士團撤軍了?索菲亞是怎么回事?”
“他們正梯次撤回尼什,很快就完成,應該是一接到你的信就開始做撤離準備了。索菲亞主要是保加爾士兵,沒有太多糾纏?!?
“是么?那圣誕瞻禮了我可以在家了…”嘴上這么說,劉氓并不認為能達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