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本公爵獵宮較一年多前有了很大變化,前皇后時筑起的城墻被拆除,改為錯落有致的回廊、亭臺和花園,讓整個獵宮與周圍森林融為一體。古舊的城堡也增添不少雕塑裝飾,看起來德意志樸素中蘊含著莊嚴和雅致。
已經是八月中,夜雨泛起涼意,映襯著輪廓模糊的蒼黑色森林,昏暗的建筑透出些蒼白寥落,只有公爵主臥室徹夜不息的燈光能讓負責宿衛的近衛隊員和少數留下的萊茵骷髏騎兵感到溫馨。但燈光并不意味著皇后喜歡熬夜,而是因為事務多,有些事必須連夜處理,加上小家伙敏感怕黑,這才弄得燈火通明。比如說今夜,她就難以安眠。
帝國元帥布錫考特和弗萊堡親王坐在壁爐旁低語,她的父親,帝國上議院議長薩克森的阿爾布雷西特則坐在圓桌旁,嘴角帶著幸福笑意,看著一旁,正在宮女愛娃懷里安睡的外孫。
雖然兒子古德里安最終娶了丹麥國王荷爾史坦因家那個老家伙的五公主,而且媳婦已經懷孕,阿爾布雷西特還是對眼前小家伙憐愛無比,以至于弄個議長職務賴在這不走。
漢娜一直看著窗外。因玻璃反光,她不可能看清什么,但她一直在看,院落里不時有人馬進出的聲音,但需要的消息始終沒有到達。
小家伙哼唧一聲,她本能的回身查看。等確定小家伙仍在熟睡,再看看父親嘴角的幸福,她臉上卻不自覺透出無奈。
小家伙的父親可能還不到他來到世間,這是無奈的部分原因,但帝國已經實實在在團結在一起,崛起的讓人震撼,作為將主要精力投入其中的皇后,漢娜不認為這缺憾有多嚴重,雖然自己總會在午夜驚醒,然后默默品嘗孤獨的滋味。
無奈的是小家伙的長相。這小家伙承載著無數人的期待來到世間,可一出生就讓人目瞪口呆。他居然是是黑發黑眼!
雖然德意志黑發黑眼的人并不少,雖然有幾任德意志國王就是如此,可他的父母家系中似乎沒有這個先例啊。如果他的母親是前皇后胡安娜,這還說得通,偏偏是自己生的。漢娜當然問心無愧,可看到別人的眼神,總覺得背后充滿懷疑。
所幸,足月后,小家伙長相被認定像母親多些,而眼神開始透出父親特有的執拗,笑容酷似父親那慣常的無賴像,甚至有人說,比他異母哥哥繼承的特點還多。漢娜這才松了口氣,感覺親近大臣臉上的信心和擁戴也真實不少。加上孩子出生時城堡上空有神圣異象,斯圖加特市民有一大半看見,不少神學家還偷偷進行善意調查,這問題才算被她擱在腦后,但時不時會冒出來困擾在所難免。
感覺父親看小家伙時間夠長了,漢娜正想讓愛娃帶他去休息,院里再次響起馬蹄聲。不久,門外響起壓抑的腳步聲,法蘭克尼亞的小公主在此負責機要事務,趕緊躡手躡腳迎出去,
看完信件,再掃視目光聚集過來的眾人,漢娜先吩咐愛娃帶走小家伙,這才搖搖頭,無奈的說:“是艾利什卡從克拉科夫發來的,獅子古斯塔夫猛攻哥爾丁根和里加,韃靼人全面壓向德維納河。女國王已經駐蹕瓦爾沙瓦,不僅預備兵全部征集,西線,包括西里西亞貴族和騎士都帶義勇兵趕過去。”
韃靼人可怕漢娜當然清楚,那皇帝在頓尼茨克及后來的系列戰斗更說明這一點。但那似乎很遙遠,她并未顯出多少不安。
布錫考特卻不這么想,思索片刻,試探到:“那就是說,元帝國攻擊重點仍然是波蘭,聯合北方聯盟和法蘭西在地中海發起攻擊只是牽制?”
“也許吧,但只能說明這些東方人胃口太大了,而北方聯盟不甘心歐洲只有我們說了算。至于法蘭西查理,看來教訓還不夠。”
又是這表情,又是這口氣。布錫考特心里愈發不安,看看阿爾布雷西特,對方一副女兒做主的架勢,只好繼續試探:“種種跡象看來,元帝國這次侵襲的威脅要遠大于十幾年前那一次,是真正想侵占整個歐洲。我認為,還是要足夠的重視。嗯,即便不派兵參與抵抗,在地中海和波羅的海策應陛下整體戰略還是必要的。特別是法蘭西勾結韃靼人問題,不能再等了。”
雖然聽完,漢娜還是皺皺眉,略顯不快的說:“我們不是已經向查理施壓了么?你們那皇帝犯了偏執癥,這怪誰?黑森公爵在阿菲利加打得并不輕松,北海艦隊也盡可能向英格蘭施壓。在波羅的海,我們冒險向利沃尼亞騎士團提供多少支援?對波蘭的支援也不少啊。難道我們也要全面征集,頂到維斯瓦河去?尼德蘭并不安定,如果我們大舉調整防御,北方聯盟趁機反攻怎么辦?你們那位皇帝可不會再回來看護他的帝國。”
漢娜說著說著覺得鼻子有點發酸,定定神,見布錫考特低下頭,而父親和弗萊堡親王無奈對視,這才感到話有些重。畢竟,這位老元帥是一心為帝國考慮。
念頭轉過,她又緩和口吻說:“有些話我已經說過。遷往阿菲利加那些異端雖然犯了錯誤,在這件事上似乎偏向你們的皇帝,至于原因就不用說了。這是好事,有他們在,我不認為韃靼人繞過阿菲利加與北方聯盟合作能持久。只要兔子王國那兩位不再偏執,即便科西嘉出問題,也容易解決。而法蘭西,你認為查理不會顧及布列塔尼么?查理只是對你們的皇帝心存怨恨,并不愿意看著異教徒和北方聯盟強大。前等主教離開巴黎時來過信,說事情已經有轉機。要是明天還沒有確切消息,你代表我親自去拜會一下,法蘭西會站在我們一邊的。”
示意法蘭克尼亞的小公主換了一杯茶,漢娜繼續說:“波蘭是很艱難,但我認為能度過危機。按照艾利什卡的消息,羅斯的斯摩棱斯克公爵已經公開反對大公,會對韃靼人側翼產生威脅。你們的皇帝雖然南下,近衛軍主力都在喀爾巴阡山,茜茜雖然不知為何沒表態,我認為匈牙利會出兵。如果這樣都打不住韃靼人,我們當然要全面動員,但現在還是應該承擔預備力量角色。”
類似的話已經聽過,雖有推脫責任的嫌疑,布錫考特對這位皇后依舊敬佩。她畢竟代表德意志。那位皇帝靠自己的關系維系起大部分歐洲團結的局面,可他的時代終究會結束,之后呢?波蘭,東羅馬,甚至兔子王國,因利益而起紛爭并非不可能,時間能改變一切,類似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且,這位皇后對羅斯好像非常關注,似乎樂意看到他們被韃靼人統治。可問題是,那位皇帝影響力太大了,相當一部分貴族,特別是年輕貴族對帝國貌似不作為的態度不滿,教會也很為難。
氣氛沉滯片刻,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眾人的心立刻提起來。可看完新建,漢娜卻露出古怪的表情。她沒解釋,而是起身推開窗戶,默默看窗外飄零的雨絲。
千里之外,卡拉迪亞同樣飄起雨絲,但劉氓心中卻沒有什么家國大事,只是坐在一株大樹下,傻乎乎看著身邊人忙碌。
她用兩塊石頭吭哧吭哧砸了半天,火星沒起到任何作用,最終還是將手中細細的木棍在一個精致的銅盒上劃了下,嗤一聲,火苗騰起,篝火也順利點燃。
映著火光看一會跟記憶中沒什么變化,或者已經無法再記憶中找出明確對應的臉,劉氓下意識問:“還是在行在買的么?”
“不是,我沒回去過。而且…,而且那里也不用這東西了…”輕輕擺弄一會手中雕刻三足烏的銅盒,抽開小抽屜看一會,又合上,郭福輕聲回應。
她的宋語已經不很流利,再看到她眼中的黯然,劉氓心頭也沉甸甸的,默默看一會篝火,起身摸進樹林。半響,他提著獵物回來,卻不是野雞,而是野兔。
同樣默默看著他打理完獵物,等油脂滋滋的落在火堆上,郭福這才問:“腿怎么樣?”
劉氓心頭涌上暖意,情緒莫名其妙處于安寧靜謐狀態。似乎,這見面只是多年前的延續,并不因時間阻隔增添多少悵惘。見郭福穿著東羅馬式樣的單薄長裙,他愣了片刻,才回應:“我的白打當然比不上你,但那高度還摔不壞。嗯,你冷么?”
“冷?”郭福看看他,又避開目光,扭臉看篝火。沒多久,她臉上泛起紅暈,又漸漸落去,低頭說:“你不會又跟當年一樣吧?”
回憶起當年的情形,感慨終于涌上心頭,劉氓看著光影中飄零的雨絲,不知該如何回答。郭福似乎同樣感慨時光的滄桑,不再繼續這話題,轉而說:“白打?你怎么知道的。你沒去過中原,也沒見你打聽過那里的消息。”
搖搖頭,又看一會郭福,劉氓心頭在無法平靜,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茫然問:“我開始經營瓦本你就跟著我是么?你一直跟妮可在一起,教會她醫術。在瑞士通道,是你給我治傷,就在不遠處的海灘,也是你救了我,將我送到新羅馬,是么?”
在兩人的手觸碰那一瞬,郭福明顯顫抖一下,似乎要閃開,卻最終沒動。半天,她點點頭,又搖搖頭,仰臉看著樹梢像是追憶著說:“也不是一直跟著你。部分因為你的原因,我父親脫離斡難河的管轄,建立了帝國,希望能教化異域,消除些愧疚感,而我大多時候在幫他。總要有些事做,不是么?”
搖頭笑笑,郭福又看著他說:“我以為你很快會知道埃及帝國是我父親建立的,可你…,可你傻的可愛…”
金谷汗,郭敬,不是傻的可愛,而是蠢得可以。往事如煙,相對無語,等聞到焦糊味,劉氓才恍然夢醒,手忙腳亂收拾黑黢黢的野兔。清理出還算不錯的腿肉,遞給郭福,他默默看著對方,腦中又開始空白。
雨絲稠密起來,像是下意識縮縮身體,輕輕靠在他肩頭,有看了半天火光,郭福才接著說:“你跟法蘭西的查理達成協議是吧?”
這的確是擺脫無語狀態的好借口,不用想,他隨口回應:“是的,胡安娜也知道。整個普羅旺斯,巴利阿里,阿爾及爾至摩洛哥。假裝開戰,吸引元帝國和北方聯盟艦隊,然后聯合起來將他們殲滅在撒丁附近海域。計劃很順利,現在應該取得勝利了。”
笑笑,他又補充:“查理說,相對元帝國和北方聯盟,他更相信我。”
“你變了,嗯,你沒變。”靠緊他一些,郭福繼續說:“這兩步棋不新鮮,只是放在你身上,就出人意料了。”
劉氓沒回應。半天,郭福扭過身,看著他的眼睛說:“你要北上,這樣做是…,是給這片土地一個機會,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