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羅尼加是一座依山而建面臨海灣的港口城市,西北是巴爾干少有的大平原,東南是長寬各數十公里的利爪型半島,在前希臘時期就是抵御色雷斯人的要塞港口,以后又成為馬其頓南部和西色雷斯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近百余年來,這座城市在十字軍和東羅馬之間反復易手,甚至被賣給威尼斯一段時間,最終卻落入奧斯曼帝國手中。
鑒于這里的重要性,雖然失去艦隊,西北又門戶洞開,奧斯曼人仍在這里駐守包括兩千耶尼切里亞和近萬安納托利亞步兵,另有萬余勒班陀戰役中殘存的色薩利步兵,近千改變信仰的保加爾等地貴族和騎士。不僅如此,城內兩萬居民中有半數為安納托利亞移民,另一半本地人也包含許多逃避于此的異端教派。
劉氓抵達時已經是二十日,對城池的攻擊已經持續四天。迎著朝陽,站在城池西面兩公里一座被攻取的岸邊要塞眺望,海灣內十余艘波爾多級戰艦一字排開,向岸邊猛烈炮擊。艦炮每一輪怒吼,巨大的戰艦都像是在橫移,白煙彌漫,只剩下高聳的桅桿依稀可辨。與此同時,城池后方的山梁上也不時騰起煙霧,但無法分辨要塞周邊隱約人影。
“陛下,奧斯曼人在這里下了大力氣,山上四座要塞和海灣南面狹角的要塞非常堅固,都配備大量火炮,短時間內難以攻取。幸虧我們有艦隊優勢,所以決定先攻取城池,讓那些要塞失去價值…”許久不見,菲利貝爾顯得愈發威嚴,介紹時不卑不亢,超級武力領袖的氣質讓劉氓都有些嫉妒。
這些藍衣騎士大多來自法蘭西,劉氓算是把法蘭西查理整慘了,剛見他們多少有些尷尬。但這些圣騎士顯然是信仰第一,反而對阿維尼翁與梵蒂岡和解,以及得以參與如此恢弘戰事而感激他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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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終極武力不僅長期征戰,對要塞攻防更是行家里手,劉氓哪有心情置喙。但看到戰艦似乎在無差別攻擊,他心里有些不安,點點頭,回應道:“大團長是元帥,我的近衛軍也聽從團長指揮,而我此時也是一個普通騎士,大團長不必客氣。不過城內居民應該不少吧?這攻擊…”
菲利貝爾沒想過這問題,一時有些愣神。大讓娜因為探望腓特烈沒來,小讓娜只管看的熱鬧,克勞迪婭和瑪麗亞明白他又心軟,對視一眼,卻沒溝通好誰出面緩和氣氛。
琳奈好不容易見著他,卻礙于人多不好親昵,早就一肚子火,上前大咧咧說:“你不是在斯科普里享福么?沒事干跑這來參合什么?怎么打用得著你廢話。”
知道她還因勒班陀之戰后自己未能南來而忌恨,劉氓哪敢吭聲。但皇帝被情婦當著眾人面掃面子,威廉?退爾、奈弗拉斯親王等人老大尷尬,氣氛頓時說不出的怪異。
菲利貝爾畢竟場面見得多,笑笑說:“陛下,我們都知道您仁慈,但戰爭難免有無謂的傷亡。因為各地基督徒起來反抗,奧斯曼人實行嚴厲的政策。我想,我們在這里多耽擱一天,就會有數千勇于反抗異教徒統治的信徒白白死在彎刀下。”
看看神色坦然的菲利貝爾,再看看遠處城池,劉氓笑了笑,算是回應。這笑容有些苦,有些無奈,但他只能笑。
炮擊又持續一個多小時,攻擊正式發起。近萬克羅地亞步兵在后面山上牽制四座要塞,劉氓的近衛軍,圣約翰騎士團,禁衛騎兵和禁衛輕騎兵主攻城池。
鑒于海戰特性,波爾多級戰艦已經部分配備開花彈,雖然數量不多,對薩羅尼加這樣的老式城墻破壞力還是足夠。持續四天炮擊,東西兩面城墻已經損毀不堪,碼頭附近更是一片狼藉。
城西五百米外,五百禁衛騎兵壓在最前方,隨后是三千騎士團員淡藍色方陣,鐵灰色近衛步兵和灰白色獵鷹分成五個方陣縱向排列,北面則是負責警戒的兩千禁衛輕騎兵。浩大的場面讓劉氓忘了心中繚繞,饒有興味的觀察各兵種不同。
相比近衛步兵,圣約翰騎士團隊列略顯凌亂,鎧甲武器也不盡統一,但所有人肅然而立,默默傾聽最前方武裝神父吟誦**,顯示出悲憫與自信。多年征戰,近衛步兵沉默的氣質已經實質化,猛一看,除了安靜再沒別的特色,甚至有些木訥,但這安靜讓旗幟都不敢任意飄動。禁衛騎兵跟著安靜氣質有些類似,但劉氓似乎能感覺到一種悲憤情懷。
煙霧隨著海風漸漸飄散,依山面海,長三公里,寬一公里多的狹長城池看起來有些殘敗,卻依舊顯得無比龐大。這城池總體來說也是安靜,除坍塌的城門和城墻豁口處有些許人影蠕動,再沒什么生命氣息。
戰艦慢慢向港口靠攏,巨大的船體讓殘損的碼頭建筑愈發渺小可憐。依舊是安靜,戰艦幾乎靠岸,城內依然沒有任何回擊或大規模兵力調動跡象。又沉默片刻,菲利貝爾舉起權杖。
旗幟波浪般晃過,片刻,五百禁衛騎兵緩緩啟動,變換成三角隊列,慢慢抵達護城河附近,然后分成兩半沿護城河散開。淡藍色方陣像是整體顫動一下,迅速跟進,然后化作洶涌浪潮直撲城墻,順著大小缺口涌入城池。零落的槍炮聲傳來,淡淡煙霧升騰,決戰終于開始。
“陛下,奧斯曼人放棄了城墻,在城內各處依托建筑設置壁壘,要跟我們打巷戰。”約瑟夫從海邊回來,低聲匯報。
近衛步兵開始以旗隊為單位進入城池,劉氓定定看著前方,半響才問道:“指揮官是誰?抵抗已經毫無意義,他們為什么不投降?”
約瑟夫哪知道對方想什么,遲疑片刻才說:“陛下,奧斯曼人指揮官是居爾?塔伊普帕夏。除了薩羅尼加,奧斯曼守軍已經驅趕幾乎所有民眾退向東面七十余公里山地,并依托主要山口設防,色雷斯地區正有數萬兵力趕去與他們會和。我個人認為,居爾?塔伊普帕夏是想盡可能爭取時間,消耗我們兵力。剛才戰艦上傳來消息,說碼頭附近街區發現大量平民尸體,應該是城內基督徒被屠殺。”
沉默半響,劉氓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拉過一匹戰馬,翻身上馬就走。
克勞迪婭從不喜歡被邊緣化的感覺,已經要求到指揮后勤補給任務,見狀不過搖搖頭,默默走向后勤營地。小讓娜實在沒事干,自然是跟著湊熱鬧,省得別人說她是閑散女王。
瑪麗亞從未真正上過戰場,來到這里幾乎都無法呼吸。看到劉氓頭盔都不帶就催馬離去,有些慌神,下意識張嘴想喊,十幾名近衛隊員轟隆隆上馬跟上去,沒她招呼的機會。看看已經在遠處人群中忙碌的克勞迪婭,她又發現自己很沒用。
琳奈對這男人打仗從不擔心,也沒興趣湊熱鬧,見瑪麗亞遲疑不知所措,湊過去,拉過她的手,笑著說:“怎么,我們新鮮的小宮妃擔心自己的皇帝?唉…,我只能說,選擇跟隨那混蛋,你就要學會忽視很多東西,也不要再期盼有正常的生活。”
瑪麗亞與琳奈接觸不多,跟卡特琳娜身邊多數宮女一樣,感覺她是個沒心眼的女海盜,既覺得好奇,又有些不屑。此時聽到這不知是安慰還是告誡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實際上,因為多災多難的身世,她對這傳說中皇帝的感覺更多牽涉家國,服侍他時也能保持平和心境。她對成為這皇帝的宮妃有過設想,認為不過是寂寥而已。可成為事實,這兩天古怪而甜蜜的感覺讓她如在夢中,濃濃的期盼和依戀不知不覺就占據心扉。這到底是苦澀還是幸福,她已無法分辨。
琳奈根本不在意她的反應,繼續說:“那家伙在斯科普里陪了你三天,說明他蠻喜歡你的。你也的確美麗,性格也符合他的心意。不過你也別老想著甜蜜,那個讓娜沒什么腦子,人卻不壞,要讓著她點。還有你那皇后,太苦,總該有點盼頭。嗯…,還有,這家伙雖然混蛋,也不是會享樂的人,你要多關心他。剛才你也看見了,那家伙心軟,見不得別人受苦,脾氣又怪,這會說不定在殺人泄憤,晚上你要多給他點溫柔。”
琳奈沒頭沒腦一大通,說完,招呼也不打,伸個懶腰,悠閑的向海邊戰艦走去。
這也是他的女人。正如皇后所說,他的女人各不相同,卻總有讓人該欽佩的地方。自己也成為其中之一,該怎么做?看著琳奈的背影,瑪麗亞突然發現,太古怪,太迷茫,自己完全看不清今后的路。
與此同時,劉氓卻對前路有了看法。這看法來自于圣約翰騎士團的態度,來自于自己士兵的態度。
城內到處是慘烈的戰斗,似乎比他在布魯塞爾經歷的場面更為瘋狂混亂。奧斯曼人抱著決死的態度,將每座房屋,每條街道變成壁壘和自己的墳墓。
近衛步兵向一座堅固的兩層房屋投入燃燒彈,隨著火焰和煙霧騰起,女人和孩子的驚呼嘎然而止,窗口卻不停的射出羽箭。火舌翻卷出窗口,十幾個滿身煙火的男人或沖出門口,或從樓上跳下,都瘋狂的揮舞著彎刀,直至被長戟刺倒。
近衛步兵早已習慣這場景,猶如機器般從一棟房屋轉至另一棟房屋,勸降,攻擊,救治傷員,穩定運轉有條不紊。圣約翰騎士團團員卻鮮活一些,他們表現各不相同,淡定是唯一能證明他們身份的特點。無論對方是瘋狂還是陰狠沉默,他們都是熟練而從容的發起攻擊,不勸降,不留情,對倒在腳下的尸體從不看一眼,哪怕對方是半大孩子。遇到看著親人尸體發呆的市民,如果是基督徒,他們會發自內心悲憫,指引,保護,甚至用身體為對方遮擋槍彈;如果是安納托利亞平民,他們也沒顯出什么憎惡,只是平淡而過。
劉氓始終未參加戰斗,默默跟隨戰線向前推移。偶爾指引自己的士兵救護平民,偶爾招呼隨軍神父清理死難者尸體,為他們舉辦簡單的彌撒。
半下午,他抵達城中的圣迪馬崔斯大教堂。為防止基督徒反抗,奧斯曼人四天前就開始清洗,三千余市民躲進這座教堂,并在神甫指揮下抵抗至今。教堂外墻斑駁陸離,大門臺階上的簡單壁壘塞滿尸體,一直延續到門內。幾十名滿身血跡的圣約翰騎士團員站在正門前吟誦**,其余的默默清理尸體,他帶來的隨軍神甫則為死難神甫涂抹圣油,為垂死者終傅,整個場面令人窒息,卻透出某種無法言傳的莊嚴和諧。
站在遠處,默默看了會教堂穹頂,劉氓轉身招呼不遠處發呆的約瑟夫,平靜的問:“賽力穆有回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