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凌晨,繁星經暗淡零落,夜幕分外深沉。狹長山丘用頂端零落樹木為大地與天空標識模糊參差的界限,一顆孤零零的明星則是點綴。山腳下,昏紅的篝火掩映在林木荒草間,勾勒出一大片營地的輪廓,但具體情形卻黑黢黢無法分辨。營地東側數百米外,一片稀疏樹林被無聲小河分割。林中,白樺與灌木各自爭戰地盤,卻讓片片荒草得了便宜。
夜‘色’如此沉寂,以至于林中幾只宿鳥驚飛,也不過讓負責警戒的元帝國士兵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站起身。側耳傾聽一會,這名士兵心懸起來,因為寂靜似乎過了頭。他將兩指‘插’進嘴中,正想打個呼哨,一只羽箭在夜幕中憑空冒出扎進喉頭。片刻后,夜幕幻動起來,沉寂的小河終于發出嗚咽聲。
再靠近營地一二百米,稍顯密集的警戒哨不可能看到剛才那一幕,但蟲鳥鳴叫聲的突然變化還是讓不少人警惕起來。可他們觀察許久,原野林莽間始終死寂一片。或許是猛獸經過。一刻鐘后,他們恢復常態。有些人耐不住困乏,還低聲‘交’談起來。又過了將近半個小時,他們之中的一個哨位突然想起被堵住的呼叫聲,眾人終于肅然起身。
隨手甩開懷里的元帝國士兵,四下看看,見營地外主要的防御就是幾處零落的拒馬和警戒哨,劉氓無聲笑笑,然后高喊:“北方佬今天我不介意你們喊瓦爾哈拉”
“陛下,你也是北方佬。”“哈哈哈。”一陣哄笑聲過后,震天的瓦爾哈拉聲撕碎夜空,緊跟著,一個暗淡紅點劃著弧線落入營地,紅光閃爍,巨大的爆炸聲壓過吶喊。
元帝國騎兵的戰馬都在自己的營帳旁,長期征戰養成的迅捷反應也沒多少軍隊可比,可這襲擊太過突然,似乎不該發生在這蠻荒的西方,而突如其來的巨響下,久經戰陣的良馬也難以從容,營地驟然驚醒,卻是他們不曾設想的魂‘亂’。
劉氓當然不會放過這一路期待的機會,領著一群咆哮的北方佬,一路踢翻拒馬,淹沒警戒哨,眨眼就沖進營地。匆忙上馬的元帝國騎兵也難以應對‘亂’糟糟沖到身側的維京暴徒,營地很快變成東一片西一撮的殺戮場。
元帝國指揮官經驗豐富,迅速命令騎兵疏散,利用速度優勢讓出空間,可意圖還未達成,西面大地震顫,似乎一座山壓過來,速度所不快,卻將所過之處本就凌‘亂’的騎兵群沖的七零八落。指揮官又命令所有騎兵向南面疏散,近乎本能的隊列‘操’控沒讓他們過于魂‘亂’,可南面同樣不安全,隨著一片嘶叫的梭鏢落下,更多騎兵壓過來。在此情況下,任何指揮都失去效應,本能與瘋狂統治一切。
“收攏追不上了抓捕戰馬和俘虜,收拾補給”一小時后,隨著戰場擴散到數平方公里,夜‘色’開始隨著次第命令聲恢復平靜,但呼哨和粗野的笑聲仍攪‘亂’夜空。
在滿地尸體間走了會,見一處空地略顯清凈,還有半熄的篝火,劉氓寶劍入鞘,默默走過去。隨意撤過些破爛帳幕等雜物將篝火點旺,又看看四周仍在跳腳‘亂’竄的近衛隊員,他搖搖頭,默默坐下。不遠處有一具尸體,衣衫整潔,看不出傷口在哪,但眼中有一絲夢幻的‘迷’離,讓他心頭悸動。
見尸體腰間系著一只水壺狀東西,他輕輕解下把玩起來。青瓷,但形制明顯是皮囊發展而來的,也不像是制式物品。壺蓋為銀制,蓮‘花’狀,擰開,醇烈的酒香撲鼻而來。他隨手一倒,感覺壺中是滿的,但酒液并未流出。研究片刻,他才明白壺口有回腔設計,只有將壺身擺成一定角度,有點耐心才能倒出酒水。
這些奇思妙想的東西在那國度不足為奇,往往是淹沒在瘋狂吵擾的塵煙中,但隨著‘門’g古鐵騎西來,卻能留下無盡的贊嘆,然后迅速本土化,用來返回去羞辱主人那些不自信的后代。
胡思‘亂’想半天,安靜下來的近衛隊員和恪守職責的‘侍’從慢慢在周圍聚攏,又過片刻,盧卡斯拖著現任近衛隊統領斯文森趕過來。
這年輕的北方佬來自冰島,年紀不大,劣跡不少,絕對不是合格的軍官或衛隊長,卻極能鬧騰,其他更合適的人選只得甘拜下風。見到自己的皇帝,這小子終于老實起來,手也不由自主掩飾脖頸上的傷口。
“黃胡子可以不戴頭盔,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家奧丁贏得過我家耶穌基督?”劉氓不由自主開起玩笑,引得近衛隊員又是一陣哄笑,可看到盧卡斯等虔誠信徒臉上的尷尬,又覺得沒什么意思。
“陛下,偉大的勝利,對方損失超過三千人,逃走的不足兩千,很難再對我們造成威脅。”等劉氓回復正行,盧卡斯稟報,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偉大的勝利?解救于爾根部隊成功,剛趕回與自己步兵匯合,他立即發動這次襲擊,這才打對方個措手不及。另外,他在這幾天戰斗中發現,對方只是由士兵隨身攜帶補給。這既是戰術考慮,也體現出對方士兵超乎尋常的忍受力,卻也導致士兵大量罹患夜盲癥,給他提供機會。
問題是,對方戰術意圖已經達成,這次失敗無關痛癢。自己老窩都丟了,被孤立在戰線后方,即便取得局部勝利,對整個戰局又能有什么影響?依舊是待宰羔羊罷了。
“后面跟上來了么?”咽下心中蕭索,他問道。
眾人也從興奮狀態轉回現實,盧卡斯首先回答:“很快就到了。嗯,車輛實在太少,一大半傷員無法搭載…”
“車輛只搭載重傷員,這里繳獲的戰馬,除了配給騎兵,其余的讓輕傷員和其他人員騎乘。”吩咐完,他又補了句:“無論如何,要保證隊伍機動‘性’。”
這句話是重點,體現出這軍隊一貫作風,卻也難眠帶來傷感,眾人沉默片刻,散開各忙各的。詳細戰果很快統計出來,捕獲戰馬超過四千,夠用了,復合弓、馬刀和爆破箭也不少,可以改善裝備劣勢。令劉氓心‘潮’起伏,盧卡斯等人難以理解的是,幾乎沒有沒有俘虜。
十幾個捆綁嚴實的傷兵帶到面前,劉氓默默掃視這些熟悉,又異常陌生的面孔一會,吩咐士兵給他們松開,然后用漢語低聲說:“我們會整理好你們同伴的遺體,希望他們能有個安寧的歸宿。”
說完,他不理會對方明顯驚詫的眼神,默默轉身離去。
東方天幕已是青白‘色’,起伏原野籠罩在清輝中,墨綠的草原和或密或疏的林莽氤氳著淡淡霧氣,讓人感覺身處幽幽夢中。剛趕來的步兵生火準備早餐,騎兵則抓緊時間休息,營地一片祥和氣氛,似乎夜幕中的廝殺根本沒發生過。
盧卡斯、于爾根、曼弗雷德等人圍坐一圈,默默吃著簡單食物,大讓娜則在巴拉、艾格尼絲服‘侍’下,坐在不遠處一輛輜重馬車旁,佩特拉靜靜躺在上面,睡得正香。默默看一會無憂無慮的開心果,劉氓回到幾位將領身邊。
“扎‘波’羅熱堡防御設施最完善,又有黑海艦隊支援,應該能堅持一段時間。我們向西走,如果遇到對方截擊,我帶近衛隊和所有騎兵迎戰,你們帶步兵直接趕往第伯聶河下游。遇到艦隊就過河,不要有絲毫猶豫。”
“陛下”幾個人不約而同要反對,卻被他阻止。扭頭看看安詳的大讓娜,他繼續說:“過河后,留一部分人接應扎‘波’羅熱堡守軍,做好順河撤離的準備,西岸所有軍隊和居民撤到南布格河以西,房屋和帶不走的物資全部毀掉。然后建立烏曼到奧爾加堡的防線,讓‘波’蘭全力配合,居民則繼續向喀爾巴阡山撤退。如果對方進攻猛烈,逐次撤退,我們建立別爾哥羅德至拔雷謝次防線,海上支援以‘色’列,‘波’蘭則退守科沃夫。”
不等幾個人吭聲,他接著說:“這是命令,你們遵守就行。”
成功的逆襲也算為他們贏得時間,黃昏時分就抵達扎‘波’羅熱堡東南四五十公里處。可這片荒原已經成為元帝國斥候天下,再沒得到任何消息。
對方顯然清楚自己的行蹤,劉氓也不敢猶豫,不顧人困馬乏,命令步兵和行動緩慢的近衛隊、禁衛重騎兵向西南直奔第伯聶河,自己則率領全部輕騎兵“支援”扎‘波’羅熱堡。
一夜魂戰,或向北直進,或后退,或轉向東面,用韃靼馬行軍,用庫曼馬戰斗,雖然無法統計戰果,他認為自己算是將潛力發揮至極,已經給對方造成足夠困‘惑’,這才率兵一道煙南下,追尋于爾根等人足跡。
可二十八日晨,等趕到距第伯聶河下游湖泊東岸十幾公里處,最后一點欣喜和希望都無影無蹤。先是遇到零散的元帝國斥候,隨后是損毀車輛和陣亡士兵。大多是之前的傷兵,有數百人可以看出是自愿留下的,有醫師和隨軍神父照顧。
都死了。
游魂般行進至一片樹林邊緣,左手有些擾動,他卻毫無知覺,直到士兵護送十幾個人走過來,他才驀然驚醒。‘揉’‘揉’眼睛,看清最前面是巴拉和伊莎貝拉攙扶著大讓娜,后面幾個‘侍’從和鐵十字近衛步兵抱著佩特拉和艾格尼絲,他急切的跳下戰馬,踉蹌著迎上去,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我就知道,主還會給我一次機會…”
不可置信的看他一會,大讓娜才猛然撲進他懷里,然后呢喃一句就昏過去。抱著她緩緩坐下,充斥劉氓心中的居然是說不出的甜蜜和幸福,一切苦難似乎都跟自己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