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臨一千二百四十三年四月,霍亨施陶芬家黃胡子亨利劫掠米蘭事件已經過去一個月,帶來的震蕩卻余波未平。當然,這余波不是地中海浪濤般洶涌,而是北海浮冰下的悸動。浮冰碰撞碎裂,偶爾在低啞嘶鳴中抖落出一些顯眼或不顯眼的泡沫。
無聊的泡沫。作為倫巴第同盟首領,米蘭陷落仿佛讓各城邦看到了近百年前條頓騎士席卷亞平寧的狂暴,雖然這陷落如此不可思議。忙于紛爭暗斗的家族突然間笑臉相迎,從日內瓦到保加爾,成氣候的傭兵團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
百年的泡沫。不知是不是因為熱-那亞和威尼斯大打出手,奧斯曼在地中海的劫掠艦隊也變得謹慎,將更多力量涌向瓦拉幾亞和保加爾,可歐洲的大佬們無動于衷。
法蘭西和英格蘭的相持進入決勝階段;奧地利、巴伐利亞和波斯米亞不知怎么就為了基督徒內部紛爭打的不可開交;波蘭、條頓騎士團、立陶宛攻伐不休;匈牙利既要收拾特蘭西瓦尼亞,又要安撫支援塞爾維亞、瓦拉幾亞和保加爾,至于拜占庭,無人關心這夕陽中郁郁而行的老人。
可以說,只要東方的貴重商品照舊從阿拉伯源源不斷的進入意大利,大家對西帕希騎兵肆虐多瑙河下游不甚在意,或者說無力在意。
神圣泡沫。最接近天父的教宗終于跨越最后一層隔閡,羅馬卻不像既往那樣陷入瘋狂的“悲痛”,英諾森樞機眾望所歸,在一片平靜中加冕教皇。
在這些泡沫中,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影響全歐洲的事情,那就是神圣羅馬帝國建立,黃胡子的稱號變為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兼德意志羅馬帝國皇帝,兼德意志瓦本公爵,兼德意志瓦本公國巴登巴登伯爵。
當然,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既不神圣,也非羅馬,更非帝國。內部各領主正忙于征戰私斗,連就職典禮都未舉行,外部各國沒空管這件事。所謂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冠已被它的主人扔在墻角,連小跟班伊利亞也懶得去收拾,或者說沒空去收拾。
“伊利亞,你說海德維格能做好波蘭的女王么?就算帕特里西亞支持,那也很難啊,條頓騎士團和羅斯都不是好對付的。不過也好,最起碼她沒嫁給立陶宛那個老頭子,事情還是改變了…”
大狗熊要塞,皇帝劉氓坐在臥室的陽臺上不停對小跟班伊利亞嘮叨,所關心的不是帝國發展,而是波蘭的波列斯拉夫突然死亡,海德維格公主繼位的事情。小跟班哪知道主人說的是什么,只能瞪著明亮卻茫然的大眼睛默默傾聽。
“你不覺得我可笑么?巴望著擁有一切,卻把什么事都弄得一團糟,哪頭也顧不過來。伊利亞,你說我該怎么辦?”
伊利亞搖搖頭,又點點頭,輕聲說:“大老爺,你該吃午飯了。”
吃午飯?劉氓看看天色,起身向門外走去。經過伊利亞身邊時他習慣性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隨口說:“沒事就跟妮可她們聊聊天,認認字,老不會說話可不好。”
大狗熊要塞已初具規模,所缺的也就是列昂尼德孜孜以求的各類雕塑和裝飾,對此劉氓反而無所謂。
走到小客廳門口,聽見漢娜、小讓娜和妮可在里面唧唧咕咕,應該是吃的正高興,他不想破壞這溫馨的氣氛,轉身又走向一樓大廳。奧爾加涅、于爾根、威廉·退爾、古納爾等近衛軍將領都在那吃飯,眾人沉悶而迅速的吃飯方式到挺符合他的心境。
見他過來,眾人不過示意一下就繼續對付自己的份飯,只有奧爾加涅招呼仆役給他端飯,這看起來不像是領主與臣屬的午餐,更像是軍營快餐。但他很喜歡這感覺,接過制式餐盤隨意在奧爾加涅身邊坐下。
眾人很快解決肚子問題,交流下眼神,奧爾加涅匯報到:“陛下,骷髏騎兵已經結束休假,也完成了六千新兵的搭配組合,他們是留在斯圖加特訓練還是調過來?”
劉氓頭也不抬,邊撥弄盤子里的豌豆邊回答:“留在斯圖加特,訓練要嚴格,但每周給他們兩天時間回家休息,半年后隔月訓練,以兩千規模輪換去西里西亞實戰,你回去具體負責。”
奧爾加涅應了一聲,立刻起身去收拾東西。見劉氓看都不看,于爾根對這位陛下近來的冷漠很是納悶,難道整個德意志的皇帝就要搞出這個樣子?想歸想,他也匯報到:“陛下,一冬天都從事筑路工作,農夫很適合做步兵,近衛步兵的訓練很順利…”
“知道了,五千人在這訓練防御戰,五千人去斯圖加特訓練與騎兵的配合,兩周輪換一次,途中順便訓練行軍狀態的攻防轉換。”劉氓打斷于爾根的匯報,另外吩咐幾句。
參加米蘭攻擊的一萬多農夫及其家人仍然被安置在瓦雷澤山坡一帶,他們每戶抽一個年輕人當兵,成為皇家兵戶,享受跟萊茵河庫曼人相似的免賦政策,共征集四千多步兵。劉氓另外從先前從事筑路工作,后回到瓦本的流民中征召了四五千步兵,其家屬同等待遇,安置在從山口到大狗熊要塞和科莫城這片梯形地帶,即作為自耕農軍戶的實驗,也用于穩固此地防御。
米蘭攻取純屬巧合,經略意大利并非一朝一夕。
商討完近衛步兵事宜,威廉·退爾也匯報了阿爾卑斯獵鷹的增兵組建工作。這只部隊的建制和待遇跟近衛步兵、萊茵河庫曼騎兵基本相同。不過除了正式建制五千,另有一萬是預備編制。
經歷皮亞琴察的慘痛教訓,劉氓大肆擴軍。除了一萬骷髏騎兵,一萬五千近衛步兵,他還從瓦本貴族子弟中挑選一千人組建了德意志嘆息騎士團,自己任團長。團內另外編入五百武裝牧師,全部為黑衣修士,因此結構類似于條頓騎士團,但榮譽性質更重,偏向于世俗騎士團。加上每個騎士的兩名侍從,騎士團達到3500重騎兵的規模。
在現有通訊條件下兵貴精不貴多,劉氓打算就維持這近四萬人的近衛軍編制。另一方面,加上兩萬瓦本國防軍,這樣的軍力對200萬人口的瓦本來說足夠龐大了,雖然他的近衛軍都是只發紅利不管軍餉和后期裝備。
午飯還沒吃完,小弟們就被轟的四散而去,劉氓這才感到留在這里沒事可干。正琢磨著是不是跟漢娜等女回斯圖加特,湯普森走進來匯報:“陛下,有一個女士要求晉見你。她只帶了幾個隨從,不愿表露身份,說告訴你‘花園中的夢境’這句話你就會明白。”
“帶她上花園。”劉氓笑著點點頭,起身上樓。
大狗熊要塞修建時莫名其妙挖出一股噴泉,看看背后峰巒疊嶂的阿爾卑斯,劉氓明白這是虹吸原理,不過給眾人解釋卻費了他一番功夫。列奧納多對此嘆為觀止,深入研究后,按照劉氓的要求在城堡頂端建了一座小花園,亭臺樓閣充滿宋國韻味。
花園中的夢境?這女人真會玩曖昧。收拾米蘭后,意大利各城邦都驚疑不定,劉氓正準備聯合那不勒斯趁勢搞些別的動作,教皇闔然而逝。
他正不知所措,英諾森平穩登位,并暗示他不要急于出手。那時候他就明白佛羅倫薩的梅第奇家族有了決斷,卻沒想到他們這會才來聯絡。
在一間洞府模樣的套間坐了一會,披著斗篷的埃萊諾娜帶著個侍女走進來。她微笑著在桃木圓桌旁坐下,仿佛是這里的常客,絲毫不顯生疏。
埃萊諾娜明媚依舊,不過見她的侍女居然是海蒂,劉氓止住立刻占便宜的念頭,笑著說:“鮮花之城的驕傲突然到來,實在讓我驚喜…”
聽這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說恭維話實在有趣,埃萊諾娜帶著點感慨略欣賞會室內自然的陳設,笑著打斷他的話說:“英諾森教宗知道若望樞機的意思,若望樞機不到四十歲,可以等待,羅馬也不是一個家族能支撐的。”
劉氓倒沒想到這個慣會玩曖昧的女人竟然如此直接,愣了半響,嘿嘿笑著說:“是么…,那你來只是為了見我一面?”
埃萊諾娜微微露出些嗔怪的模樣,跟大讓娜的自然隨意相比又是一種風味,不待心癢難耐的劉氓有所表示,她接著說:“我屬于兩個家族。羅馬那邊我能做的不多,梅第奇這邊我想我們有更多合作空間…”
劉氓不太明白埃萊諾娜的意思,更不明白海蒂為何會跟著她來,而且沉靜依舊。
埃萊諾娜明白他在想什么,卻不解釋,繼續說:“你在米蘭至少掙了50萬金幣,但我不認為你償還圣殿騎士團借的債務后還能做什么事。這樣的好事很難再遇到,也不是長久之計。如果你真想介入意大利事務,梅第奇家族愿意為你打理生意,也能分攤你的債務,你說呢?”
劉氓終于弄明白埃萊諾娜的意思。她不僅是代若望樞機討個承諾,還有更深遠的圖謀。作為一個能控制佛羅倫薩這樣大城市的家族,梅第奇家族在意大利有足夠的影響力,他們現在是想做自己的代理人,“官商結合”永遠是生意做大的根本途徑。
再想想自己,即便有技術,即便有威尼斯猶太人支持,領主做生意永遠討不了好。因為他們的對手不是商人,而是國家。而且,米蘭一事讓他的名聲在商人中也臭大街了。
埃萊諾娜帶海蒂來本就奇怪,還當著她的面討論這些不便傳揚的話題,劉氓實在猜不出背后有什么故事。但他已經學會耐住性子,笑著應承這雖然古怪,卻雙方有利的合作,但具體事務讓她跟克里斯蒂尼和瑪蒂娜商量。
聊到這里,劉氓才發現茶都沒上一碗,還沒來得及招呼,一個黑衣修士走進來。他也不看埃萊諾娜和海蒂,直接低聲說:“會長,巴黎被英格蘭人攻占了,王儲查理逃到希農。”
所有聲息都消失了,劉氓呆呆看了會黑衣修士翕合的嘴唇,有些弄不清狀況。走到花廳外,山巒平原色澤消退,正午的太陽一點也不刺眼,就像灰色幕布上一抹溫和的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