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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的冰雨無休無止,茫茫原野同樣無休無止。稠密的針葉林,稀疏的樺樹林,起伏的山丘,寬闊的草莽的帶,結冰的小河,沒結冰的小河,不能說眼前景物一成不變,但劉氓的思維已經凝滯,甚至被馬隊驚起,偶爾掠過前方的野獸也無法觸動神經。?
體表的溫度已經被濡濕衣物掠奪殆盡,心中熱情被灰頹景色搜刮一空,雙腳感覺不到靴子,更像是踩在粘稠的黑色泥漿中,偶爾被草棍扎一下才知道還存在,以至于戰馬只能靠本能緩慢挪動。?
返回文尼察,在這樣莽原中圍剿韃靼輕騎兵毫無道理。返回別爾哥羅德,君主更應該通盤指揮,而不是野狗似的亂竄。腦海中每一次產生意識,終歸是這些念頭,但他必須抑制住。?
他身后是近千骷髏騎兵,往昔規整的隊列早已松散,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也許情況會比自己好一些,畢竟多數是本地人,但不可能好到哪去。已經在這陰寒枯寂中奔馳三天,鋼鐵也會被折磨成爛泥,除非他們變成自己追擊的飄忽目標:那些魔影般的韃靼人。?
得知立陶宛情況,經過安娜分析,他本來是想積蓄實力在亞速海發動試探進攻,以便化被動為主動,緩解羅斯人壓力。黑海艦隊全部進入第聶伯河流域,與近衛步兵要點固守相配合足以構成牢靠的防御體系,那以琳奈艦隊優勢攻擊金帳汗國在亞速海東岸港口和城鎮應該能取得效果。?
可他沒想到,進入立陶宛境內的三千輕騎兵如此難纏。?
這些家伙掠過日托米爾后先是向縱深挺進,直撲小波蘭,海德維格嚴令各城鎮固守,然后派自己帶來的翼騎兵追擊堵截。照理說這已是人口相對稠密區,獲知這些人行蹤和因勢狙擊問題不大,可一周過去,除了幾處城鎮被洗劫毀滅,除了恐慌大潮掠過里夫尼、盧茨克等地直逼小波蘭,除了魏陶德趁機收服恐慌的貴族,勢力日盛,翼騎兵竟然連對方影子都沒碰著。?
原本跟劉氓一樣并不在意的海德維格慌了神,責令正帶大軍趕往基輔的特斯克維茨元帥回防,封堵圍剿。可這些家伙突然回兵,連續殲滅和擊潰三個旗隊的翼騎兵,圍攻文尼察,特斯克維茨元帥只得收攏兵力救駕。?
這還沒完,這些家伙仿佛能摸透沒一個波蘭人的心思,夜間離開文尼察,與特斯克維茨大軍相對而過,又竄至基輔附近大肆破壞。?
數萬軍隊被弄得東奔西跑狼狽不堪;數十萬居民逃離家園或惶惶不可終日;魏陶德徹底控制普里皮亞特河以北地區,并與瑞典和心懷不滿的普魯士勾肩搭背;金帳汗國趁機全面施壓,孤立無援的羅斯人左支右擋,他再也坐不住,只得命令兩個大兵團一萬骷髏騎兵提前集結趕往文尼察,自己也星夜趕來。?
行至文尼察東南百余公里的小城烏曼,佩列斯拉夫爾公爵已經通過步步為營全民動員的策略將對方壓迫南下,他也算醒過神,照會海德維格,讓特斯克維茨從文尼察北至日托米爾依托城鎮布防,動員所有國民兵協助,并聯絡散居各地的羅斯游民定點監視,自己則以兵團為單位將骷髏騎兵扇形展開北進。?
行軍狀態原本就信息不暢,將近一周,所獲知的情報更是亂七八糟。有時,對方在基輔附近;有時,對方在日托米爾;有時,對方在文尼察;有時,對方越過防線在波蘭縱深,而且幾乎是同時,讓人根本無法判斷。?
但這勞師動眾的圍剿還是起到效果,最近的消息開始集中在日托米爾、文尼察和他北面的三角形地帶,而且也弄清楚,對方三千人并不是統一行動,而是分解成數百人乃至百人小隊各自為戰,針對各地布防情況時分時合,不僅配合流暢,更像是擁有上帝之眼。?
三天前,積極配合他的羅斯游民在文尼察東面發現對方行蹤,感覺對方向是要回撤,他立刻命令五個兵團骷髏騎兵疏散的線形直插第伯聶河,其中兩個兵團接戰,但未能圍住對方,而是將他們堵回西面。他已經行至烏曼到文尼察之間,隨即向北穿插追蹤。可到現在,他只能確定對方一直在前方飄忽,連方向感都失去,更像是被人吊著轉圈。?
突然間腦門一疼,他慌忙勒馬,這才發現自己穿進林子,頭撞在一根橫出的樺樹枝上。看看側后神情呆滯的斯蒂芬和兵團長,再看看因他這舉動而亂成一團的骷髏騎兵,他心中一酸,吩咐道:“在這里宿營休整,生火烤干衣物。”?
樺樹林在他們左手,南北方向延綿,右手是低矮丘陵,前方是浩茫無邊的草原。一半士兵以百人隊為單位散開警戒,另一半艱難下馬,游魂似的尋找樹枝,用煤油升起篝火。等煙霧彌漫林邊,士兵們終于煥發生機,壓抑的喧擾聲令人感到分外親切。?
活動身體的功夫,斯蒂芬等人已經生起篝火。他沒急著烤火,也沒卸去唯一披掛的胸甲,而是查看自己的戰馬。這匹馬是侍從在斯圖加特為他挑選的。估計是配合他身高,顯示帝王威嚴,這匹馬是北方馬和薩拉遜馬混血,類似于他前世的純血馬,線條優美,體型高大,反應靈敏,迅疾如風。?
可從奧爾加堡一出發他就后悔,這匹馬在伙食上比他的虎一有過之無不及,耐力上卻相差太遠,簡直就是累贅,他不得不騎乘骷髏騎兵的備用馬匹。?
這一周強行軍,已經超出骷髏騎兵可承受限度。燕麥耗盡,冬日枯黃的野草不適合食用,骷髏騎兵的庫曼馬,也就是他命令選育的頓河馬也普遍掉膘,蹄鐵損壞,鞍韉摩擦等原因更讓不少馬匹徹底損失,他不得不將這匹馬廢物利用。?
那漢帝國獲取了汗血馬,也控制大宛馬產地,選育技術更不像他前世那些磚家所妄自菲薄,為何那片土地從未產生優良馬種?奔襲半個月,那些韃靼騎兵為何沒遺棄一匹戰驢??
念頭閃過,再看看眼前因特殊照顧而膘肥體壯,卻明顯精神不佳的戰馬,他一陣灰心喪氣。因為他已經感覺到,這不止是馬匹偏愛問題。?
必須返回別爾哥羅德,或者順河前往扎波羅熱。他來這里的目的是解決隱患,震懾不安分的魏陶德,現在看來,也許正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另一個讓心中忐忑的念頭閃過,一陣煩躁,可看看形容疲憊精神萎靡,剛因篝火緩過點勁的士兵,他又心頭酸楚,不知所措。?
“陛下,您也烤烤火吃點東西吧。”?
斯蒂芬不知何時走到身側,聲音沙啞的說道。看看他胡子拉碴膚色泛黃的臉,關切的目光,劉氓沒什么意識,但肚子不爭氣的咕咕一下,而且不由自主打個冷噤,想回應,卻只能勉強忍住哆嗦。?
熱湯和篝火慢慢讓僵硬的身體緩過勁,似乎體諒他們的痛苦,細雨也不知何時停止。欣喜之余,濃濃倦意也隨之而來。隊伍輪換修整完畢,雖然沒有在濕軟的草地上倒下一睡不醒,他還是只字不提起行,而是跟斯蒂芬等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的開心。?
這難得安逸似乎沒持續多久。隱約聽到東北面有響動,明知道是斥候返回或有異動,他卻不愿起身查看,直到眾人大多疑惑張望才發布集合命令。?
“陛下,東面二十公里。他們本來在我們西北,中午起向東行進,被一個部落發現,發生戰斗。那部落只有數百男子,支撐不了多久。”?
這不用動員,連日來的憋屈似乎都找到釋放窗口,他剛舉起權杖,所有人就轟然上馬,片刻后就跟隨他向東北奔馳而去。休息后在上馬的確有些不適,還有不少人因馬匹掉隊,但大家精神不錯,半個多小時就趕到地點。?
林間通道伴隨一條小河延伸向遠方,小河右岸是一處營地,不時有騎手跨河往來,更多是女人孩子叫邊叫嚷邊抬著親人自河左岸前方稀疏的樹林中返回。?
“百人隊,散開,疾行”來不及細看,他發布完命令,一馬當先順河沖過去。?
越過立足呆看的女人孩子,大約一公里多,吶喊聲清晰可辨,尸體和負傷掙扎的游民男子更加密集。穿出稀疏的林地,前方三百多米,密麻麻騎手在河畔開闊地往來廝殺。?
定定神,看出寶藍色金帳汗國騎兵約五百人,其中二百人圍著數量差不多的游民騎手砍殺,其余的正好整以暇的休整,他命令周圍百人隊分散包抄上去。金帳汗國休整的士兵似乎對突如其來的骷髏騎兵并不意外,迅速結隊從他左側迎上,正廝殺的士兵則甩掉流民向東撤退。?
相距不到二百米,金帳汗國騎兵突然開弓,最左側的兩個骷髏騎兵百人隊頓時亂成一團,近一半人落馬。不用指揮,其余骷髏騎兵開弓回射,對方卻已折返,而他們的復合弓卻因雨水問題射程嚴重縮短,毫無效果。?
“全速纏住他們”?
應該是庫曼馬短途沖刺優勢發揮作用,加上前方的羅斯游民發了狠勁,追擊迅速變成混戰。他第一個掠過羅斯游民穿進金帳汗國隊列,隨手撂倒一名寶藍色衣服騎兵,可下一劍卻砍空。?
扭頭看清對方是元帝國騎兵,正直起身子,他順手砍翻逼近身側的另一名寶藍色騎兵,猛然勒馬折回去。眨眼追及對方馬側,他探手一劍刺過去,這家伙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扭身順著他的胳膊就是一刀削來,身材較高,柔韌性卻令人難以置信。?
他收回寶劍,左手盾牌借勢扇過去。這攻擊面足夠大,而且擦著馬鞍,他本以為對方無法躲閃,沒想到這家伙卻刺溜滾落馬下,還順勢將另一側骷髏騎兵砍落。?
周圍已經攪成一團,他有足夠的目標,卻心有不甘,似乎戰爭勝負在此一舉,也發性子下馬追上去。?
人群有時松散,有時擠成一團,有人迂回,有人穿插,卻都憋著勁一聲不吭,只管找不同衣飾的人追砍。濕軟的黑土地很快被踏成爛泥,顏色也因熱血改變。?
放到寶藍色騎兵無數,也放到兩個同樣服裝的元帝國士兵,他卻始終追不上那靈活的家伙,甚至還能偶爾看到那家伙回首楡挪的笑意。?
“你們是遼人還是金人,為何為虎作倀”?
可能是長期不用的拳術帶回記憶,也可能是容貌熟悉的元帝國士兵漸漸成為視野中主流,他幾乎是無奈的大喊。?
他喊得晚了。這些士兵的確怔住,但戰斗已到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