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帶著靦腆溫柔的撫慰萬物。它不因萬物之間的爭端而有所偏頗,也不值得偏頗,南布格河奧爾加堡上演的劇目用喧囂的言語論證這一點。
以城墻為界。東面,護城河后方的金帳汗國營地嚴整肅穆,隨著蒼涼的號角聲,一隊隊士兵越過護城河湮平地段撲向城墻豁口,十幾架大型投石機則不停向城內拋‘射’亡靈的禮物。西面,城墻后方一公里處橫亙著壁壘群,二十余‘門’火炮虎視前方,十幾架投石機同樣拋‘射’死亡之‘花’,一排排灰‘色’身影肅立待命,后方還不斷有隊列小跑加入。城墻內側近一公里地帶則完全變成煙火地獄,對陣雙方只能試探,等待,等待自己或敵人的殘酷結局。
金帳汗國士兵長途跋涉,一到這里就投入戰斗,大多還是不習慣步戰的騎兵,但他們人多,可以輪換休整,斗志旺盛。前期到達的德意志嘆息騎士團同樣路途勞頓不熟悉步戰,但他們渴望用異教徒的血博取救贖和榮耀,因此最惱恨的是大首領不讓他們全體投入戰斗。陸續到達的鐵十字近衛軍從不說什么,只是默默走上前方。
隨著近衛步兵擴軍,原先指揮近衛器械兵的布里吉特擔任了近衛步兵兵團長,此時正代理大兵團長職務指揮戰斗,德意志嘆息騎士團的格布哈特副首領協助。
靜靜觀察了一會戰況,見這種兵力無法大規模投入的態勢還要持續一段時間,奧爾加涅轉身去安排士兵休整。不過她一直顯得心不在焉,這倒不是因為戰局,而是自己男人的狀態。
昨晚,那家伙本來要帶傷上陣,可是聽說近衛隊和近衛步兵先頭部隊到達,又老老實實回去休養。這沒什么,他的傷雖然不重,可是失血過多,必須休養??蛇@家伙很快變得對戰況不聞不問,怡然自得,這就很不對頭。更奇怪的,古依斯提尼亞尼守城經驗最豐富,那家伙卻拉著他去喝茶聊天,實在是莫名其妙。
又忙碌一會,奧爾加涅實在掩不住心中的困‘惑’,干脆讓副官接手,自己回到黃胡子休養的院落。一進‘門’,她愣住了,原本的疑‘惑’上又加了些不安。這家伙居然拉著古依斯提尼亞觀看一個年輕畫匠作畫…
“嗯,場景選擇不錯,出擊這一瞬間是由靜而動的過程,是爆發前的醞釀…。嗯,我個人覺得要有視覺沖擊力,但這沖擊力不是已經‘射’出的羽箭,因為那力量已經宣泄…。人因‘私’‘欲’背負罪孽,純潔的升上天國是生命的意義,可這過程必然艱辛…。我個人覺得,哪怕是英雄,在面臨生與死抉擇時,也不一定能做到潔白無瑕…。對,每個人都應有所不同…”
聽了半天,奧爾加涅有出去殺人的沖動。這畫匠叫拉斐爾?桑西(呵呵,三個整了倆),斯圖加特圣母美術學院的學員,因為學院關于學生應該多游歷的教唆偶然來到這里。他跟達?芬奇關系很好,因此大家也非常照顧。這沒什么,可人家畫人家的畫,戰況危急,你個統帥參合什么?真覺得自己無敵天下?
見古依斯提尼亞尼也略顯惶‘惑’,奧爾加涅算是找到知音,憋著氣走過去跟他商量起戰艦火-‘藥’存量的問題。她本以為自己的男人會有所觸動,沒想到…,這家伙沒心肝依舊…
見他沒有反應,奧爾加涅泄了氣。茫然看了一會,感覺這小畫匠似乎被徹底折服,她的埋怨變成無奈。而且她必須贊嘆,這家伙的確有征服別人的才華和魅力,她不就是例子么?她那知道,這小畫匠被折服并不是因為黃胡子懂什么繪畫,而是因為他沒有帝王的架子…
“你看…,我覺得你的畫風偏向于閑適和甜美…,這很好,不過,困苦后的甜美,風暴后的閑適,會不會更值得珍視?當然,這只是我個人觀點。如果愿意,你可以去傷兵那里感受一下…”
一通白活下,可憐的小畫匠暈暈乎打雜去了,奧爾加涅總算等到機會??伤龔埩藦堊欤瑓s像是忘了要說什么,然后默默看了會自己的手,黯然說:“陛下,又有二十五個士兵回到主的懷抱…”
劉氓正饒有興味的看著奧爾加涅,聽到這句話,神‘色’也暗淡下來。昨晚帶出去兩千意氣風發的小伙子,自己回來的不到五百。而且,這些人也有很多沒看到黎明的陽光。不止這些,對金帳汗國攻擊力估計不足,留守的四千人在最初階段就損失一半,要不是騎士團趕到,他們已經被趕過河了。
經歷過太多戰斗,他和奧爾加涅都能平靜的面對損失,可以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視為簡單的數字??墒牵麄兌疾豢赡艹蔀檎嬲慕y帥,因為他們還有脆弱之處,對自己的失誤造成的后果還不能坦然。
靜靜聽了會外面的響動,看了看同樣黯然的古依斯提尼亞尼,劉氓看著拉斐爾留下的畫架,幽然說:“剛才的年輕人很有才華,我認為他一定能成為受人尊敬的畫匠,作品一定會廣受喜愛。”
奧爾加涅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古依斯提尼亞尼也疑‘惑’的抬起頭。沖兩人笑笑,劉氓繼續說:“他來到這里,受到了觸動,我想,他會創作出流傳久遠的畫作。那幅畫會展現勇士們在奧爾加保與異教徒英勇戰斗的場景,會讓人們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會讓這里的故事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看清兩人臉上的恍然和‘激’動,再次笑笑,然后望著屋頂,夢囈般說:“我們的每一場戰斗都要詳盡記錄,包括具體細節,包括每一位陣亡士兵的名字和故鄉。這些資料要保存在劍與盾學院,供學員研究,讓他們記住自己的先輩。每一座鄉村教堂都要建榮譽室,記錄神父和修士的善功,記錄本地為信仰潑灑鮮血勇士的事跡…”
跟兩人一樣想象了一會那場景,劉氓突然拋卻思緒,鄭重的說:“就這么定了。每個兵團都要有書記官,還要有隨軍的游‘吟’詩人,嗯,盡量有畫匠,哪怕只是記錄片段場景。”
兩人眼睛里都閃爍著淚光,不知道如何應對他的話。他卻搖搖頭,接著說:“對了,古依斯提尼亞尼,之前,嗯,你說土庫曼和薩姍常年戰‘亂’,元帝國的東方貿易主要走察合臺汗國路線,經由喀山或里海,順伏爾加河向東,最后轉頓河進入亞速海,是這樣吧?你沒說完,我想問一下,貿易量大么?與奧斯曼相比怎么樣?”
古依斯提尼亞尼實在搞不懂他問這些干什么,但還是思索一會,認真說:“是的,陛下。我聽說北方佬也開始通過伏爾加河與金帳汗國進行貿易,這條線路其實很早就開通了,但貿易量一直不大,路太遠,也不好走。至于金帳汗國,陛下,很慚愧,我們一直守著克法,就是因為貿易量實在可觀。不過近年來威尼斯人和法蘭西人介入,我們…”
古依斯提尼亞尼不好說,但劉氓知道自己造成的影響很大,笑笑,沒吭聲。古依斯提尼亞尼定定神,繼續說:“奧斯曼,嗯,他們通過里海分走很大一部分貿易量,但總的來說要比金帳汗國差很遠。但他們侵占了新羅馬城,稅賦是逃不掉的…”
劉氓沒有繼續追問,想了半天,問道:“別爾哥羅德那兩艘試航的戰艦能近期投入使用么?”
“還不行,水手還不熟悉戰艦,也不熟悉火炮?!惫乓浪固崮醽喣峄卮鸬馈?
“是么…”劉氓又思索一會,堅持到:“這里的兩艘新戰艦回去,新舊水手搭配,我會讓‘波’蘭立陶宛盡快送來一批裝備,你們盡快…。對了,亞速海到黑海也是個海峽吧?西岸有什么險要的地方么?”
“陛下,是海峽,東岸有個小城刻赤,占領那里,足以封鎖海峽。”古依斯提尼亞尼約略猜到劉氓的意圖,但是疑‘惑’更勝。這的危機還沒接觸呢,問這個干嘛?
劉氓并不關注他眼中的疑‘惑’,說道:“我會讓琳奈想辦法給你‘弄’來幾艘戰艦,比爾哥羅德戰艦建造速度要加快。一個月內,你們要占領刻赤,然后守住。克里米亞你不用擔心,我會幫助哈札爾人。嗯,你這就準備動身,兩艘舊戰艦留下,再留十艘商船,我要用。”
古依斯提尼亞尼還在思索,奧爾加涅先明白過來,問道:“陛下,你想要挾金帳汗國,讓他們放棄這里的攻勢么?”
劉氓搖搖頭,解釋到:“不會,他們不會妥協,很可能會聯合奧斯曼更瘋狂的進攻我們。但我就是要這樣,要讓他們陷入被動,戰爭不能由著他們的意愿打?!?
兩人陷入沉思。過了一會,不管是否搞懂,古依斯提尼亞尼心里有了底,重新確認了幾處要點,起身離去。
古依斯提尼亞尼一走,奧爾加涅那還能忍住,確認一下劉氓傷勢無礙,輕輕倚在他身上,輕聲說:“亨利,我不太懂。照你說的,他們會合起來進攻,我們…”
劉氓知道她擔心什么,嘆了口氣說:“小玫瑰,我知道這會讓你面對更艱難的處境,但我相信我們能‘挺’過去。堅持過今天,我們先放棄這座要塞,然后你帶著近衛步兵轉到上游那座要塞去。我感覺金帳汗國在這里也可能是佯攻,真正的目標是哪里?!?
奧爾加涅大吃一驚,這里都守不住,上游要塞就更危險。不過她還沒來及發問,劉氓繼續說:“將近衛步兵分成幾部分,分別把守險要地段,聯系加賽克,讓‘波’蘭立陶宛派援兵過來。你也不用太擔心,我還有別的辦法?!?
奧爾加涅腦子已經足夠的繚‘亂’,但她信任自己的男人,不再說什么,默默享受這片刻溫馨。可笑的是,劉氓到有了傾述的‘欲’望,無意識的摟著她,自顧自說:“小玫瑰,你知道么?我早就忘記自己從哪里來,也沒‘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
劉氓聲音顯得飄渺,讓奧爾加涅感覺很遙遠,仿佛不是靠在他懷里,而是依靠在虛空中。這讓她很不安,而且無法掩飾。
她轉身看了看劉氓,換了個姿勢,趴在他懷里,才輕聲說:“亨利,士兵愿意為你而戰,為信仰和你帶來的變化而戰,他們的忠誠不會因困難改變。我知道,你跟別的君主不同。可這沒什么,你因此而偉大,大家因此跟隨你,不是么?你看,你讓多少人擺脫了苦難…”
她雖然猜錯了自己的心思,劉氓卻不想,也無法解釋,苦笑一下,換了個口‘吻’說:“傻姑娘,瞎擔心,我只是想通了。我一直沒‘弄’清自己的優勢,也沒‘弄’清如何去戰斗。當然,我現在還是很無知,也不可能學會一切。但我不能‘迷’失方向,要明白自己該如何去思索問題…”
奧爾加涅還是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這溫暖的懷抱重新變得真實,不再讓她惶恐,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