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連綿秋雨終于止歇，明媚陽光嘆息著撫慰大地，山林原野競相展現(xiàn)對生命的渴望。唯一可惜的，‘春’似乎就在冷雨中一晃而過，斑駁‘花’海已經(jīng)顯現(xiàn)燥意。

扎‘波’羅熱堡以東七十余里一座半環(huán)形山丘。

山梁上，不知愜意自處多久的草皮被挖掘的七零八落，曾經(jīng)茂密的白樺林變成層層疊疊的防御工事，壁壘中，壕溝內(nèi)，一隊隊滿身泥污的士兵默默注視下方原野，平靜木然的神‘色’中難掩疲憊。

缺口處，半圓形壕溝群延綿數(shù)百米，遠遠超出環(huán)形山丘范圍。一些士兵在小型火炮旁靜候，但殘余的火‘藥’不知能擊發(fā)幾次，也不知能否擊發(fā)。最外圍，士兵正將一座位于防衛(wèi)線外近百米孤立堡壘中陣亡的士兵拖回，無論生者還是亡者，表情都異常平靜。

山坳內(nèi)，密匝匝的營帳、簡易棚屋和車輛略顯凌‘亂’，只有默默等候的士兵整肅依舊。不過，已經(jīng)午后，篝火徒勞燃燒，行軍鍋內(nèi)煮沸的只是熱水，偶爾飄起的油‘花’不足以對饑餓感產(chǎn)生任何撫慰。

營地中央，大讓娜默默在一輛輜重車旁倚坐，雖然裹著兩張行軍毯，臉‘色’依舊青白。伊莎貝拉偶爾為她掖掖毯子，動作不是很自然，而艾格尼絲坐在一邊，只是呆看腳邊青草，似乎不愿，或忘了‘侍’‘女’的責任。

場景總體來說靜謐，但沒持續(xù)多久。遠處一陣擾動，跟周圍的‘侍’從和士兵一樣，大讓娜也不由自主張望。片刻后，看清了，是巴拉和佩特拉走過來。見兩人臉上并沒有什么驚喜，大讓娜又恢復剛才的淡然，不過手輕輕按著‘胸’口，眉頭微皺。

“‘女’公爵，施派爾伯爵讓我送來的，巴拉采了一些蘑菇，很可口…”

看看佩特拉手中半碗用馬料煮成的燕麥粥，又看看一旁目光平靜的巴拉，大讓娜笑笑，輕聲說：“我吃過午飯了，你忘了么？”

又看看不遠處她繼續(xù)說：“給那些傷兵送去，雖不頂用，也能暖和一下。還有，巴拉不要再冒險出去了。”

撤離頓尼茨克時軍中有一周的補給，相對于二百公里路程，應該足夠了，可已經(jīng)戰(zhàn)斗和強行軍五天，路上因元帝國騎兵突襲損失不少，所剩的支撐不了幾天。外面足有四千元帝國騎兵在逡巡，圍困不知何時能解除，而且還有至少百里路要走，負責指揮的大兵團長施派爾伯爵只得限量供應。

當然，對四千多人的軍隊來說，這位‘女’公爵即便敞開吃也不可能對補給造成影響，以她的身份，也不會有人感到別扭。可不知否受到那位皇帝影響，或者身體的確不適，她這幾天幾乎沒怎么進食，幾位‘侍’‘女’只得跟著挨餓。

從醫(yī)師團回來，在一邊坐下，不等大讓娜問，佩特拉就怯怯的說：“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無論扎‘波’羅熱堡還是陛下那里…”

大讓娜淡淡一笑，沒回應，似乎也不為此事著急。

二十四日晚間，他們撤退至此，并依托這山丘扎營。半夜時分，一小隊斥候奔至附近，被他們救回。盧卡斯和于爾根軍隊已經(jīng)直接折向第伯聶堡方向，可同樣有近五千元帝國騎兵追擊堵截。與這里不同的是，元帝國襲擊非常猛烈，似乎打定主意在最短時間內(nèi)將他們殲滅。一路邊打邊走，大軍損失很大，在他們北面五六十公里處，被迫依托地形防御。這些斥候本是去第聶伯堡搬救兵的，卻因一路堵截，輾轉至此。

得知情況，黃胡子命令近衛(wèi)隊、一千骷髏騎兵在步兵配合下牽制周圍的元帝國騎兵，自己則帶兩千禁衛(wèi)中型騎兵和數(shù)百骷髏騎兵趕去救援，兩天過去，沒有任何消息。

黃胡子除了救援，也有引走這里追兵為步兵創(chuàng)造撤離機會的用意，可追擊的元帝國騎兵不為所動，依舊留在這里。所幸的，或者說無奈的，這兩天攻擊力度也不大，可能是想將他們困死在這里。

山口方向傳來隱約的命令聲，沒多久，左手一隊士兵齊刷刷起身，有條不紊開過去，另一隊更加襤褸的士兵則回到他們營地處休整。整個過程流暢自然，除形象有些落拓，這些近衛(wèi)軍士兵跟平日似乎沒什么不同，也看不出深陷重圍，命運茫茫不可知。

跟這些士兵差不多，佩特拉也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命運，呆看一會，又湊到大讓娜身邊，輕輕依偎在她身側。大讓娜則從軍毯中伸出手臂，默默攬著這位可人的小‘侍’‘女’，動作雖顯得有些艱難，卻優(yōu)雅依舊。

“我的小糖果，累了吧？早就說過，沒什么事，你還是小蜜蜂似的忙來忙去…”

“不，‘女’公爵，我不累。跟在陛下身邊，已經(jīng)習慣了，老是坐著反而會感到不舒服…”

原本就比較熟悉，又在這特殊的環(huán)境下，兩人感覺分外的親切自然，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也算打發(fā)讓人窒息的時間。伊莎貝拉似乎對此很羨慕，偶爾也顯出加入談話的愿望，卻始終沒能融入這氛圍。巴拉一如既往的沉寂，艾格尼絲則不像是能打入黃胡子‘女’人這圈子。

不知不覺，太陽已經(jīng)半掩在山梁后方，金‘色’光芒似乎更加強烈。隨著山口方向一陣明顯的擾動，他們周圍氣氛凝滯起來。

“敵軍大舉進攻…，預備隊做好戰(zhàn)斗準備，醫(yī)師團準備，其余人員注意防護”

命令次第響起的同時，輕炮的齊‘射’聲響起，隨后是隱約的呼嘯聲，仿佛‘春’洪溢出頓涅茨河支流，順著溝壑直撲山丘。大約一刻鐘，傷員開始陸續(xù)被送過來，營地立時緊張忙碌起來。

“‘女’公爵，伯爵說，別處可能有變化，外面的元帝國騎兵正全力攻擊，之前未使用的爆破箭大量使用。情況不很樂觀，伯爵請您做好突圍的準備。”

有變化？是亨利取勝，他們企圖在他趕回前解決這里，還是亨利戰(zhàn)敗，他們意圖解決這里后前往扎‘波’羅熱堡？聽到‘侍’從的匯報，大讓娜不同的念頭閃爍，卻無法得出結論。

至于突圍，連日‘陰’雨和戰(zhàn)斗，近衛(wèi)步兵火‘藥’消耗和損失殆盡，應對元帝國士兵的強力武器很困難。再說，人數(shù)雖超過四千，他們這里有大量附屬人員，車輛也在一路戰(zhàn)斗中用作防御設施而損失不少，周圍一片荒野，在同等數(shù)量元帝國輕騎兵環(huán)伺下突圍可以斷定結局。

這情況施派爾伯爵都知道，那就說明情況的確危機。定定神，她吩咐道：“告訴伯爵，我認為還是堅守。嗯，你們不必留在這，去戰(zhàn)斗吧，對了，也從這些人中召集些志愿者。”

如果近衛(wèi)軍戰(zhàn)敗，他們這些‘侍’從保衛(wèi)主人的責任也就無從談起。‘侍’從也不猶豫，立刻領命而去。沒多久，除醫(yī)師外，在隨軍神父指揮下，工匠、獸醫(yī)，乃至不允許參戰(zhàn)的傷員都紛紛起身準備武器。一名軍官前來過問，得知是‘女’公爵命令，也只能默許他們參戰(zhàn)，不過排在輪換序列的最后。

將近一小時后，處于營地核心也能感覺到戰(zhàn)況的‘激’烈，狂‘亂’的廝殺聲甚至涌上山梁。營地已經(jīng)開始為突圍清理通道，大讓娜和‘侍’‘女’都被勸進馬車，而巴拉手持長矛盾牌護在車旁，誰也勸不了。

光線已經(jīng)昏黃，山坳上方的晴空格外通透，但山梁上戰(zhàn)斗趨于白熱化，其中一段已經(jīng)能清晰看到近衛(wèi)步兵和元帝國士兵糾纏廝殺，預備人員陸續(xù)頂上去，羽箭也開始在四周落下。

并不是奧爾加涅，大讓娜緊緊摟著佩特拉腦中一片空白，而對面的艾格尼絲也不自覺縮在車底板上，緊緊抱著她的雙‘腿’。隨著一陣劇烈爆炸聲，車廂猛然一抖，開始向前移動，好一會才停下，但有明顯傾斜感。

大讓娜還沒有任何反應，車廂‘門’猛然打開，巴拉扒著‘門’框喊道：“‘女’公爵，車已經(jīng)撞壞，而且韃靼人太容易看到了，請您下車，我保護你躲起來。”

見她沒反應，巴拉也不再多說，一把將她扯下。大讓娜幾乎要昏厥，完全出于本能跟隨巴拉的步伐，佩特拉則踉蹌跟在她身后。沒走幾步，眼前紅光一閃，只感覺有人撲到身上，她就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大讓娜睜開眼睛，等等視線清晰，首先看到的是漫天繁星，周圍仍顯吵雜，但相對夢魘般的廝殺聲卻像海‘浪’輕微的呢喃。手背很快感覺到熟悉的溫暖，她笑起來，思維卻恍惚‘蕩’漾，依舊在夢中。

“你回來了？”大讓娜問道。

“我回來了。”劉氓輕聲回答。

“那就好…”大讓娜笑意更濃，卻很快睡過去。

輕輕‘摸’‘摸’她的臉龐，卻又被她的憔悴刺痛，劉氓只得收回手，繼續(xù)默默看著。可不久，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他心頭更加繚繞，只得起身過去。是佩特拉，小‘侍’‘女’被驚馬撞傷，始終人事不知。巴拉輕輕抱著她，臉上是愧疚和茫然。

跪下，看一會佩特拉蒼白小臉，他又站起來，環(huán)視周圍零落的場面，密麻麻的傷兵。也許，他該慶幸，自己回來的還算及時，這支軍隊還有一半存活，自己的‘女’人也都活著。

于爾根、盧卡斯、曼弗雷德和施派爾伯爵一起走過來，雖然感覺很累，很想在陪這些‘女’人一會，他還是起身迎上去，走了好一段才停下，害怕談話會驚擾背后的‘女’人。

“鐵十字近衛(wèi)步兵已經(jīng)合并為一個大兵團，但只有不到四千人。近衛(wèi)隊和禁衛(wèi)重騎兵基本完整，禁衛(wèi)中型騎兵和骷髏騎兵總共三千。嗯，勤雜兵不到兩千，傷兵有四千…”

這些情況劉氓約略清楚。轉戰(zhàn)百余公里，面對萬余元帝國騎兵，再給予對方相當殺傷情況下保存這些兵力，他必須要安慰自己：還算不錯。至少，這說明他們已經(jīng)在慢慢適應跟元帝國的戰(zhàn)斗。跟隨而至的元帝國騎兵跟這里的合兵一處，仍有四千人，卻遠遠遁開，足以說明一切。

不等于爾根說完，他擺擺手，吩咐：“安排人盡量籌備運送傷兵的車輛，沒什么事就先去休息，明天的路不會好走。”

幾個人一動不動，半天，于爾根低聲說：“陛下，扎‘波’羅熱堡有人突圍過來，剛到…”

“扎‘波’羅熱堡？突圍？”劉氓腦袋翁一聲，不可置信的看著于爾根。

“是的，陛下。元帝國是大舉進攻，總兵力不少于六萬，牽制我們的只是少量兵力。他們從哈爾科夫東北方發(fā)起攻擊，已經(jīng)攻克哈爾科夫、‘波’爾塔瓦、彼列沃洛奇那、克列緬丘格、第伯聶堡，正圍攻扎‘波’羅熱，并派出兵力順河南下。”

仰頭看一會燦爛星空，劉氓無謂的搖搖頭，回到大讓娜和佩特拉等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