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夕陽下,站在達夫納宮皇帝寢室的落地窗前,馬爾馬拉海過往船只盡收眼底,甚至對岸碼頭上擁擾的人群也依稀可辨。巨大的武裝商船此時更像精致的小玩具,有的在金角灣和對岸碼頭往來,有的從皇城南方過往。這場面與當年大撤退有些類似,不過心中失落焦慮的換成奧斯曼人。
冬季的新羅馬城溫和多雨,但落地窗下方階梯狀花園仍是一派草木凋零場景。并沒有誰破壞那些花木,占領后,兩任蘇丹還盡力補充黃胡子撤離時掠奪后的各類裝飾品,意圖恢復皇城舊貌,甚至突厥和薩拉遜風格的裝飾品也未刻意添置。
視線轉回寢宮,得益于巨大的窗欞,室內并不因天色將晚而過于昏暗。白銀和象牙制成的大床是仿制品,一如其它裝飾,但很難看出與舊物有何不同。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奧斯曼帝國兩任蘇丹遠比黃胡子更看重羅馬帝國的輝煌。
寢宮很安靜,寥寥幾位宮女屏聲靜氣,甚至顯得畏縮。而整個宮殿,整個皇城也因黃胡子盡數遣散賽力穆蘇丹后妃、宮女、侍從而寥落空寂。偶爾傳來維京近衛隊員粗野的嚷嚷,如果不明就里,一定會認為新羅馬城被維京海盜攻陷。
這些場景讓卡特琳娜本就難言的心情更加紛亂。何況,她已經來到寢宮好一會,那位皇帝仍在書桌前專注的琢磨著什么。他太專心了,沒注意到響動,或者以為是宮女進出。卡特琳娜有充足的理由安慰自己,卻只能靜靜看著他的背影,想不出說什么,做什么。
劉氓的確是太專注。他攻取新羅馬城已經超過十天,奧斯曼人的反應卻越來越小,甚至反攻的嘗試也不再繼續,所有兵力退回各處要塞。不僅如此,他將城內居民遣散一空,色雷斯平原的居民也順道遣返不少,奧斯曼人居然聽之任之。即便大勢已去,總的掙扎兩下吧?
相應,安納托利亞的卻顯得異常,一派整軍備戰景象,但奧斯曼駐大不里士周邊軍隊卻在埃及帝國和伊兒汗國支援下抗擊帖木兒進攻。難道賽力穆夫婦真的沒想法,只是坐等形勢發展?也太說不過去。
東北面,金帳汗國對羅斯的進攻趨于緩和。但寒冬愈發嚴酷,羅斯人物資準備比不上對方,非戰斗損耗更為可怖。伊凡大公也察覺金帳汗國這是在消耗他的實力,可縮減兵力,誰能保證金帳汗國不趁機進犯?
利沃尼亞騎士團有充分的寒區作戰經驗,在裝備和物資上也比羅斯人充裕,無論派兵支援還是物資援助都能解決一部分問題,但瑞典獅子不知犯了什么邪,居然這當口打起因格里亞的主意,不僅利沃尼亞騎士團被拖住,諾夫哥羅德也要防備,壓力就全擱在羅斯和波蘭立陶宛頭上。羅斯承受壓力理所當然,波蘭內部意見并不統一,立陶宛公爵魏陶德明顯另有想法。
他自己這邊極力做物資準備,近衛軍加緊重整訓練,可金帳汗國在頓河下游也開始調動兵馬,局面在他心中有底之前是否會發生重大變化誰也說不上。
必須要弄清賽力穆的態度,弄不清,就從這里發起攻擊。眼前突然一亮,他無意識扭臉一看,卻是佩特拉為自己端來燭臺。
“嗯,我的小蜜糖,去弄點吃的。”
劉氓還未從沉思狀態退出,隨口吩咐。看到佩特拉古怪的眼神,他終于反應過來,扭身一看,卡特琳娜正在不遠處靜靜看著自己,旁邊是瑪麗亞和其他幾位宮妃。
湖水般的眼眸如泣如訴,更多是茫然的幽怨。驚詫之余,劉氓心頭莫名其妙發慌,訕訕站起身,隨口說:“不是還要耽擱兩天才來么?這…”
沒說兩句他就感到話不是味,趕緊住嘴。幸好瑪麗亞反應快,在一旁笑著說:“這幾乎是宮廷整體遷回,各方面要處理的事務實在太多,但皇后思念你,就提前趕來。”
這應該是場面話,但他總算聰明一回,趕緊順著話頭說:“我們尊貴的皇后重新回到這偉大城市,要舉行隆重儀式才行。可這里情況并不穩定,什么都亂糟糟的,實在是委屈你了。”
他自我感覺良好,卡特琳娜卻只是淡淡一笑,吩咐瑪利亞等人處理各項事務,然后默默在他身邊椅子上坐下,又靜靜看會寢宮內景象,這才輕聲說:“有些突然。回到這,我感覺很熟悉,又像是很陌生。”
可能是這皇城太過奢華,又回到當年村夫進城的狀態,看著眼前儀態端莊笑意淡然的皇后,劉氓也覺得很陌生,連米斯特拉斯那種溫馨相依的感覺也變成模糊記憶。定定神,他走到卡特琳娜身后,俯身輕輕擁著她,安慰道:“是我不好,讓你等了太久。可我們還是回來了,這是你的宮殿,你可以靜靜坐在窗前,默默享受我們共同創造的安寧。”
“是么…”卡特琳娜開始明顯顫抖一下,等他說完,扭身面對巨大的落地窗,將他的手抱在懷里,側身靠在椅背上,又看了會昏黑的窗外,笑笑說:“這是你的寢宮,那晚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里,也是第一次見你。”
嚴格來說,卡特琳娜仍是帕里奧格羅斯的皇后,而這明顯帶著幽怨的話更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卡特琳娜顯然不想為難他,輕輕吁了口氣說:“陛下,撤離時,許多宮女和侍從都回到各自家族,仆役也遣散,以現在的人手,很難維持各宮殿正常運轉,我就擅自決定讓王公們選拔宮女,推薦侍從,還讓人去購買一些女奴…”
這座皇城高峰期有兩萬多人,卡特琳娜的考量有道理,但劉氓對此還是不以為然。皇城本身就是行政和教務中心,人手不夠,可以將部分皇室專有建筑改為公共場所,沒必要維持什么皇帝威嚴。
但此時說這些話顯然不合適,他低頭吻吻卡特琳娜耳側的秀發,笑著說:“這可是你皇后的職責,怎么能說擅自。嗯,我覺得可加強皇城各類社交活動,讓各家派來的宮女和侍從多交往,讓他們自主選擇婚姻,也有利于各家族調整關系。”
他在斯圖加特搞的那一套卡特琳娜也有所聞,知道觀念不同,也不想爭辯,轉而說:“陛下,你將城內居民全部遣返,也開始遣送色雷斯安納托利亞移民,這當然是為教會發展和今后的穩定考慮。不過,多數元老都認為,可以讓居民自行選擇,以前帝國有些不同信仰居民的管理經驗…”
是啊,東羅馬原本就具有包容性,如何處理居民信仰和地域差異自然有一套,倒是自己太拘泥。卡特琳娜的提醒讓他不由感到慚愧,但也發現,他這皇帝顯然名不副實,不僅對帝國事務知之甚少,大家在與他溝通上似乎也有所顧忌。解決這問題需要時間和耐心,而這兩點他都不具備,只能跟卡特琳娜泛泛談幾句就撂挑子。
不知不覺夜幕已深,瑪麗亞帶人為他們奉上簡單的晚餐,還盡量創造溫馨自如的氣氛。劉氓明白瑪麗亞的用意,也認為對當年的承諾和處理兩人關系該有所表示。可面對儀態萬方,明媚中帶著些許羞澀的卡特琳娜,面對這極盡富麗堂皇的宮殿和一眾舉止有禮的宮妃宮女,他還是感到別扭,而卡特琳娜始終舉止嫻雅面色如常,也未給他認為合適的臺階。
等卡特琳娜矜持的道過晚安離開,寢宮安靜下來,看著對面碼頭上隱約燈火,他終于有些后悔。這本該是他主動,怎么能指望卡特琳娜放棄羞赧。可轉念,他又覺得這樣也好,有些事還是該順其自然。就比如他和漢娜,即變成真正夫妻,關系甚至會更加疏遠。
搖搖頭,他重新回到書桌前,就著地圖思索下一步該怎么走。
不管奧斯曼人會怎么樣,對金帳汗國和元帝國侵襲必須有更周全的準備。根據安娜提供的情報看,高加索地區阿布哈茲等公國具有更強的自主性和反抗精神,對金帳汗國大舉移民更是戒懼,也許能發動起來,從側后牽制金帳汗國注意力,甚至是自己出手直接開辟戰場。反正黑海是他的天下,一切都有可能。
另一方面,在自己地盤上打仗,即便贏了也會吃虧。他可以說無奈下才選擇突襲這座城市,結果費效比之高出乎他的意料,僅繳獲物資就夠手頭軍隊支撐大半年。這不禁讓他感到慚愧。剛來這世界時他往往是以弱擊強,靠空手套白狼混到現在,怎么越活越倒回去了?
他沒注意到,不知何時起,思維已經完全使用條頓語,前世語言早已淹沒在記憶深處。
皇城因卡特琳娜到來恢復生機,各處燈火通明,歡樂的氣氛隨著隱約話語聲四處蕩漾。但劉氓一無所覺,直到夜深人靜,寢宮門扉開啟的聲音才將他驚醒。扭臉一看,卻是瑪麗亞帶著兩個宮妃進來。
與卡特琳娜相比,瑪麗亞顯然更好面對。加之對局勢雖沒有明確規劃,好歹有了眉目,心情也放松不少。他笑著招招手,讓瑪麗婭來到自己身邊,然后將她抱在腿上,愜意體味懷中滿是芬芳溫軟的感覺。
瑪麗亞開始顯得很乖巧,靜靜在他懷里依偎半天,卻突然噗哧一笑,湊在他耳邊說:“我的陛下,皇后在寢宮等了很久,你怎么…。嘿,難道你要她像宮妃一樣來這里索取愛憐么?”
劉氓是真不知道還有這么一說,錯愕之余,感到有些淡淡的厭倦,卻不知道為什么。喔了一聲,他又看看時間,見已經是凌晨兩點,略感慚愧的問:“怎么不提示我一下,皇后已經休息了么?”
“是啊…”這問題顯然不好回應,瑪麗亞只是低低的嘟噥一聲。兩人耳鬢廝磨,她呼出的芬芳甜蜜氣息讓劉氓心中一蕩,瞬間忘記煩惱,忍不住探索她的嘴唇。
半響,他正趕到癡迷,瑪麗亞卻像是記起自己的責任,躲開他,重新將臉貼在他胸口,說道:“我的陛下,新羅馬城已經回到帝國懷抱,大家也忠誠于您的光輝,您準備什么時候舉行正式的加冕典禮?”
加冕?想了半天,劉氓興味索然。一直因動蕩而無須太在意的問題慢慢變嚴肅,他才發現,有些事情只能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