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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塞爾主城西濱些爾德河支流尼德蘭的塞納河,長三公里,寬兩公里,整體呈南尖北平奇特的陀螺型。已是午后,這座曾經安詳富庶的城市不再平靜,城南及城東南方數平方公里范圍內淪為喧囂海洋。
城東南主門,曼斯菲爾德男爵屬下五千余步兵已經破城,前鋒呈扇形占據兩條街區,正與帝利伯爵傭兵逐屋爭奪,后續士兵卻在吊橋外構筑環形陣地與黃胡子的骷髏奇兵殊死搏斗。
黃胡子的近衛軍騎兵更不可能是單向攻擊。前方,骷髏奇兵力圖打通入城通道。左右兩翼,莫寧頓伯爵和曼斯菲爾德男爵步兵夾擊。后方,兩支軍隊的輕重騎兵合成一股慢慢向上壓,而之前對付曼斯菲爾德男爵騎兵的骷髏騎兵在最外圍往來襲擾。
這局面形成不過半個小時,慘烈和混亂程度已經完全出乎劉氓預料。
前方,骷髏奇兵之前依靠速度切入英格蘭步兵隊列肆意砍殺,此時已陷入膠著狀態,正犬牙交錯將對方向護城河內擠壓,投射武器毫無用武之地,完全是本能較量。兩翼,近衛隊員和騎士團員排成稀疏隊列頂在前方,骷髏奇兵下馬與英格蘭步兵方陣對射,頭頂上彈丸呼嘯落下,每一發都能造成慘烈傷亡。只有后方松弛些,依舊是騎兵間傳統戰斗。
劉氓不為形成這局面后悔,但憋屈感在所難免。在滑鐵盧小鎮附近,莫寧頓伯爵騎兵團沒想到近衛軍騎兵會迎頭決戰,原本裝備和戰斗力就遜色,薩拉遜和英格蘭混血馬遠程奔襲能力又極端不足,人困馬乏心生懼意,不到一刻鐘就陷入絕境。可劉氓正盤算隨后舉措,后方傳來消息,布魯塞爾城破。
他明知錯誤,還是放棄即將覆沒的英格蘭騎兵趕往布魯塞爾,可這些家伙來了精神,一路尾隨。
到城下一看,英格蘭軍隊已組成完美陷阱,就等著他鉆。最關鍵的,他不知這圈套由誰策劃,有幾方勢力參與,如何協調溝通,又如何實施的如此完美,他卻必須要鉆,心甘情愿奔襲二百公里跑來鉆。
他目前位居中間地段,數平方公里戰場哪邊都望不到頭。登上剛剛搭起的瞭望臺看了一圈,他感到鼻子有些酸。這是他的近衛軍。已經被絕對優勢兵力合圍,卻絲毫沒有慌亂跡象。
外層負責屏狙擊的近衛隊員和騎士團員在對方先頭步兵抵近五十碼火繩槍平射下巋然不動;內層骷髏騎兵已經下馬以旗隊為單位列成方陣,交錯拋射有條不紊。各類信號層級分明指揮溝通流暢,負傷和戰死的同袍有節律傳回軍陣中央,而核心的補給車隊照看馬匹,救治傷員,秩序井然。
這是我的近衛軍,沒人能打垮。劉氓嘴角露出笑意。
同時,城西南塞納河畔一處小山丘上,莫寧頓伯爵只覺得呼吸不暢。十個營五千火槍兵排成五百余碼寬方陣壓上去,行進距離一里多,前七百碼讓他充滿信心,可后三百碼簡直是噩夢,只見黑色烏云有節奏的幻化成陣列,半刻鐘內數次騰起白霧,每次都將自己的步兵陣整整齊齊放倒一塊。抵近到五十碼,與后方蠕動的地面相比,前方聚攏的隊列簡直讓人心酸。
“第二突擊兵團加快速度帶上所有火炮。第一突擊兵團火炮推進到三百碼”
眼見黑色烏云開始變換隊形,判斷對方要乘馬突擊損傷過半的第一突擊兵團,莫寧頓伯爵沉穩的發布命令。
他判斷失誤。黑色烏云的確是向核心稍退后翻身上馬,卻猛然啟動向正南方奔去,留下一列近衛隊員和騎士孤零零首位左翼,只有寥寥幾十輛大車上前補充。
黃胡子要逃?錯愕半響,伯爵還未與屬下交流幾下眼神,東南方喧囂聲似乎大了些。他急忙回身用斯圖加特出產的望遠鏡一看,只見剛才的骷髏騎兵已經加入后方戰團,迅速用黑色烏云取代自己騎兵深藍色身影。
這種情況下還敢實施大規模機動?還能實施得了?早知道黃胡子近衛騎兵兇悍可怕,伯爵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半刻鐘,第一突擊兵團殘余兵力已經淹沒黃胡子近衛隊員、騎士團員和臨時支援的大車,第二突擊兵團也趕到,雖然隊形因疾行而散亂,火炮也沒有就位,可以判斷,黃胡子左翼完了。
他再次判斷失誤。放下望遠鏡揉眼睛的功夫,一名屬下大喊:“伯爵”
他抬頭再看,烏云又倒卷回去,前鋒骷髏騎兵的彎刀已經在自己步兵頭頂翻飛。
下次決不能著急,也不能過于謹慎,兵力要一次性投入,決不能給黃胡子任何騰挪空間。半天,伯爵又給自己立下一條規矩。
“全軍壓上。”伯爵命令道。
一刻鐘后,伯爵不想再下達任何命令。黑色烏云猛然向自己已經集成一團的第二突擊兵團進行一次拋射,然后趁步兵整理隊列的功夫脫離,齊齊向東方壓去。等自己步兵規整好繼續前進,黑色烏云已經呈半圓形收縮至城門附近,并逐漸縮小規模。
曼斯菲爾德男爵先前攻城那五千步兵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蹤影。
這就我的近衛軍。如此狹小的戰場,如此緊迫的局面,不成比例的兵力,仍能水銀瀉地般流暢的實施機動,仍能給對方巨大打擊。如果有足夠時間,足夠空間,完全可以不遭受多大損失的情況下將這六萬英軍打的暈頭漲腦。
額頭在剛才沖擊對方騎兵時被流星錘擦了一下,右腿被撞得失去知覺,劉氓仍亢奮不已。但這亢奮顯然無力于當前局面。
“陛下,骷髏騎兵箭矢基本耗盡,進城還需要一段時間。”約瑟夫在一旁喘著粗氣提示。
劉氓不需要回頭看,前方幾十米骷髏騎兵擠得密匝匝,箭壺都是零零落落沒幾只箭,背后直徑百余米擠滿了大車和備用馬匹。
“近衛隊和騎士團跟我頂到外圍,所有備用馬匹驅趕出去,讓它們沖擊對方。陣亡士兵留在這,安排隨軍神父照顧。”沉吟片刻,劉氓邊命令,邊催馬向外擠。
英軍再不想付出無謂傷亡,在二百碼外休整半天,組成火槍手和重裝步兵交錯隊列,這才緩步前移。后方,火炮也開始緊張的固定炮架裝填彈藥。
戰場仿佛沉寂了片刻,隨著黑色軍陣慢慢讓出幾條通道,響鞭和胡哨聲驟然響起,隨即匯成浩大樂章,將數千匹戰馬驅出通道。猛然離開集體,領頭的馬匹一開始還猶豫徘徊,隨后依著熟悉的響鞭和戰斗本能奔向遠處的陣地。英軍顯然沒預料到如此情況,一時間亂成一片。
頭一次打到這個份上,似乎比尼科波爾還讓人難受。感受到身邊窒息氣氛,劉氓也茫然片刻。
又僵持一會,他被英軍陣地前方一輛殘損的大車吸引。一百米外滿是英軍步兵盲目推進留下的尸體,一些車輛和雜物在其中星羅棋布。那輛大車應該是退回時損毀的,不知怎么,此時卻有一個灰色身影在車旁掙扎著站起來。
劉氓擦擦額頭繃帶下滲出的血漬,莫名其妙的就笑起來,大聲說道:“這些后勤隊的家伙,一向是照顧別人,怎么自己人落下一個都不知道。”
跟往常一樣,他的笑話難以引來笑聲,一名騎士團員大聲說:“陛下,我去,我剛更換戰馬。”
“你以為自己是無敵的?”劉氓笑著奚落一句,命令:“左右兩個旗隊跟我沖,超出一百米,不管什么情況,立刻返回。”
這是我的近衛軍,鐵蹄之下,無人能阻擋。感受著背后隆隆的震顫,劉氓沒來由的自信,哪怕對面望不到邊的步兵陣地遠比剛才英格蘭騎兵有壓迫感。瞬息奔出近百米,他感覺自己已經閑在對方陣地中,雖然因阻擋捕捉馬匹而散亂,對方少數保持隊形的方陣依舊森然可怖。
他感覺身體有些漂浮,眼前也有些恍惚,而虎一熟悉脈動也夾雜著不規則驚悸。這家伙已經超過十歲口,步入遲暮,而我也不再是尼科波爾傲然的騎士。
念頭閃過,他清晰看到七十多米外英格蘭火槍手扣動扳機,暗紅繩頭卡進火池。也許該把米薩基里亞、達芬奇和威廉毛瑟雪藏的東西放出來一些。他莫名其妙又冒出個念頭,卻被轟然一片白煙打斷。
身體一頓,他還沒弄清怎么回事,虎一的頸甲和飛纓消失在下方,自己已經無依無靠。他并沒有失去方位感和判斷力,本能調整重心,在落地一瞬間屈膝減勢。可他忘了右腿沒知覺,撲通摔個兩眼泛黑。
我是黃胡子。他雙手一撐,迅速爬起來,昂頭走向不遠處馬車,雖然姿勢多少有些別扭。可能是他這鎮定比較唬人,或者當面的火槍手忘了退回后列,總之,場面居然凝滯。
馬車旁都是尸體,那后勤兵一直扶著車輪呆呆看著他,等他走到幾米外,才茫然挪上前,跪在他腳下。
劉氓抬手沖不遠處的英格蘭火槍手示意,然后低頭說:“傻蛋,自己人在哪邊都搞不清?還不起來跟我走。”
“陛下,我是羅姆人…”后勤兵掙扎著爬起來,茫然說道。
“我管你之前是什么人,你現在是近衛軍士兵。”劉氓語氣平穩,心里卻有些茫然。是不是腦子熱了?做俘虜不知什么滋味。
他伸手攙扶后勤兵,轉身向后走,左臂的盾牌不知該護著哪,目光也不敢望向前方。
頭十幾步背后一片死寂。隨后,有模糊的喊話聲響起,慢慢匯成松林起風時的擾動。他大腦一片空白,只是留意腳下,盡可能不踩著尸體和雜物。
時間仿佛凝滯,又像是飄忽即過,大地微顫,前方傳來沉悶的馬蹄聲。他抬起頭,奔騰的鋼鐵隊列沒有壓迫感,說不出的親切。不是我不放棄他們,而是他們從未放棄我。淚水不由自主在他臉龐滑落。
一刻鐘后,莫寧頓伯爵放下望遠鏡,低聲嘆了口氣,不知是悵然還是欣慰。黃胡子的近衛騎兵已經回到城門附近,前方的步兵在黃胡子落馬后再未開一槍,只是他們后方的火炮陣地濃濃白煙正緩緩消散。
“只打中他的屬下。”伯爵說道。
“我的伯爵,你是高貴騎士,跟對面那位一樣。很遺憾逼迫你做出開炮決定,但我認為這是恰當的。我同樣尊敬他,但我更希望他成為歌謠中的傳奇。”伯爵身后一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