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十二月初劉氓就發現一個可笑問題。他希望放緩戰爭進程,以便減少無謂的災難,給賽力穆考慮時間。但他又害怕自己下屬各方誤會,一邊緊縮戰線,一邊通過教會暗中推進。可他沒想到,這些舉措反而比強力進攻有效。
教會系統而穩妥的進入奧斯曼目前控制區周邊,卻沒想到,民眾反應超乎他們想象,不僅他們接觸到的牧區群起而動,縱深地區也開始廣泛串聯。短短一周時間,先是巴爾干南部,也就是馬其頓東部和‘色’雷斯西部山區民眾紛紛襲擊奧斯曼駐軍,里應外合奪取城池,繼而發展到斯塔拉山脈以北谷地,也就是保加爾核心地域,甚至索菲亞和亞得里亞堡之間的重鎮菲律‘波’*利也發生暴動。
不能眼看著醒悟的基督徒用簡陋武器對抗奧斯曼人,北路克羅地亞步兵和塞爾維亞‘抽’出的軍隊不顧大雪紛飛,翻山越嶺直達菲律‘波’*利東部山麓,一邊接收奮起的民兵,一邊嘗試攻城。南路近衛軍、帝國軍和圣約翰騎士團則在艦隊支持下沿海進抵‘色’雷斯中部,海上封鎖達達尼爾海峽,陸上俯瞰‘色’雷斯平原。
這邊取得如此進展,多瑙河一線哪坐得住,幾座要塞不易攻取,瓦拉幾亞和匈牙利騎兵就無孔不入,滲透至多瑙河南岸山地各處開‘花’。而各國傳統貴族和騎士唯恐錯過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圣戰,從歐洲各地涌向普利文,一時間,圣誕節前光復基督徒失地的樂觀情緒滿大陸彌漫。
哪怕不在一線,劉氓也深切感受到這種情緒。
圣索菲亞大教堂簡直是人去屋空,不僅神甫忙著前往失地指引幫助教徒,連斯科拉里奧斯大牧首言談間也滿是前塵往事。那意思很明顯,教堂該遷回原處了。
反正是冬閑,盧卡斯等人一日三匯報,不僅國防軍,國民兵也系數征集,統統趕往前線幫助苦難的兄弟。依劉氓看,這些家伙急著回家是真的。與之相對應,元老院和政務院根本無心關注迅猛發展的貿易,盡盤算著重現帝國輝煌。
劉氓一開始詫異,慢慢通過各方信息‘摸’出‘門’道。
奧斯曼入侵之前,東歐各公國普遍度過魂‘亂’期,依照東羅馬模式建立相對穩固的封建制體系,民眾開始保有希望。奧斯曼入侵,一開始各國貴族和民眾因歷史矛盾糾葛、文化差異等問題各有想法,紛紛屈從于奧斯曼鐵蹄之下。慢慢的,大家發現,蒂瑪制度比他們原來承受的剝削更野蠻,更難以忍受,敵視和反抗情緒很自然爆發。
反過來,黃胡子寬容仁慈的名聲廣為人知,瓦拉幾亞、北塞爾維亞和‘波’斯尼亞又不遠,奧斯曼人無法封鎖那些原本日子差不多的鄰居過好日子的消息。加之,為應對歐洲和中亞兩頭戰事,奧斯曼不斷加重稅負征收,強制征兵,以征服者自居的安納托利亞官員和移民又肆無忌憚欺壓本地人,某些政策令劉氓發指。兩相比較,該如何抉擇一目了然。
既然形勢如此,劉氓也不會蠢到逆天而為,只能是盡可能快的讓教會和政務人員跟進恢復各地秩序,依當地貴族和民眾表現,以符合當地人意愿的方式確立他們在帝國內的地位,建立因地制宜的黃胡子模式。趁一體同心的勢頭化解可能的危機,減少不必要災難,創造平穩過渡和發展的條件。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卻要盡可能跟上步驟,困難和煩擾可想而知。
當然,他管殺不管埋的惡習不可能改變,大多時候屬下累的四腳朝天也只當沒看見。不過,大家居然是越忙越高興,‘弄’得他倒是蠻不好意思。特別是卡特琳娜,明著要主持政務,暗著要依托原本出身于各家族的宮妃聯絡協調各家族利益,輔助帝國確立統治體系,還要依照他的意思關注奧斯曼及黑海北岸動向,幾乎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不過跟那些大臣差不多,她也是越累越‘精’神,越累越明媚,甚至連他偶爾的殷勤都沒工夫理會。
情勢如此,劉氓也嘗試著改變作風。可沒多久他就被瘋狂魂‘亂’的數字和洶涌的迎來送往嚇得‘腿’肚子哆嗦,只能縮頭躲進幕僚團,以處理各地軍務掩飾怯懦無能。但他還是發現,只要還呆在這,不擅長,或本能不情愿的事情縮頭都躲不過去。
先不說山腳下城內的元老院、政務院,所住的宮殿、城堡都讓他頭皮發麻。卡特琳娜給新老宮妃劃分獨自的住所,‘抽’調宮‘女’和含有人之身份的‘侍’從照應,按照姻親關系接待新歸附區來探口風的貴族。等‘弄’清他們的現狀意愿,再結合政務人員對在當地獲取的信息初步安排行政體系。
‘波’斯尼亞、塞爾維亞、尼曼亞和伊庇魯斯總體來說還簡單些,前兩個有劉氓打好的底子,后兩個情況明確,而馬其頓南部、希臘、保加爾這些地區想理清脈絡實在困難。令他所料不及,不管是東羅馬舊例還是卡特琳娜、瑪麗亞等人新創,這套班底的效果居然跟西邊婚姻政治差不多,有時很輕易就化解矛盾。他這才明白瑪麗亞之前某些話的含義和意義。
煩擾他可以拖,迎來送往他可以躲。但有些迎來送往他還很期待。
皇帝居住的山巔城堡本就冷清,四日一早起,不多的黃胡子幕僚團成員和‘侍’從也紛紛離開忙于事務,僅剩近衛隊員和少量禁衛騎兵在沒什么必要的城墻上巡邏,而這幾天紛繁覲見的神職人員和元老也沒了蹤影。直到中午時分,一個使團進入城堡,這里才算熱鬧些。
劉氓扔下地圖來到主客廳時,卡特琳娜已經跟幾位使者寒暄一會。他也不客氣,帶著點笑意,大搖大擺在卡特琳娜習慣‘性’依著的寬大座椅上坐下。
馬赫蘇德老熟人,他點頭示意,對其他幾位陌生人根本就不理會,等兩位根本不認識的宮妃奉上熱茶,他這才笑著說:“我親愛的馬赫蘇德,我的新羅馬城還能住人么?那個賽力穆真的怕老婆?”
馬赫蘇德知道這位皇帝粗俗,哪想到能粗到這地步,眼角余光觀察一下旁邊不動聲‘色’的客人,這才無奈的說:“奧古斯都,蘇丹目前在亞得里亞堡指揮戰事,本人覲見的時間很短,未能詳細聆聽教誨,但許蕾姆蘇丹的睿智令人贊嘆,而大維齊也愿意為雙方民眾的福祉傾心盡力。”
你就虛吧,虛套能解決問題?劉氓早注意到馬赫蘇德旁邊那位四十余歲,薩珊人長相卻希臘派頭的客人。這家伙顯然城府很深,對自己的狂言毫無反應,而是心平氣和的默默觀察。
“我之前見過陛下兩次。第一次在康斯坦察,遠遠看著陛下一人沖入我軍,如獵鷹驅散鳥群。第二次在瓦爾納,陛下與我們蘇丹親如手足。”見劉氓終于正眼看自己,這客人平靜說道。
“你就是奧斯曼的大維齊埃斯庫羅斯?”劉氓對這位大維齊毫無印象,詢問不過是為談話打引子。但埃斯庫羅斯很有涵養,起身施禮,正式自我介紹。
見他如此,劉氓也不好繼續裝傻,更不想‘浪’費時間,頜首示意,直接說:“我跟人認為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偉大的可汗完全是為大局考慮,甚至不惜付出巨大代價,令人感佩。而你們的賽力穆就不太合乎情理。我已經盡量克制,但各國無論是貴族還是民眾,對你們只剩下憎惡,這場戰爭的結局短期內就可顯現,你們沒機會,也沒理由拒絕可汗的善意。”
劉氓跟埃斯庫羅斯‘交’流使用的是不很標準的希臘語,卡特琳娜可以聽懂。一開始她為劉氓超級傲慢感到羞愧,而這些話雖然傲慢依舊,只是針對奧斯曼,而且語調極有韻律,語法用詞跟大家常用語略顯不同,卻更加優雅規范,不由得從心底感到自豪。
埃斯庫羅斯早就聽說這位雙料皇帝‘精’通各種語言,卻沒想到他在希臘語上似乎比自己研究的還深,一時愣住。等他緩過神,明白不是考慮著問題的時候,思路已經凌‘亂’,有考慮片刻才回應道:“偉大的奧古斯都,大家都認為,在具體戰斗中的確很少有人能與您比擬,但奧斯曼帝國不僅是諸位偉大蘇丹的英明造就,更是唯一主的旨意,是亞歷山大大帝的傳承,是無數人的希望和福祉所在。因為我們這些維齊的失誤,帝國在東歐事務中的確出現一些誤區,這完全可以改正。至于戰爭,我們只是戰線太長,一時讓陛下得到機會,但我們在東歐十萬‘精’銳完好,而且多數兵力在大不里士一線用于抵抗東方入侵。我想,陛下也應該考慮保加爾和魯梅利亞的實際情況,為雙方利益著想…”
還想保住‘色’雷斯?這時已經點燃火種的戰爭,甚至超出我的控制能力。坐地還錢的道理劉氓當然懂,可他不耐煩這個,正想來句狠得,卡特琳娜卻微微一笑,扭頭吩咐身后的宮妃:“奇里乞亞的伊莎貝拉,茶已經涼了,用宋帝國茶具重新煮。嗯,看我,是用宋帝國的茶具,沖泡元帝國的茶葉,好好展示一下元帝國大公主傳授你的技巧…”
她背后四個宮‘女’和宮妃,宮妃中一個是瑪麗亞,另一個是十二三歲滿臉稚氣的少‘女’。看起來四個人都很平常,可她話音未落,奧斯庫羅斯眼神猛地一閃,不經意瞥了少‘女’一眼。
劉氓感覺卡特琳娜不是無緣無故來這一出,就給她留出表演時間。可東歐家族太多,光新晉的宮妃就好幾個,他避之不及,那搞得清,更不可能‘弄’清卡特琳娜意圖。
卡特琳娜顯然沒有在此為糊涂皇帝解釋的意思,吩咐完,向兩位使者致歉,笑著對奧斯庫羅斯說:“令人尊敬的大維齊,原諒我冒昧打斷你們的談話。但兩個帝國各有驕傲,相互間溝通也不可能一兩次會面符合雙方意愿。我聽說謝里姆蘇丹大妃通情達理,善于處理宮廷事務,不僅是蘇丹以她為大妃感到幸運,還受到整個帝國敬愛,真是很希望能有機會相見。”
“令人尊敬的皇后,帝國蘇丹大妃也早聽聞皇后賢德,同樣希望有機會相見。而且,大妃也鐘愛東方的茶飲,見面時兩位受人尊敬的‘女’士會有很多共同話題…”瞎扯兩句,奧斯庫羅斯話頭突然一轉,像是好奇的問:“令人尊敬的皇后,恕我無知,沖沏的飲茶方式好像剛在金帳汗國宮廷興起,不知…”
“是啊,原本我們也不知道茶葉還能這樣飲用。但我有幸與金帳汗國一位尊貴的客人通信,她聽說我喜歡茶飲,專‘門’傳授我們陛下這位宮妃沖泡技巧…”
劉氓越聽越糊涂,可埃斯庫羅斯似乎‘精’神高度集中,左手還不自覺張開握緊,讓他隱約明白卡特琳娜的閑扯很有分量。而且,聽著卡特琳娜娓娓而談,他居然有些恍惚,眼前似乎出現一團‘迷’霧,這‘迷’霧還是專‘門’針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