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內奧斯曼人的抵抗意志超出劉氓預計。哪怕貴族和軍官大部分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殺死,哪怕狂暴的近衛隊員和騎士不斷從核心城堡涌出,哪怕黃胡子相信黃胡子會善待俘虜,他們依舊在腹背受敵情況下頑強抵抗。失去建制,底層軍官自覺負責指揮;隊伍被打散,被孤立的人員依托建筑搏殺至死。區區五千余人,前后由地道進來近千近衛隊員和騎士,隨后部分奧地利步兵由通過打開的城門進入,但直至清晨才算徹底肅清所有抵抗。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發現要塞失守,后方萬余安納托利亞西帕希見情況不妙,放棄城市向后方撤退,隨后轉向西南,應該是轉向弗拉察或穿越山谷逃往索菲亞,其余士兵則投降或潰散。劉氓這里沒有驃騎兵,只能任由他們逃竄。
太陽躲在烏云背后,朦朧的晨光清冷沉悶。喘著氣在城頭坐了半天,劉氓頭一次有脫力感,似乎布魯塞爾的慘烈廝殺也無法與這次相比。腳下一堆尸體還冒著熱氣,溪流般的鮮血尚未凝固,正順著城墻缺口泊泊流下。他突然間一陣惡心,起身扶著雉堞吐了半天,絲毫沒舒服點,反而頭暈目眩。
幾名近衛隊員關切的擠過來,其中一個詫異的喊:“咦,陛下,你背上怎么插著一把刀?”
他一愣,艱難的反手摸了摸,這才感到背后已經麻木。感覺刀刃刺入的并不深,他隨手拔出扔在地上。另一名近衛隊員惱怒的錘了亂喊的家伙一下,關切的問:“陛下,你好像不止這一處傷,不會有事?有沒有覺得天使吻過你?”
怎么有這樣扯淡屬下,在南邊呆這么久,話都不會說。劉氓被氣笑,挨個踹了一腳,但精神頭卻不知不覺回來。
幾名侍從也趕過來,見他正跟近衛隊員打鬧,都不自覺松口氣。看到他詢問的眼神,其中一個立刻匯報:“陛下,要塞內共有兩千耶尼切里亞近衛軍和三千五百安納托利亞步兵,只有二百四一個投降,其余全部戰死。我方七十九名近衛隊員和志愿騎士戰死,四百余人受傷,但都不重,奧地利步兵戰死四十人。”
在狹窄空間中與近衛隊員和騎士對抗,無法發揮遠射武器優勢,這些人與其說是戰斗,不如說是絕望掙扎,但精神還是讓人感佩。四下看看已經徹底冷卻的尸體,他命令:“妥善處理亡者,把那個什么指揮官一家放回去,讓他們派人來接走同伴。”
見他沒有別的吩咐,侍從點頭答應,繼續說:“城內潰散的騎兵有兩千多人回來投降,大多是沒有背叛信仰的基督徒。其余騎兵向東南分散逃竄,有些還襲擊周邊居民。”
“俘虜先看壓,交給保加爾牧區處理。以后要事先告知,這戰爭并不是他們發動的,屈從異教徒也只是無奈,只要沒有惡行,不必要苛責這些迷途羔羊。至于那些襲擊民眾的匪徒,會讓他們知道作惡的代價。”
劉氓不知不覺又神棍起來,但心中包袱也因此卸掉。可一夜瘋狂苦戰不是玩的,恢復力再強,受傷依舊是受傷。片刻,他又是一陣暈眩,站都站不住。這下近衛隊員總算明白事情嚴重性,七手八腳扶著他趕往核心城堡。但這幫家伙太毛糙,要不是無力反抗,他恨不得踹翻這些家伙自己走。
城堡內正在清理,但血腥味無法消除,也就那位指揮官奢華住處稍微好點。等卸下鎧甲,他才發現夾襖已經被血浸透,鐵靴子里也是粘稠不堪。他倒沒覺得有什么,擦洗一番,讓隨軍醫師處理完四五處傷口,又猛灌一氣牛奶就懶洋洋躺下。可沒一會,大讓娜匆匆趕來。看到那蒼白臉色,焦急失神的目光,他這才感到害怕。
害怕也沒用,大讓娜先顫巍巍細致的查看一番,又給他蓋好被子,然后趴在他身邊就哭。他立時頭大,也不會勸,只好說些無聊話想引開她的注意力。
大讓娜知道勸不住他,哭泣更多是心中委屈,一會也就漸漸止住,但還是帶著哭腔說:“亨利,也許你會覺得可笑,但是真的,跟你在一起越久,我就越無法控制自己。每次聽說你離我不遠,我就連政務都無法處理。亨利,不管你愛不愛我,在我衰老到讓人厭棄之前,讓我時時知道你平安,偶爾見你時看到的也是輕松笑容好么?”
濃濃的歉疚充斥心房,劉氓這才發覺,自己似乎很少留意別人的感受,甚至是這些無怨無悔愛自己,關切自己的女人。不能怪茜茜,不能怪漢娜,不能怪胡安娜,他們的選擇更多是因為徹底絕望。
“我老老實做統帥,再不像這樣冒險,好么?要不你跟我去米斯特拉斯,天天看著我,好么?”
劉氓不自覺做出許諾,可看他半天,大讓娜卻無奈笑笑,嘆息著說:“當然好,可我無法相信你這諾言。也許,當你真的守諾,就不再是我的亨利,會厭棄我。”
劉氓無法弄清這女人的想法,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很快恢復平靜,拉過他的手吻著說:“我的傻亨利,我比你大十歲,青春早已離去,你還能這樣對我,我已經該滿足了。”
阻止他反駁,大讓娜繼續說:“克勞迪婭她們是去了米斯特拉斯,我也知道她們的設想,可那…”
劉氓知道大讓娜的意思。他們之間的關系雖然是禁忌,卻未超出西邊認可范圍。東羅馬那一套,對她們來說過于生疏。這也是小讓娜和克勞迪婭待一段時間就選擇重新回歸的原因。甚至于,他匆匆離開那里,說是去探望腓特烈,又何嘗沒有逃離的意味。但他也不認為卡特琳娜等人有錯,觀念不同,只能讓他左右為難各有苦惱。
沉默半天,他正想說些什么,大讓娜卻搶著說:“亨利,你的身份與眾不同。雖然不合適,我還是要說,卡特琳娜更不能離開你,除了對你的期盼,她一無所有。”
劉氓這還能說什么。沒多久,信息又紛至沓來,打斷兩人無謂的爭辯和思考。
得知這里情況,尼科波爾五千多守軍選擇投降,輔助守城的騎兵同樣想逃往索菲亞,但半路被匈牙利驃騎兵擊潰。如此一來,魯塞、圖特拉干等港口城市和東南幾處奧斯曼人控制的城鎮和據點徹底失去希望。
不管行動有多冒險,這一要害被攻取,奧斯曼人防線立刻全盤崩潰,對他來說,是安慰,也多少有些驕傲,剛才對大讓娜的承諾也難以再想起。
圣誕瞻禮在即,而這勝利足以讓人歡欣鼓舞,他遂命令聯軍各部清理戰利品,除繼續沿多瑙河進軍,圍困港口城鎮,封鎖前往索菲亞方向山口,不再發起進一步攻擊行動。
其后的煩擾事務雖多,已經不需要,或者說向來也不需要他這統帥親力親為。雖然傷不是很重,失血造成的虛弱無法避免,他只好老老實實像個乖寶寶一樣接受大讓娜照顧。雖然門外血跡未干,死亡的陰影在各處飄蕩,房間內卻滿是冬日閑暇。
可能是剛才談話影響,劉氓不知不覺留意大讓娜。他這才發現,歲月的確無法挽留,正如幾十公里外的多瑙河,無論是沉靜、幽怨還是熱情,總在默默東去。
大讓娜體態不知何時已經顯得臃腫,皮膚松弛,有些絮叨,有些畏寒,情緒中也多了患得患失。這些細節也許早就顯現,卻未在他心中留下什么痕跡。那端莊儀態,因思慮而深邃的眼眸,淡然間蘊含濃郁的親情,都可以消泯這些無所謂的細節。要說真有什么影響,那也是讓他更加憐惜,生出因歉疚而起的緊迫感。
半下午的功夫,他們這平淡很自然被打破。此時的人們對節日并不怎么在意,更喜歡用實際行動見證虔誠,感念恩惠。這邊攻下普利文和尼科波爾,匈雅提和古依斯提尼亞尼又在德古拉配合下,以艦隊威懾為主,以實際攻擊為輔,連克圖特拉干和魯塞兩處要點。
最后時刻,無論西蒙?阿森和所屬貴族還是普通民眾,在不表現就來不及了,于是乎,斯塔拉山脈以北風云激蕩,風雪都無法冷卻大家的熱情。為配合這些奮起的兄弟姐妹,聯軍紛紛請戰,他也只能答應各路繼續推進。
雖然這氣勢如虹的勝利是各種因素長期醞釀的結果,他還是有種不真實感和畏懼感,急于知道奧斯曼態度和具體情況。第二天一早,卡特琳娜終于發來消息:奧斯曼帝國已有誠意,大維齊將前往瓦爾納,兩日內趕到。
劉氓難得接過侍從遞上的信函看了看。正如侍從匯報,簡簡單單一句話。這就叫誠意?信函的確是卡特琳娜親筆,可即便囿于鴿信篇幅,也不至于這么簡單?看了半天,又思索半天,他始終不得要領。這事他并未瞞著大讓娜,順手將鴿信遞給她。
他發呆的時候大讓娜也沒閑著,略看一眼,思量著說:“是很奇怪。上次談判沒有何結果,我個人覺得是賽力穆蘇丹和許蕾姆皇后還抱有幻想,現在為何改變態度?這里的戰況不可能如此快傳到亞得里亞那堡,其他地區我們沒有大的舉措,是什么原因讓他們改變態度?”
劉氓在這類事務上有足夠惰性,嘿嘿一笑,根本不去想。大讓娜顯然也不指望,思索半天,又接著說:“瓦爾納原本是個合適地點,屬于勃艮第,處于奧斯曼領地。現在色雷斯海岸已經被匈雅提和古依斯提尼亞控制,不再具備特殊地位。另外,真有誠意,那蘇丹應該親自與你會談,而不是繼續派大維齊負責,畢竟話語權在我們這邊。難道跟上次一樣是拖延時間爭取利益?事實證明已經不可能…”
劉氓再懶,這會也琢磨出意思。奧斯曼人很難知道他的行程,而這瓦爾納似乎離亞得里亞那堡和普利文都不算遠,安排的很合適。他再次笑笑。大讓娜也分析不下去,略顯難為情的說:“卡特琳娜雖然不便說,一定有她的考慮,你還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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