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為大?這種話,多虧公子你還說得出來?”
黃溍此言既出,老者卻是哈哈大笑,臉上也隨之露出了一絲不屑一顧的神情:
“黃公子,難道你不曾聽說關于趙嫣的那些風流韻事?她這個人,身為嬪妃卻放蕩至極,敗壞宮規不說,還勾結朝中奸臣為非作歹,這難道,還值得你為她喋喋不休地辯解?”
“這……”
黃溍愕然,幾乎因此啞口無言,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民間對于趙嫣的看法,幾乎就是那樣地一致,都認為她雖然殉節時值得可憐,但卻又有誤國亂政之嫌,看來,身為一介女流,卻不恪守女訓,恐怕,才是她趙嫣最大的罪過吧。
而在一旁,看著他愣住的樣子,老者卻是撫須淺笑,揶揄道:
“哎呀,原來,你就是那種善惡不分的人啊!”
就在黃溍在崖山附近尋訪之時,楊思妍也已經到了廣州,憑著記憶,她來到了曾經關押過她們娘倆的廣州牢獄。
“娘,我想你了,你現在在天界還好嗎?”
看著陰森森的牢門,楊思妍佇立在原地,不禁潸然淚下,而她的這一舉動,則引起了那些看守大門獄卒的注意。
“喂,要哭也別在這里哭,快滾!”
直到這時,沉浸于悲痛之中的楊思妍這才醒悟過來,急忙離開了牢獄門前,待她來到一條小巷之時,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和身體,這才發現,她早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渾身上下也已經濕透。
“嚇死我了,以后,一定不能再意氣用事了!”
雖然,在內心楊思妍不停地提醒著自己,但她終究還是明白,自己還是控制不住心情,以至于一再闖禍,甚至幾乎為此丟掉性命。
“看來,我還是這么任性,就和我娘生前一樣……”
回到下榻的洪德客棧,楊思妍已經疲憊不堪,索性躺在床上,倒頭就睡,不一會,她就進入了夢鄉。
“思妍,你的命,不是屬于你一個人的,是太皇太后和明昌郡主給你的,若是你死了,你又怎么對得起她們?”
朦朧中,楊思妍仿佛回到了自己十三歲時,又回到了前往流球的船上,而在她的身邊,外祖母蕭媞則是悲痛欲絕,一邊念叨著趙嫣和趙珍珠的名字。
“我……”
看著外祖母抽泣的樣子,楊思妍自然也很不是滋味,沉默一會,她走到了蕭媞身邊,跪倒在了她的膝下。
“思妍,你是大宋皇后,豈能向我下跪?”
蕭媞大驚,急忙將楊思妍一把扶起,示意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我只是希望,以后你能夠小心為上,別再如此愚蠢,上次在勃泥,要不是你帶著思璧躲起來,恐怕,他也不會白白死去……”
“祖母,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待在皇上身邊,再也不去闖禍了!”
楊思妍輕輕地點了點頭,而后,她就靠在了蕭媞身上,沉沉的睡去了。
“娘,我想再看看你……可以嗎?”
當她再度睜開眼睛之時,已經再度從夢境中醒來,此刻,夜已深,房間的窗戶大開,從陸地吹向海洋的陣陣大風,分明,還帶著一陣陣來自夜晚的寒意。
“又是夢嗎?”
楊思妍搖了搖頭,披上短褙,起身看著窗外廣州的夜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本以為,自打廣州淪陷以來,這里,就已經毫無生氣了……卻不想,這次是我猜錯了!”
看著街上的人群,楊思妍抿了抿嘴唇,依舊是默不作聲,足足看了半個時辰,她這才稍微平復心情,重新坐到了床上。
“娘,你放心吧,思妍一定會找到你的,然后,將你們帶回流球!”
躺下之后,楊思妍依舊在喃喃自語,直到睡意再度泛起將她帶入夢境,這次睡著,她的臉上,洋溢著一絲幸福甜美的笑意,顯然,她這次做的,并非是生離死別的噩夢,而是一場幸福甜蜜的好夢。
事實上,在廣州逗留的這些天內,楊思妍也從當地人那里聽到了一個關于趙嫣和趙珍珠下落的消息,傳言中稱,在她們被蒲壽庚絞殺之后,尸體就被用草席裹上,拉到不遠處的洼地就地焚燒,骨灰則被隨意拋撒,任由風將其帶走。
然而,在她們三人的骨灰被拋撒之后的當夜,一些身著夜行衣的人,卻悄悄地來到了灰坑,趁著看守不備,撿走了一些尚未被焚燒殆盡的骨殖,而后,趁夜將它們帶到了廣州城北的一處亂墳崗下埋葬,并樹立了一塊木牌,上書“趙氏女之墓”作為標記。
此后,每逢寒食節或是清明節,都會有廣州市民前往那里,偷偷祭拜趙嫣和趙珍珠,而對此,元軍和廣州官府,則是一無所知,只當那里是一處普普通通的亂墳崗,而那些市民,則是去祭奠親友罷了……自打知曉這事的前因后果之后,楊思妍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她們的骨殖找到挖出,親自給她們找一處好的歸宿,算是對自己罪過的一點點補償。
“天亮了,我也該出發了!”
次日早上,當第一縷陽光剛剛照進窗戶之時,楊思妍就換上了外衣,離開了邸店徑直向著城外的亂墳崗而去,而在隨身攜帶的包袱里,則裝著一把她從街上買來的小鐵鍬,她打算用它,對母親的墳墓進行挖掘,然后,再將骨殖用精美的絹帛包裹好,放在預先買來的紫檀盒子中隨身帶走。
“娘,今天,我就要見到你了……”
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楊思妍緩緩地走著,一路向著北門而去,清早的廣州,此刻早已經開市,街邊的商鋪也已陸陸續續開門,迎接一天中的第一批客人。
本來,楊思妍還以為,此時,元軍抓捕她的通緝令,早已經從泉州被發到廣州了,卻不想,到了北門,她這才發覺,城門口的元軍士卒大多十分隨意,對于出城的行人,甚至都不加以盤問,看起來,一切似乎再正常不過了。
“哎,對我來說,這可真是個好機會!”
順利出城,楊思妍不禁嘴角微微一翹,自以為已經逃過一劫,卻不想,此刻駐扎在廣州及廣東其他地方的元軍,早已經接到了來自福建的通緝令,暗中的搜查也已展開,按照廣州達魯花赤塔出的命令,只要一搜到關于楊思妍的蛛絲馬跡,就即刻進行監視,并盡快將其抓捕歸案。
派出細作之后,塔出就陷入了連續幾天的惴惴不安之中,直到楊思妍前去城北亂墳崗的那個早上,一個細作走進了衙門,對他稟報了一個消息:
“啟稟大人,今早,我等在洪德客棧發現一個獨自居住在客房的美婦人,看起來十分可疑,想必,她極有可能就是楊思妍,還請大人下令,將其抓捕歸案!”
“是嗎?那樣豈不是太巧了?”
塔出從榻上站起,拖著肥胖的身軀來到了細作身邊,看著細作那副恭恭敬敬的神情,他卻不由得疑竇叢生:
“你們又有何德何能,竟然可以不憑借畫像找到楊思妍?如今,你們又有何憑據,竟然說一個獨自居住的婦人,就是楊思妍?”
塔出一系列的疑問拋出之后,細作只是尷尬一笑,再度對主子拱了拱手,說道:
“在下不敢擔保,但請大人率軍親自搜查洪德客棧,若是發現可疑之處,即可守株待兔,將那個賤婦緝拿歸案!”
“這,容我考慮一下!”
塔出坐下,拿起一張紙,將其揉成了一團,沉吟半晌,他拿起驚堂木,狠狠地拍了拍,終于那定了主意:
“既然這樣,按你們的建議辦!”
說完這,塔出忽然換了副猙獰的臉孔,補充了句:
“若是那個人不是楊思妍,下次,你等還是小心為上,若是再肆意惹事,本官定將嚴懲!”
“是是是……”
塔出一聲令下,元軍士卒當即聞風而動,將可疑的洪德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對此,洪德客棧的掌柜和伙計全都一臉茫然,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大事。
“軍爺,在下一向遵守朝廷法規,做的全是合法的生意,不知各位軍爺,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看著那些五大三粗、武裝到牙齒的元軍士卒,掌柜急忙一臉諂媚地走上前去,對著為首的元軍將領鞠了一躬,說道:
“在下并不曾窩藏逃犯,也按時向朝廷繳納賦稅,若有罪過,還望大人明示,在下一定痛改前非!”
“是嗎?”
元軍將領陰笑著,指了指桌案上的賬簿,問了句:
“那好,你可否把主在二樓的客人名字,拿給本官看看?商鞅之法,住店要登記名諱,你不可能沒記吧?”
掌柜一愣,沉默片刻過后,趕忙連連點頭,說道:
“有有有,在下奉公守法,豈敢不記?”
元軍將領吩咐手下拿過賬簿,翻了一會,找到了前些天入住的客房登記,看著賬簿上登記的客人名字,他開始尋找起了,那個獨自居住的婦人。
“喂,掌柜的,這個叫徐蕙的杭州人,究竟是男是女?”
掌柜思量了一下,如實回答了句:
“大人,是個娘們,而且還是一個人來投宿的,如此婦人,可真是不常見!”
元軍將領眉頭一皺,沉默良久,似乎,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些自己的判斷。
“既然這樣,那就給我先搜搜她的房間,我倒要看看,這個女流,究竟敢玩什么把戲!”
“是,大人!”
元軍士卒一哄而上,封鎖了下樓的樓梯,與此同時,元軍將領帶著手下,進入了那個名為“徐蕙”的女子居住的客房,開始了搜查。
“快給我搜,別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元軍士卒翻箱倒柜,到處尋找著可疑的痕跡,然而,找了半天,除了幾根金簪之外,他們幾乎是一無所獲,更別提可疑的痕跡了。
“大人,在下發現了一個盒子!”
“什么盒子?快拿過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