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哈拉和林城附近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開始有了綠意,冰雪消融,一切都顯得那麼地生機勃勃。不過對於蒙古汗廷上下都沒有什麼閒情逸致去欣賞草原春色,這些年來攻宋失敗讓大蒙古國蒙受了極大的恥辱,尤其是大汗窩闊臺對此更是暴跳如雷,當年耶律楚材曾經(jīng)向窩闊臺呈報《平南之策》,謀士李實也曾“勸其先謀犯蜀、順流而下窺江南。”事實上蒙古軍的確做到了這些,然而他們卻大大低估了宋廷的反抗力度和宋廷將官的能力,以至於蒙古軍在前線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傷。
“咳咳……臣王檝參見大汗……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在幾個怯薛的引導下,已經(jīng)病入膏肓、面如死灰的王檝艱難地走進了金帳,顫抖著向著端坐在虎皮寶座上的窩闊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三跪九叩之禮本來是漢人正式覲見中原皇帝時所用的正式禮節(jié),而這時候蒙古大汗則早就相當於中原皇帝,所以的漢臣們自然也就把它用於覲見大汗了。
“讓他起來吧……”昨天打了一白天的獵、喝了一夜酒的窩闊臺疲憊不堪地用蒙古語吩咐了站在旁邊、長得一表人才的耶律楚材。作爲窩闊臺的頭號文臣兼翻譯的中書令耶律楚材立刻就把大汗的意思告訴了長跪不起的王檝:
“王大人,大汗陛下讓你平身!”
“謝大汗……”
“王檝,此次朕派汝南下出使小宋,可有收穫乎?”
耶律楚材飛快地將大汗陛下的意思用漢語向王檝傳達了一遍,王檝聽後又連續(xù)咳嗽了幾聲,才斷斷續(xù)續(xù)、而又不失恭敬地回答道:
“小宋國主趙與莒對臣……咳咳……還算恭敬,進奉給大朝不少貢品……然他卻沒安好心……咳咳……叫了一個名曰李毓之的蠻子給臣……特地舉行了操練……”
王檝雖然口頭上稱宋廷向大蒙古國進貢了,然而心裡卻對此心知肚明,原來爲了應(yīng)付窩闊臺等人,王檝吩咐手下花錢在臨安府大肆採辦江南的各類土特產(chǎn),以充作所謂的貢品,然而宋廷的不少大臣卻對他起了疑心,認爲他這是在假借採買江南名貴之物的名義爲蒙古軍收集軍需物品,甚至是鼓動蒙古軍南下侵略大宋……然而,從本性上來說,王檝對戰(zhàn)爭一向不大感冒,甚至反對宋蒙開戰(zhàn),但是他卻從未把宋人當做平等的和談對手來對待,以至於在關(guān)鍵問題上雙方一直談不攏。
“大汗陛下,宋蠻子恐有陰謀,說不定他們想要對我大蒙古國不利……”將王檝的意思又轉(zhuǎn)達給窩闊臺後,老謀深算耶律楚材似乎從趙昀的這一舉動中看出了什麼不同。
“朕亦有此感,往日蠻子一向?qū)ξ覈钩妓藕蛴屑咏^不輕言武力……而今他們竟敢如此,其中定有蹊蹺!”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窩闊臺基本認同了耶律楚材對於宋廷詭異舉動的判斷,出於要全面瞭解事態(tài)發(fā)展的需要,他繼續(xù)吩咐耶律楚材讓王檝繼續(xù)說下去,以圖全面清楚地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
“大汗陛下……經(jīng)臣打聽,宋蠻子中近來出了一介……咳咳……奇人,恐爲我大蒙古國之禍也……此人雖是一介宮女……然據(jù)稱會製作……威力甚大的火器和**……蠻子李毓之所用之火器據(jù)稱即爲她所製作!”
“哈哈哈……蠻子趙與莒真是一介庸才,竟把一個宮女當做奇人……”聽了耶律楚材轉(zhuǎn)述的王檝所言,窩闊臺的鼻子下的兩撇鬍子霎時翹起,一會兒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禁當衆(zhòng)捧腹大笑,而臺下的蒙古貴族和色目人也是笑得前俯後仰……不過接下來王檝的添油加醋很快就讓窩闊臺笑不出來了:
“大汗陛下,這是蠻**女所寫的文書……她揚言要用來自長生天的……咳咳……利器來收拾我大蒙古國……”
“長生天的利器?”窩闊臺的笑聲戛然而止,緊張之下他吩咐耶律楚材繼續(xù)追問:
“快……讓他說,此物是何神也?”
“耶律大人……還是你看看吧……”
耶律楚材拿過王檝偷偷帶回來的小冊子,只見小冊子的封面上寫著四個端正的大字:大宋之洋。翻來小冊子的第一頁,耶律楚材赫然就發(fā)現(xiàn)了作者的姓名和官位:
“大宋嘉熙四年尚宮局女史趙嫣編撰。”
“趙嫣?莫非她是蠻子宗室?”再翻翻《大宋之洋》中所寫的內(nèi)容,足智多謀的耶律楚材也犯糊塗了:
“大汗陛下……莫非這些叫什麼航空母艦、巡洋艦、驅(qū)逐艦、護衛(wèi)艦、飛機的物件……就是此女口中的利器?”
“哈哈……一派胡言!”窩闊臺聽了耶律楚材所言先是一愣,然後再度哈哈大笑……當然,13世紀的蒙古人根本不懂什麼是海權(quán)論,也不懂啥叫航空母艦……在他們看來,趙嫣只不過是一個瘋女子,根本不足爲慮!
“大汗陛下……臣還有一言!”
“講!”心情不錯的窩闊臺大汗不假思索就答應(yīng)了王檝的請求。
“啓稟大汗,臣……咳咳……本來還想在宋蠻子那裡呆著以繼續(xù)和議……可就在去年十二月……咳咳……賈似道蠻子忽然前來拜見……不由分說就把臣用厚禮打發(fā)送出小宋了……臣臨走時打聽到……咳咳……這是趙嫣的一個女伴出的主意……此女……咳咳……公開和趙與莒說……臣命不長矣,次年必死……死在小宋不利和議……”
“這個女人又是何人?”
“她……她叫……蕭……蕭媞……是……是蠻子趙與莒的尚宮女官……據(jù)稱……一日趙與莒曾得其父趙希瓐託夢……說……咳咳……這個……叫蕭媞……的女人可以誕下皇子……還可擊敗我……大蒙古……現(xiàn)在想必……趙與莒的小蠻子也生了……”
“難道這蕭媞還會未卜先知?”耶律楚材將王檝所言再度轉(zhuǎn)述給大汗以後,窩闊臺也陷入了沉默……雖說他並沒有在心裡咒罵王檝早死,但是出於驗證蕭媞所言真假的考慮,他還是想看看王檝究竟會不會死在這一年。要是事情果真如此,那大蒙古國就得警惕她和趙嫣了。
眼看窩闊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王檝本想把蕭媞話中的“重點”給咽回去……就在這時,他心裡的想法卻給精明過人的耶律楚材發(fā)覺了:
“王大人,汝有何言儘管說出,萬不可欺瞞大汗……”
“是……是……”王檝魂不附體地連連答應(yīng),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再隱瞞也於事無補,一想到自己早已經(jīng)被蕭媞這娘們下了“死刑判決”,王檝乾脆利落地就把蕭媞所預言的一切給全抖出了了:
“大汗,蕭媞……大逆不道,竟然胡言亂語……說大汗今年必死……耶律大人……三年……必死……”
耶律楚材當著金帳裡所有人的面大聲準確地將王檝的話一五一十地翻譯成了蒙古語,霎時一石激起千層浪,蒙古貴族一片譁然,一些急性子的武將乾脆就直接破口大罵:
“大膽蠻子……看來這蕭媞活的不耐煩了……如果蠻子想要求和,就讓趙與莒把蕭媞的腦袋送來吧!”
“大汗陛下,下旨吧,臣等定要踏平小宋,讓這些不知好歹的蠻子付出血的代價!”
淳祐元年二月十三,窩闊臺在哈拉和林頒佈聖旨,宣佈大蒙古國將再度伐宋,此次進攻,蒙古軍兵分三路:西路軍經(jīng)大散關(guān)、利州、潼川府直取成都府。中路軍則虛張聲勢進攻襄陽府、隨州以牽制蒙古軍談之色變的孟珙。東路軍的目標則是繼續(xù)擴大戰(zhàn)果,盡力以去年攻下的壽州爲據(jù)點,全力進攻壽州附近的安豐軍和濠州(今安徽省鳳陽縣)隨時準備向南進犯。
與此同時爲了以和議佐攻戰(zhàn),在王檝被“送回”後不久,窩闊臺派出了月裡麻思作爲使者南下出使,從行者多達七十餘人。此次出使,月裡麻思(注:歷史上月裡麻思是從淮河入境)打算從京湖制置司所管轄的地界入境,然後順江而下直接去臨安府面見趙昀……不過在出發(fā)之時,作爲中書令的耶律楚材再三告誡驕傲自大的月裡麻思一定不要仗勢欺人,以免被宋軍殺掉或者拘留。在遞交給宋廷的國書裡,蒙古方面要求宋朝向大蒙古國投降稱臣,割地賠款……除此之外,蒙古還要趙昀交出對蒙古大汗犯下“大不敬”的尚宮女官蕭媞、尚宮局女史趙嫣作爲投降的“投名狀”,以示與蒙古議和的誠意。
時間很快就到了淳祐元年三月,自打賈貴妃爲趙昀生下了小公主以來,作爲皇帝的趙昀似乎在心裡就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那就是自己恐怕要“斷子絕孫”了……雖然他在兒子夭折後也曾向自己的親弟榮王趙與芮允諾百年之後要把皇位傳給侄子,但在內(nèi)心他卻抱有“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的想法……希望後宮能再替他誕下皇子。而今倒好,趙與芮已經(jīng)有了兒子,而賈貴妃卻給自己生了女兒……接下來要是蕭媞這邊再出意外,那將來趙與芮的兒子八成就坐定皇位了。
“來人……先將罪婦蕭晴放了……”
“陛下……萬萬不可啊……”一聽趙昀決定放過蕭晴,在他身旁的大太監(jiān)董宋臣發(fā)出了殺豬般的嚎叫。爲了讓官家打消這個念頭,董宋臣張開臭嘴指了指自己缺失的兩顆門牙,接著對趙昀就是一陣大哭大鬧:
“陛下……蕭晴這個惡婦把臣……砸成這樣,皇上豈能不管……”
“若朕依了你去處死蕭晴……那朕的皇子呢……”趙昀根本不理睬董宋臣的哭訴,而是直接了當?shù)卣f出了自己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事情……善於拍馬屁和察言觀色的董宋臣一看皇帝的臉色變了也只得在心裡暗暗叫苦,硬是把到了嘴邊的訴苦給咽回到了肚子裡。
“看來有趙昀的把柄真好……”蕭晴被放回慈明園之後,分娩期將至的蕭媞還是以茶代酒和蕭晴她們一塊兒“把酒言歡”。這次蕭晴在董宋臣的魔爪之下僥倖活了下來雖在蕭媞的意料之中,然而趙昀會這麼快就把她放出來卻也讓她自己陷入了歡喜之中,幾近無法自拔……
“趙嫣,這次董宋臣沒殺我都虧了蕭媞肚子裡的孩子……可是我也受苦了……呵呵,到時你該如何補償我?”
“補償?”趙嫣一聽蕭晴跟她“討要補償”心裡也知道蕭晴不過是在拿她開玩笑。現(xiàn)在除了蕭媞的那些事情以外,最重要的還不是如何抗蒙?蕭晴保她也是爲了讓她趙嫣能夠全力對抗蒙古。而眼下韃子又要大舉南下,這回有得她們忙了……
“等這次打退了窩闊臺的進攻再說吧……到時我們一起去外面下館子?”
正在蕭晴和趙嫣在那裡談著不久之後的“休整”之時,沉默許久的蕭媞忽然尖叫一聲,把蕭晴她們嚇了一大跳。
“不好,我算漏了月裡麻思!這小子估計已經(jīng)從哈拉和林出發(fā)了,目的是來以和議佐攻戰(zhàn)……還記得嗎?我們爲何急不可耐地把王檝給‘送’出了大宋,原因就是我們想的是讓他回去嚇唬窩闊臺……”
“那又怎麼了?我記得史書上記載月裡麻思一到大宋,就給宋軍扣留在了長沙飛虎寨……這傢伙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竟然瞧不起我們大宋……”
“情況恐怕會有變化……”蕭媞略微思襯了一下就否定了趙嫣的想法:
“自打我們送走王檝之後,我越想越覺得王檝被送回去後一定會和窩闊臺提起我們,恐怕到時蒙古韃子會把我們視爲大患,我覺得月裡麻思這次來會到臨安向官家要我們的腦袋……”
“這可咋辦啊……”蕭晴一聽蕭媞的判斷不禁也緊張了起來,她那白皙的臉上漸漸的露出了恐懼的神色,看著蕭晴那因爲驚恐而瞪大的雙眸,蕭媞只是輕輕地安慰了她一下:
“這只是我對局勢的推測罷了……至於準不準誰知道呢?”
這次對於局勢的判斷,蕭媞顯然猜對了……月裡麻思帶著他的“使團”從哈拉和林啓程一個多月後到達了距離宋境不遠的鄧州,前線蒙古軍將領(lǐng)塔海和塔思親自前往迎接月裡麻思等人,在互相問候致意並向哈拉和林方向遙拜行禮之後,三人走進了軍營帥帳,在那裡塔思和塔海特地爲月裡麻思準備好的宴席爲他接風洗塵。而其他的隨從也被安排在了附近的營帳內(nèi)喝酒吃肉。
“月裡大人,此次你奉大汗陛下之命南下出使小宋,實乃深入虎穴啊!這不,現(xiàn)在蠻子頭領(lǐng)孟珙不知從哪得來了幾條小船,在江上健步如飛,還可用鐵棍發(fā)射小銅丸,被打中者大多斃命……在下曾幾次出動漢軍細作進行探查,然皆鎩羽而歸……”
“嗯……這的確是我大蒙古的威脅!”肥頭大耳的月裡麻思舉杯喝了一大口馬奶酒,接著又用短刀從烤全羊的身上割下了一大塊烤的金黃金黃的熟羊肉直接放進嘴裡大嚼起來,完全不顧在一旁急切等待著他回話的塔思和塔海。
“諸位放心,本官此次出使南蠻小國,定會刺探出宋蠻子利器的來源……”匆忙間,月裡麻思忽然眼珠一轉(zhuǎn)似乎想到了什麼情況,二月時王檝王大人在大汗帳下口口聲聲稱宋蠻子趙與莒得到了一個會製造火器和**的宮女,莫非這長江上的“神秘船”也是她的得意之作?
“兩位將軍,不瞞爾等,前次王檝王大人就在小宋碰到了怪事,宋蠻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威力極大的火器和**,而且王大人還陪小宋國主趙與莒觀看了操練。現(xiàn)在想來,不出十年,宋蠻子的實力可能將與我大蒙古不相上下!”
“那大汗陛下又有何吩咐?”聽聞月裡麻思之語,在前線與宋軍鏖戰(zhàn)了多年的塔思和塔海也吃了一驚,他們不約而同地放下了酒杯,一下子就沒有了繼續(xù)進食的胃口……要是宋軍真的會擁有比蒙古軍要強得多的火器和**,那蒙古人以後就有樂子了,而當今之計,對於蒙古來說最應(yīng)該做的或許就是先發(fā)制人將製作火器者拉攏到蒙古大汗的帳下、或者將其除之而後快。
“這是國書副本,請二位過目……”
塔思和塔海下意識地湊到了一塊開始一起觀看致宋蠻子的國書,只見用羊皮製成的國書一翻開就用塔塔統(tǒng)阿蒙古文和漢文寫著:
“長生天氣力裡,大福廕護助裡……”
這句話是蒙古大汗聖旨的開篇文字,翻譯成漢文一般則爲:“奉天之命,皇帝聖旨。”在過了開篇之後,窩闊臺這個戰(zhàn)爭狂人則不知羞恥地把戰(zhàn)爭責任全部推到了宋朝頭上,顛倒黑白地說是宋蠻子先背叛盟約向大蒙古國發(fā)動進攻,而蒙古軍不過是在反擊宋軍的“侵犯”。
接下來,國書的內(nèi)容變了,窩闊臺話鋒一轉(zhuǎn),開始換個口氣對宋朝方面進行勸降,稱只要宋蠻子承認大蒙古國奉長生天之命統(tǒng)御諸國,宋朝不過是臣子就可以考慮與宋達成和平,而和平的代價是小宋國主趙與莒去皇帝尊號,改成“宋主”,對蒙古稱臣納貢,每年繳納白銀二十萬兩,彩絹二十五萬匹,蒙古與宋以長江爲界。並規(guī)定蒙古可在宋朝朝廷和各路設(shè)立“達魯花赤”以監(jiān)督宋之國政,繼承王位者需到蒙古首都哈拉和林接受蒙古人的生活方式和習俗……同時爲了表示議和的誠意,趙與莒必須得將對蒙古大汗犯下“大不敬”之罪的尚宮女官蕭媞和替宋軍制作火器的女史趙嫣交給蒙古大汗發(fā)落。
“月裡大人,這些宋蠻子恐怕不會答應(yīng)吧……再說,大汗陛下怎會突然向趙與莒索要女人?”
“我奉大汗陛下之命給宋蠻子遞交國書,豈容他們討價還價?”月裡麻思的肥臉上露出了不屑一顧的神情,在他看來,宋蠻子軟弱可欺,趙與莒不過是一介庸才,要不是大蒙古國寬宏大量沒有直接對他們下狠手,趙與莒哪能活到今天?到時只怕國書遞交上去,宋人連討價還價的勇氣都沒有就全盤接受……